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什么鱼付厨”及其他 -- 七月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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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什么鱼付厨”及其他

1)引子

雪个mm的风情曼妙,是无须在下恭维的;无论琴棋(well,桥牌)书画的曼妙,或者灵不灵先踹两脚的风情,大家有目共睹。

六年前在下下河之初,曾向雪个mm讨一幅“什么鱼付厨”的画,她答应得极爽快,并且不无得意:“问我就对了”。前几日,同样的是为了那副画,同样的,她还是那么爽快。

“什么鱼付厨”其实是个问句,六年前她没有回答,这次也一样,只是狡猾地笑说,“怎么会不记得呢”。猜想屏幕后面,雪个mm的真实表情:(这么些年了怎么你还没搞明白)……

就是这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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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辨字

好吧,到底是“什么”鱼呢?

曾经有人炫耀过一只“鱼字旁”的杯子,在下可以打赌,那上面绝没有『鱼啚』字。可以肯定地说,不认识这个『鱼啚』字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至少还有那谁

现在的人不提,摘一段宋朝的书,陈鹄《耆旧续闻@卷四》:

过曾大中书室,因论法帖载孙权遣方士取『鱼啚』鱼作脍,人皆不解『鱼啚』鱼,作图音读。(呵呵,遥想当年的曾大中先生的书房里,竟也有一大帮子学者,如我一般“图鱼”这、“图鱼”那的,感觉很穿越,感觉很知音,感觉很满足。)靖康元年,余以事至合流镇,见人壁间有唐明皇御注《道德经》:终日行而不离『车啚』重。辎字偏旁作啚,乃悟『鱼啚』为“鲻”也。然则考古者,不可不博也。

好吧,这个“鲻”字就算考证出来了,然而事情并未了结。

3)辨名

网上有这样一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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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问鱼头下面那枚印章是怎么回事,就这裁剪的方法,就很是误导,而且,竟然直接就叫“鲻鱼图”。七月群山叹曰:谬矣!大谬矣!!!真乃无趣之人。

雪个mm用的截图,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是一长幅横卷的局部。长久以来,在下并没有试图去探究整件作品的风采。虽然八大山人“书法第一,绘画第二”,但在下对书法并不通晓;还有一节,就是这管中窥豹的乐趣,哈哈,待我慢慢道来。

从图中不多的几个字来看,八大山人的行书已不再炉火纯青,而是臻至化境了。这些字里,有个关键词是“四箴”,是指程夫子颐的视听言动四条箴言。

其视箴曰:心兮本虚,应物无迹,操之有要,视为之则,蔽交于前,其中则迁,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克己复礼,久而诚矣。其听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衺存诚,非礼勿听。其言箴曰: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发禁躁忘,内斯静专,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吉凶荣辱,惟其所如,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物忤,出悖来违,非法不道,钦哉训辞。其动箴曰:喆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顺理则裕,从欲惟危,造次克念,战兢自持,习与性成,圣贤同归。

这么多字,密密麻麻写一大堆呢,必然是整卷的主体,因此这件艺术品的名称应该是“八大山人行书四箴”,或者类似的,而绝不是什么鲻鱼图。

4)辨鱼

画中是什么鱼呢?有过相关的垂钓或者美食或者买菜的经验的人,很容易确定地说,“是鳜鱼”,在下也是这般认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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鳜鱼

白石老人论曰:“画鱼以八大山人为最好,好在不似之似,其中鬼神不可知也。”但具体到这尾鳜鱼,在下以为,似的不能再似了,简直似得栩栩如“生”!八大山人画鳜鱼也不止一次了吧,单就这副最好,好就好在标本一般的写实。或曰:白石老人所说的“不似”,是指“失群强项伤心鸟,张口无声瞪眼鱼”的后半句,因为鱼是没有表情的。在下可以负责任地说,至少这尾鳜鱼的“表情”不是被加上去的。举个实际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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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翻车鱼crappie,相当于北美的鳜鱼,甚为鲜美。不仅其外形与国产鳜鱼相仿,就连眼神都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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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画“鳜鱼”

那么画的是鳜鱼,为什么写的是“鲻鱼付厨”呢?

