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从吴大舌头说起 -- 履虎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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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从吴大舌头说起

(一)

俺当年就读的中学,在小南门外,那是一所校舍相当破旧的学校。地板是朽的,桌椅是旧的。夏天漏雨,每逢天降大雨,教室里必定淋淋漓漓;冬天靠一个煤火炉取暖,每逢阴天,满教室都是浓烟。一块七拐八弯坑坑洼洼的土地,架起了两张篮球架子,就是上体育课的操场了。就连每年一届的田径运动会,都要借别的中学的操场来举行。

俺和几个同学一边看赛跑,一边议论起人家"贵校"与自己"鄙校"之间的区别来。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看看人家学校,再看自己的母校,"砖儿何厚,瓦儿何薄",我们几个不由得连连摇头。

坐在一旁的生物老师插嘴了:"他们学校的校舍、操场是都不错,可是,咱们学校也有咱们的长处,那就是历史悠久啊!他们才建校几年啊?咱们呢,几十年了。你们知道咱们学校是谁办起来的吗?吴大舌头啊!你们知道吴大舌头是谁不?"

吴大舌头?吴大舌头是谁啊,不知道!俺们几个不由得面面相觑。

"连这都不知道?吴大舌头就是早头时候的大军阀吴俊升吴督军啊!吴俊升知道不?"

吴俊升是谁啊?不知道,俺几个还是不知道。

"那,张作霖张大帅是谁,你们知道不?"

哦,这个知道,不就是皇姑屯被日本鬼子的地雷炸死的那位吗?

"对呀,吴俊升吴大舌头是张作霖的把兄弟,黑龙江省督军,皇姑屯事件发生时,他正好与张作霖坐在一节车厢里,一同挨的地雷,一块儿艮儿毙朝梁。咱们学校,就是他出钱办的啊。"

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生物老师就给俺们几个讲起了吴大舌头的一段趣事。

有一次,吴大舌头来学校视察,校长陪着吴督军巡视了教室、办公室之后,又组织了一场篮球赛,请吴大舌头观看。

谁知吴大舌头看了一会儿,扭头就走,校长屁颠屁颠儿的跟在身后。

回到校长室,吴大舌头劈头就问:"我问你,不是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吗?"

校长不知道错出在哪儿了,回答曰:"是啊--"

"那,你怎么要出我的洋相,办我的难看!十几个人抢一个篮球,你不嫌寒碜?这要是叫外国人看见了,不让人家笑话吗!连几个皮球都买不起吗?别让他们抢了,快去,给他们一人发一个……"

生物老师还没讲完,俺们几个都笑的东倒西歪的了。

以后,俺见了外省人,也给他们讲这个笑话。俺本来以为,这故事是俺们关东吴大舌头吴大帅的专利,外省人听了会感到新奇的。谁知道,前前后后碰到的几个外省人都说:

"得了吧,这怎么成了你们那的事了,这明明是俺省军阀的故事啊。"

后来知道了,这个嘲弄军阀的笑话,除了关东之外,居然还流传在山东,山西,陕西,四川,贵州,云南等等十几个省。

这个如今已经不再引人发笑的笑话,除了暴露这些军阀们的愚蠢无知之外,似乎还在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另外的什么--

(二)

正如太监们喜欢建庙一样,这些五保大三粗的军阀们啊,对教育似乎是颇感兴趣。当权的时候,他们自己出钱办学校,亲自出马充当校董或者名誉校长;下野了,只要手中还能拿得出,也总愿意把钱捐给各类学校。

既然有人肯为教育出钱,于是就出现了专门为教育讨钱的人,这就是近代中国所谓的民间实业教育家。这些民间实业教育家中,有两个人最值得称道:一个是大名鼎鼎的武训,另一个呢,就是南开的张伯苓先生。

张伯苓(1876-1951),天津人,本名寿春,伯苓是张先生的字,"以字行"。张先生是南开系列学校的创办者,并于1919年至1948年出任南开大学校长,亲任校长三十年。

