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 米 豆 腐 -- 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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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 米 豆 腐

端午节,霪雨霏霏,游不得山,观不得水,亲朋戚友只好聚一起。

雄黄酒,咸粽子,紫苏鱼,外带腊肉炖黄鳝……。吃饱喝足之后,打“跑符”,搓麻将,忙得日夜连台不得空闲呵呵。

昨日一散场,回家便上网。下得《西西河》里,连忙翻点自家的“信箱”。看看这几日没下河“撒网”,河友们发来多少回复哦。

打开一看,呵呵!有河友来了封信,要俺讲一讲这米豆腐。

行啊!这米豆腐可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菜食啊!

记得那时吃米豆腐,一般是老娘要做布鞋打鞋“壳子”,还有就是热天里头。

当年,家里头穷,弟兄又多,五六张嘴巴吃饭,全靠着父亲一人挣钱养家糊口。

那会儿,几弟兄还小,正是能吃不能做的当口,活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鸟儿,除了贪玩,啥都不想。天天只晓得张起大嘴巴,要吃食。肚子饿了就要,要不到就哼,哼不到就哭。“伢儿哭粑粑——要的是正数!”

不光是几弟兄喳嘴巴吃东西厉害,像个“无底洞”一样填不满,就是几双脚板,糟起鞋来也挺不善的呢!当年穿鞋,全靠着大人一针一线地纳呀。你想,一家好几筒淘气货,除了上床睡觉不动外,其余时间,不歇脚哟。一年四季,该得多少双鞋子对付他们啰!

记得当年老娘恨不过时,常咬牙切齿地骂我们:“就是请铁匠打双铁皮鞋子给你们穿,也只管得三天呢!”

为了省钱,也没得钱买鞋,娘就为我们做春秋季节的单鞋,冬天里穿的棉鞋。

平日里,老娘就开始作安排。把些烂布头,破衣服,统统收捡起。一到夏天,进入天气晴朗,干燥得直冒烟的日子里,便泡大米,淘洗干净后,借了人家的石磨,搁在脚盆里头,左手把泡过的米粒,连水带米,用调羹舀起,喂到石磨眼里头,右手呢,用力推转那磨子,慢慢地把米粒磨成米浆。

磨完了,先把灶火烧起来,再把盆子内的米浆倒进锅里头。

然后,把事先寻来的生石灰抓它一大砣,搁在大碗里,接着,用水把这生石灰扬散开。等石灰扬尽,再用水泡发。

等到锅里头荡漾起热气,便握紧锅铲,不停地搅和锅里的米浆。米浆跟随锅铲的搅动,在锅里头打着转转。

随着温度不断地提升,原先混浊的米浆,这会儿,渐渐地变成了糊糊。

小时候,我们不懂,为么得要不停地用锅铲搅动这米浆,是什么原因?

娘一边不停地搅动,一边给我们讲这道理:若是不搅动这米浆,它就会沉淀下来,水温一高,沉淀下去的米浆就会结成一团。其结果,浆是浆,水是水,各不相挨。只有不停地用锅铲搅和这米浆,米浆才会成糊啊!

娘一边说着,一边把澄清了的石灰水,往锅里头酌。看到糊糊的色泽渐渐变成了黄颜色,便不再掺加生石灰水了。

有一回,我觉得好奇,等娘丢下锅铲把,低了头去退灶膛里头的火时,扶了碗,要往锅里头添那石灰水。

娘一抬头看到了,连忙抢过碗,并顺手给了俺一巴掌:“蠢东西!那石灰水还酌得的啵?酌多了涩嘴巴呢!那还吃得的?”

由此晓得了,打米豆腐离不得石灰水,自然,也就多不得哟!世上万事万物,都有个度嘛!所谓‘过犹不及’沙!

等到全部的米浆熬成粘稠的糊糊,一盆子就变成了两满盆。堆头的膨大,对于我们这些‘大肚汉’的吃家而言,真的是求之不得呵呵!

接下来,老娘便要为我们一群淘气包,做布鞋打“壳子”了。

把家里的大门与房门一齐下掉后,用条凳一扇扇搁平起。先用手在门板上抹一层糊糊,再铺上一层烂布料,对齐边角,抹平起。然后,又抹上一层糊糊,再贴上一层棕片,拼齐边角,抹平后,再又抹上一层糊糊,又贴上一层烂布料,拼齐抹平……。

总共是三层布料,两层棕片。

一直到把所有的烂布头贴完。剩下的米糊糊,就成了米豆腐,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吃食啰。

贴在门板上的布料和棕片,晒干之后,便成了做布鞋底子的“壳子”。

老娘按照我们脚板的大小,剪成鞋样,再依据鞋样,将“壳子”剪成大致形状,好几层“壳子”叠在一起,用线连缀起来。再按鞋样切了规整的边。然后,在鞋底的上下,包上一层新布料,便成为鞋底的皱形了。

接下来,家里的女人们,人人手上拿着这么一双鞋底,无论日夜,都在这鞋底上飞针引线,一口针拖着根绳子,一忽儿穿过来,一忽儿穿过去。鞋底厚的,那针久久穿不过去。于是,便得用戴在手指上的顶针,紧紧地顶住针尾巴,把那针给顶过去。有时候,手嘴并用,才能把绳子扯过来!