5)何典

鲻鱼付厨的典故,实际就是前面提过的“孙权遣方士取鲻鱼作脍”事件。这件事被抱朴子在《神仙传》里说得神乎其神。跟《神仙传》前后脚的《裴注三国志》里是这么引述的:

……吴主共论鲙鱼何者最美,象曰:“鯔鱼为上。”吴主曰:“论近道鱼耳,此出海中,安可得邪?”象曰:“可得耳。”乃令人於殿庭中作方坎,汲水满之,并求钩。象起饵之,垂纶於坎中。须臾,果得鯔鱼。吴主惊喜,问象曰:“可食不?”象曰:“故为陛下取以作生鲙,安敢取不可食之物!”乃使厨下切之。吴主曰:“闻蜀使来得蜀姜作齑甚好,恨尔时无此。”象曰:“蜀姜岂不易得,愿差所使者,并付直。”吴主指左右一人,以钱五十付之。象书一符,以著青竹杖中,使行人闭目骑杖,杖止,便买姜讫,复闭目。此人承其言骑杖,须臾止,已至成都,不知是何处,问人,人言是蜀市中,乃买姜。于时吴使张温先在蜀,既於市中相识,甚惊,便作书寄其家。此人买姜毕,捉书负姜,骑杖闭目,须臾已还到吴,厨下切鲙適了。……

这个事仔细想想,未必有那么神。我们可以这样设想:魔术师介象费了不少劲,弄到几尾鲜活的鲻鱼事先备好,单等与孙权闲聊的机会,把话题引诱到吃上----这在“食为天”的国度,太简单了。接下来他挖坑灌水,再宽袍大袖地玩一手大变活鱼的古彩戏法,怎么样?看着像春晚吧。再下来,孙权想提高游戏难度,提出了蜀姜的要求;介象画符喷火使个障眼法,手下人趁机撑杆一跃蹿到墙外,跑后厨拣了块生姜,再溜达回来。大概就这么回事了。我还真不信,孙权的味蕾能分辨出南京生姜和成都生姜。

天真的葛洪把戏法儿当真了,还特地大书一笔。骑根竹竿跑四川去买姜?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三国版的机器猫了。所以裴松之不信,说葛洪传谣,“近为惑众”。(但他又补充说,神仙的事,谁也说不准。)

其实孙权也没把这事当真,不然大可以下个命令:着介象立刻把二百甲士运到曹操他家大院儿里去。介象自己也明白自己的地位,不象那几位可以观风辨气占星卜卦的大师一般去掺和国事,只是本分地用小把戏娱乐主子而已,这实在高明。据听说孙权倒是跟这位魔术师,学了些快速变装易容的行为艺术,在战争年代,这对于高阶将领们是很实用的,即使在近、现代,也不乏实例。

6)管窥

公元1694年6月7日(不信,您考证去),寤哥草堂里,68岁的朱耷先生,刚刚完成了一卷甚为得意的行书作品。当落款写到“闰四月既望”时,不禁心中一动:啊~(闰)四月……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桃花……桃花流水鳜鱼肥……鳜鱼……好久没尝到鳜鱼的滋味了……既望月圆之夜,正是钓鳜鱼的好时机……鳜鱼,啊……写字靠的是功夫,画画靠的是灵感,现在,灵感它来了!见卷末还有空处,于是乎秃笔点抹,一尾鳜鱼跃然纸上。

朱老先生凝视良久,自己都被自己震撼了:这鳜鱼也太逼真了!如果魔术师介象在此,一定能把这条鱼给变活喽嗳。想到介象,朱老先生顺手写下“鲻鱼付厨”,那意思,雪个欢迎您来挖坑灌水!