南开是私立学校,经费需向社会各界募捐。张先生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募捐化缘。在抗战前30余年发展中,张伯苓为南开系列学校募集了数百万圆的资金,仅南开大学的资产就增长到近三百万圆。这样的集资成绩在当时是一个惊人的奇迹。

"募捐容易吗?"有人这样问张先生。

张先生回答曰:"容易不容易,就看你去找谁了。如果去找那些书香门第出身的,不管是显贵还是高官去'化缘',那你是一个子儿也讨不到;不过呢,你要是去找那些大老粗出身的军阀呢,可就容易了。这些军阀们啊,不论是当权的还是下野的,只要手中还有俩钱儿,他们是绝不会让你空手出门的。"

呵呵,钱虽然是张先生募集来的,可是这些钱却实实在在的掏自军阀的腰包。换句话说,南开大学其实是由军阀们开办的啊。

肥肉吃多了会腻,银子多了也会烧的慌,于是,学生和教员中就有这样的另类口号提了出来:

"我们是清清白白的读书人,我们不要官僚军阀、土豪劣绅的臭钱!"

张先生没有同这些老奋青们一般见识,他笑着给年轻人打了个比方,话说得无拘无束,却又实实在在:

"大白菜好吃不好吃,好吃!可是,白菜是咋长大的呀?它却是由大粪浇灌出来的呀!"

(三)

为什么军阀竟成为教育事业的主要资助者呢?为什么这些军阀们(当然,不是全部)都热衷于办学校办教育呢?

也许,绿林出身的军阀们是想用这个方法来洗去贼名吧?

也许,他们是希望用这个方法为自己脸上涂金吧?

也许,他们是害怕文化人的笔杆子肆意雌黄吧?

且不论出自什么目的,这些军阀们对开学校办教育确实十分上心,有的慷慨解囊,出手阔绰;有的亲自出马,自己来当校董或是名誉校长。今天那些张口"产业化",闭口"接轨"的伪君子们,半夜睡不着觉的时候,想想当年的军阀们,怕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吧。

军阀们热衷于办现代教育,还在于他们知道,土枪土炮的的确确比不过洋枪洋炮,"之乎者也"确确实实比不上现代科学技术。所以,他们是真心实意地要改良,要文明开化。这也是事实啊。

然而,封建军阀毕竟是封建军阀,打在他们臀部的烙印永远洗不掉,他们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现代科学和文化。因此,才普遍出现了"都到左边走,右边不就没人了吗","把空气放出去,把卫生放进来","一人发一个"的笑话。

(四)

俺在给一位云南人讲起"一人发一个"的时候,云南人笑了,曰:"这是我们省一位州长的事啊,怎么变成你们关东的事了?这位州长还有笑话呐!"接着,他给俺讲起了下面一件事:

刚解放时,出于民族政策的考虑,一位少数民族的部落首领被任命为滇南某自治州州长。

有一次,州长坐汽车外出开会,行到半路,驶过一个下坡时,州长突然命令司机停车,并向司机询问:"刚才,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司机莫名其妙,又很紧张,不知道州长为什么命令停车,也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错,更不知道州长问的到底是什么。

州官大人坐在后排座位上,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用手从右上方向左下方这么一比划,曰:"就是刚才这么'WU~~~~'的一下子啊。"

司机还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的曰:"就……就是一个下坡啊--"

州长脸上继续微笑着,不再询问了,命令曰:"倒回去,倒回去!"

司机得令,向后倒车。倒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州长,用眼光请示。

州长曰:"继续,继续--"

汽车倒回坡上,州长下令:"好,开车!开快车!"

原来,州官大人同志只坐过火车和牛车,没坐过汽车。刚才汽车高速下坡时产生的离心力,令州长大感兴趣,州长只觉得舒服无比,这简直是从天而降一般。因此,才命令司机:

"倒回去,再来一次!"

就这样,汽车开下去,倒回来,反反复复足足折腾了八个来回,州官大人过足了下坡瘾,这才驱车前去开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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