常常深更半夜一觉歇醒来,看见娘坐在油灯旁,细眯着眼睛纳那鞋底。因为夜静,听得见绳子穿过那厚厚的鞋底时,发出呜呜呜的鸣叫声。一会儿,那针被夹住了,始终穿不过去。无奈之下,娘只得用牙咬住那针尖,用力地把针扯出来。

每每这一刻,眼眶内不自禁便噙满了泪水。那情景,至今也抹不去。

后来,长大了,离开了家,自己也成了家,有了儿子。

有一回,看到儿子背诵课文,拿过书一看,是孟郊的那首《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辉。

看到儿子摇头晃脑地背吟,这才深深体会到如春天阳光般厚博的母爱,区区小草似的儿女怎能报答娘亲于万一呢。此时此刻,真有“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之感。

除了糊鞋“壳子”打米豆腐之外,余下的机会,那就是粮食本本上剩下的那点米不够延续到下一个月了。这几天的亏空该如何填补呢?

娘不想让我们打漂白肚子,饿得嗷嗷叫,那样,就会让四邻晓得:哦!这家人没饭吃了!娘是个硬气人,打小就告诫我们:家贫勤扫地,无米早冒烟。任何时候,哪怕作出个响动来,也得要暗示旁人:这家人不缺吃穿。

在无门告贷的情况下,娘把坛子里头的那点子存米,一齐掏出来,全部泡了,又推成米浆。然后,统统做成了米豆腐。

那几天里头,我们一家人就把这米豆腐当饭。

这时候打米豆腐,娘每回都是从街市上买些叶子菜比如菠菜一类的回来。洗净后,把菠菜放到端桶(一种木制的,类似于脸盆样的桶形物,两边特地削制出双手能端的凸状物,故而称之为端桶)里,用根木棒把菠菜杵成糊状。然后,用手捏出绿绿的菠菜汁,用碗盛起。

烧了锅,一边搅和米浆时,一边把菠菜汁倒进去。搅和来,搅和去,这米浆便变成了绿绿的颜色。自然,也得掺入石灰水。不然的话,这糊糊就凝结不拢来,即便完全冷却后,也是松松软软,稀稀拉拉,变不成米豆腐的。

用菠菜汁和拢来的米豆腐,样子挺好看的,神似碧绿的翡翠。

制作米豆腐需要掌控的是生石灰水掺入的剂量。

如若是石灰水掺入过多,这米豆腐的味道就有些涩口。若是石灰水掺入太少,米豆腐又不容易凝结成块,变得硬朗。所以,制作米豆腐的技术关键,全在于这石灰水添加量的掌控上了。

切这米豆腐也挺有趣味的。

我们小时候,小镇上有专门开了店卖这米豆腐的。

开店的人一般不用刀切这米豆腐,而是当着人的面,嘴巴里头用牙齿咬着棉线划开的。

店老板先是在板壁上钉上颗钉子,将一根绵韧的棉线拴在钉子上。然后,人站着,面前的桌子上搁上一盆子,里面放些水。随后,两手托一大块米豆腐在手掌上,牙齿则紧紧咬住线的一头,头朝后绷着,把棉线绷紧起,然后,以线代刀,先将线从米豆腐中间划过来过去,把豆腐裁成几大块。再上下移动那棉线,头朝上顶,把线往上带,等到棉线绷出米豆腐,嘴巴又咬着线头朝下摆,按着棉线往下划。如此而已,划来划去,四面皆划毕。须臾间,一大块米豆腐便划分成若干的小砣。

也有更讲究的店老板,既不用刀切,也不用线划,别出心裁,要做成虾米豆腐。

从锅里头往外舀的时候,趁糊糊还是热呼呼的,流得动,赶紧把这糊糊倒入有蛮多漏眼的瓢瓜中,让米糊迅速地从瓢眼中穿过去,一滴滴掉入冷水盆里头,热的见了冷的,急速冷却。等到冷却成型之后,就变成长短大小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形似虾米的米豆腐粒子了。

和其它任何食物一样,这米豆腐本身的味道很淡,很淡的,有时候,还稍稍带点子涩味。其实,真正出味的是作料。一碗再平常不过的米豆腐,要与许多作料掺和起才能出味。

好比是一朵红花,若失去了绿叶叶的衬托,也就黯然失色了许多。

好在这米豆腐的作料并不名贵,也不值钱。都是些寻常之物,即能买到,也能淘到。

我记得俺小时候吃过的米豆腐中,有这样一些作料:

酱萝卜丁,榨菜丁,辣椒油,花椒油,香麻油,香菜,香葱,油烩豆豉,香干子丁……自然,也少不得酱油和盐啰!当日前,那时候,还没得味精面世。如今要讲味道,也就加一点点进去何妨。

你看,如此一来,这米豆腐的味道如何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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