管中窥豹的精神,加上一些想象力,这就是雪个mm送来的乐趣。谢谢。

===============以上是正文=========以下是其他===============

7)鲙鱼

在孙权那个时代,及其之前之后的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鲙不是一种鱼,而是一种加工鱼的手段:将鱼细切。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鲙亦不厌细。细切之后呢?佐以姜泥,生吃,类似于日本人民喜闻乐见的刺身sashimi形式。(原想把中式鲙鱼与日式刺身对比一番,见网上已有大量的文章,故而作罢。)生啖鲙鱼曾经在中国很流行,我最喜欢的诗人范成大,有诗曰:

细捣橙齑有鲙鱼

西风吹上四鳃鲈

雪松酥腻千丝缕

除却松江到处无

诗中所说的松江鲈鱼,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鲈鱼,而是无鳞的海鱼。“其美味甚至在鲻鱼之上吧”,我这么想。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是随便能吃到的。松江大约就是上海,有消息说,上海的市面上现在又有四鳃鲈鱼了。所以哪位大牛要是莅临上海,上海河友的招待的真诚度,我们可以有个新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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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戏法别人也会变,美味大家差不多

提到松江鲈鱼,就不能不说起三国时的另一位大魔术师,左慈。隔空取物、坐致行厨的戏法,左慈玩得更精彩,而且把老奸巨猾的曹操都涮的一溜够。松江鲈鱼自身的美味,被这两位名人一加持,到如今被二级保护了;不能与鱼得兼的熊掌,虽然是高级道德的代表,教孟夫子那么一说,也二级保护了。从松江鲈鱼和黑熊的角度看,名人是危险的。那么武昌鱼是否能逃过被二级保护的命运呢?

再说鲻鱼,孙权知道,“此出海中”,那也是海鱼,有回流习性。长江边上的孙权,吃鱼是行家,所以介象奉献的鲻鱼,我想绝对是美味。好在这二位名气不大,不然鲻鱼肯定二级保护,而『鱼啚』字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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鲻鱼

或曰:鳜鱼呢?美味号称挑战熊掌,也有多位名人(甚至马王堆?)的加持,也没被二级保护啊。——这个嘛,凡事总有例外。

或又曰:但是例外也太多了!河豚味美,有“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暧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鲥鱼味美,有“芽姜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好吧好吧,我错了,松江鲈鱼和黑熊就是特别命苦,行了吧。

9)科学(xiao2)

古时候,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士三鼎。不论哪个级别的,都有一只鼎用来盛鱼。中国人自古就爱吃鱼。逻辑地说,有需求,就有市场,就有利益,就有“斜风细雨不须归”、“独钓寒江雪”和“出没风波里”的人们。时至今日,人们为了吃鱼,仍在做不懈的努力.

中国人爱吃鱼不是没有道理的。鱼富含优质蛋白和多链不饱和脂肪酸,还有多种矿物质,对人体很有好处,可以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动脉硬化高血压什么的,还可以让人聪明。吃鱼使人聪明,聪明使人进步,这是熊掌都比不了的。但什么事都不能过分,吃鱼吃太多了,这人就容易执着,比如日本。既然达尔文把人类进化为杂食动物,我们就不得不吃很多东西,比如包子饺子韭菜盒子之类的,甚至臭豆腐和豆汁儿。所以古时候,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卿大夫五鼎,士三鼎,可见食物多样性是有等级尊卑之分的。

10)选择

早时年间,孟老先生给大伙儿出过一选择题:鱼和熊掌二选一,您挑哪个?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当时好多人跟他一样,选择了熊掌,理由无非是个头大分量足易于保存。这个问题要搁今天,稍有常识的人,都会选鱼:谁家没有冰箱啊?况且,熊掌肯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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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关于日期,感谢惶恐同学指正,应该是1697年,如果还有别的研究成果,请大家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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