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农民来叔 -- 华恩

七年不见，来叔已经老了。

来叔是我的本家叔叔，姑姆妈的儿子。他家的红砖瓦房，紧靠着爷爷家。童年的记忆里，来叔是个相当有趣的人，每次到他家的晒谷场上耍，来叔歇了田里菜土里的事情，坐在堂屋前的板凳上，会笑眯着眼睛，逗我们玩。于是，他家那空荡荡的晒谷场，就成了我们的乐园。

文革耽误了一大批人，来叔也不能幸免。读完小学，来叔就开始务农了。读书的梦想，只能指望下一代了。

来叔有两个儿子，记忆里，对这两个儿子，来叔说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好好读书，家里那八亩地就是你们的了。一辈子就是翻这些泥巴陀了。”这句话来叔说得太多了，连我们这些在场偶尔听到的人都能记得他说这话时恨铁不成钢的神气。

其实，这差不多同样的话，也是华恩的父母经常对华恩说的。

华恩从小就不是翻泥巴陀的料子。每年七，八月，双抢，头上烈日如火，稻田里，打谷机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大人们两手掐紧那禾把，稻穗伸到飞速旋转的拌桶上，谷子碰到拌桶上突出的铁钉，被震开，离开稻杆，呼啸着掉进谷仓。小孩子们把收割下来放在田里的禾把一把一把送到大人们的手中，这些动作都是跑着做的。诗人们远远看着这些，或许能写出闲情雅致的诗篇来，在华恩的记忆里，每当在湿漉漉的水稻田里做着这些简单的重复劳动时，却只盼着双抢赶快结束。

来叔的两个儿子，在这个时候，估计跟华恩的想法一样吧！有一次来叔

跟乡里乡亲们聊天，提到儿子的一些事情。说有一次，性格敦厚的大儿

子问妈妈：“要是考不上大学，能不能去村里的小学教书？”来叔说这话时，笑眯眯的，眼角的鱼尾纹纵横成了千丘万壑。

华恩后来终于上了大学，回乡下时，已经七年不见来叔了。

坐在爷爷家的堂屋里，跟村里人聊天，来叔也来了。来叔已经老了很多

，才50多岁，头发已经白了差不多一半了。背也有些佝偻了，神情很

疲惫。

华恩下乡时，村里人都说：“现在农村也好了”。从稻田到家里的路已经修宽了，手扶拖拉机可以直接下田，把打好的谷子运回来，不用像以前靠人肩膀，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家里送。记得小时侯，看着扁担压在父

亲的肩上，一砸有砸。妈妈每看到这些，就对华恩说：“你看你爸爸咬着牙，挑那一担谷，看你好好读书不？”。

插秧也有新的技术，叫抛秧，像撒种子一样，撒在田里就行了，不用像

以前要一兜一兜地插在水田里。水田里有蚂蝗，华恩小时侯插秧，常常

是一茬没插上岸，小腿上已经被蚂蝗吸上血了。

来叔说话很少。只是附和着笑。

村里人说，来叔打谷子，还是靠两肩膀往家里送。因为手扶拖拉机下一

次地，要100多块一天，来叔舍不得那些钱。两个儿子终于有了出息，都进了大学。学费却还要靠来叔来挣。村里人说，来叔的儿子上了高中以后，来叔就不让他们下地干活了。说是要他们一心读书。

聊完天，来叔又直接下地去了。来叔的心里，是在盘算着还要再挣多少

钱吧？！

再过一年，来叔就盼出头了。因为两个儿子明年就毕业了。能给家里挣

钱了。

或许，来叔累了的时候，想到这些，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吧？！

• 【整理】西河文萃第30期 2010年0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