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从萧条到繁荣，再到萧条 -- 西瓜子

中国老百姓勤俭节约是世界闻名的。然而，在当今市场经济的条件下，这反而变成了一宗罪——众所周知，中国存在严重的内需不足的现象。

当专家们谈到中国为何消费不振的时候，很多观点将其归罪于民族性，甚至有人通过仔细“研究”和严格“计算”，得到结论：即使中国人不需要攒钱以应对三座大山（教育、医疗、住房），也不会增加消费的。如果把这个“研究成果”换句话来说，就是：大家不必费心了，中国人天生没有享受生活的命，也就是天生命贱。

瓜子当然不同意这种“河殇派”的说法。

当百姓们被问道为何不增加消费的时候，他们会抱怨说：“留着钱，准备看病、买房子、供孩子上学”。

于是大家陷入了一个怪圈：三座大山压制了百姓的消费；而百姓消费的无力，使得管理者想办法逼迫百姓消费，方法嘛，就是用三座大山压下去。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

如此纠缠下去，永远也没有结果。所以瓜子在头昏脑胀地思考了多日后，决心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思考这个怪圈的形成环境——culture。

鲁迅先生曾经有个著名的演讲，叫做“未有天才之前”。先生说，天才是如同嘉木一般，只有在生长嘉木的土壤中才能长出。

瓜子非常佩服，常常在心中琢磨其中的高妙哲理。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瓜子发现这个理论，也可以套来，用于分析这个怪圈。

换言之，鲁迅先生探究了天才生长的土壤，而瓜子呢，不妨探究一下中国消费不振的怪圈生长的土壤。

这就如同探究“鸡生蛋、蛋生鸡”问题的人们，如果蹲在鸡和蛋面前没有思路的话，不妨爬上屋顶，然后往下看——一切都清楚了，原来鸡和蛋都生在鸡窝里面。

对于我们解决问题来说，有很多时候，究竟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弄清楚“鸡—蛋”问题存在的环境——鸡窝。

瓜子善于和稀泥，于是瓜子这样分析：不管是“三座大山”压制了中国百姓的消费也罢，还是中国百姓的消费不振逼迫政府启用“三座大山”也罢，问题的根源，都指向一点：中国百姓没钱。

为啥中国百姓没钱呢？难道天下最勤劳的人民，不就是中国人么？

没错，就因为中国百姓最勤劳，最能吃苦，所以才穷，才没钱。

这个荒唐的推理，只有在WTO框架下（消费不振怪圈的“土壤”）来看，才能变得顺理成章。

列位看官稍安毋躁，瓜子就请鲁迅先生下凡，借用他老人家的思路，来慢慢解说这个问题：

一切问题的根源，来自于大环境。中国一切经济问题的根源，当然来自于中国已经加入WTO，融入世界经济和贸易框架这个大背景。

瓜子此前已经反复表示，瓜子并非阴谋论者。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瓜子认为，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都是由现实的物质力量推动的，而非由某些人或者某些势力的想法或者道德来决定的——那是阴谋论的思路，瓜子对此是深恶痛绝的。

所以，瓜子愿意再次声明，中国之加入WTO，根本不是美欧发善心的结果，而是现实的力量推动它们作出了这个决定，瓜子在本系列的开头部分，不惜用了数万字来阐述这点。

而且，瓜子已经指出了中国所以能够击败所有的大约150个其他发展中国家，而稳稳坐上“次低级”国家这个位子，是因为中国具有坐稳这个位子的实力。

瓜子此前在《全球化最后一班车——以后没有了》一节中，已经列举出了中国这个“实力”所在：六条硬条件，瓜子再次简化下，列在下面：

这六个硬条件，对于其他觊觎“次低级”国家的所有发展中国家来说，哪一条都是非常难以达到的。

然而，这并不妨碍这大约150个左右的发展中国家用尽一切方法，力图争取部分国际投资的青睐，尽量从中国分掉一些国际资本，以推动本国经济的发展——别看大家都在骂“血汗工厂”模式，不知道多少国家和百姓都眼红这个差使呢！

所以骂归骂，大家心里要清楚，没有“血汗工厂”，中国和世界的经济就会陷入一团糟。1980年代，当瓜子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中国处于严重就业不足状况，陈佩斯拍摄了“二子开店”系列电影、《夕照街》，其中讲到“待业青年”的辛酸，今天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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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必须认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即使是以“血汗工厂”模式支撑起来的“次低级”国家地位，或者叫做世界组装车间的地位，也是大批红着眼睛的竞争者恨不得抢去的。

故而，瓜子想到中国当前的处境，正如小学时候老师天天强调的一句话：“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反面例子就在眼前，亚洲四条变了软皮蛇的小龙、四只变了病猫的小虎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中国在费尽心机挤进瓜子所说的“次高级”国家行列，与欧日比肩之前，还要当心不要变了第五个小病猫或者第五条软皮蛇——中国的位子不是天生注定的。

要稳住这个国人痛恨不已、但是当前却必须坐稳的位子，就必须在瓜子此前指出的六个硬条件上面坚持做到全球最强。

于是，针对这些硬条件，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中国特色的现象可以加以解释了。

1、一切不利于政治和社会稳定的活动，不管有理无理，不管法律里面有无规定，事实上统统都是禁止的，否则露头就打。新闻里面也是天天强调“稳定是大局。”换言之，只要稳定，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牺牲的。

2、劳动力充足，在中国当然不是问题。不过国家推动的城镇化进程，将会按照步骤和既定节奏，把农村劳动力一批一批转变为产业工人，为国家的工业化和产业升级提供保障。

3、放弃“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宣传口径，淡化各方面的意识形态色彩，将中美矛盾的定义，局限于利益博弈方面。

不但如此，在全球化框架出现危机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国家力量和人民币，以实质行动支持WTO框架，更以实质行动力挺WTO的顶梁柱——美元信用。这是后话，那么多精彩的故事，不妨放在后面慢慢聊。

4、生产要素的价格，如劳动力价格、环境成本、工业用水用电价格等等，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将会维持尽量低的水平。

于是我们看到，环境监管部门在城市中的地位是可以忽略的：既没钱也没权所以没地位。只有在发生重大环境污染事件后，被大家惦记起来了，甚至报纸会带头大骂环境监管部门责任缺失——到处都是不可一世的、为GDP增砖添瓦的、被各位父母官奉为上宾的“爷”，你让一个没钱没权没地位的灰孙子怎么去监管？

瓜子冷笑一下，忽然走了神，想起了另外一个倒霉而又可怜的部门来。

从这点看来，环境监管部门跟医疗部门的处境还真象：在报纸上，没钱、没权、被迫“以药养医”【1】养活自己的医生护士和医院的形象，永远是流着涎水、惦记着病人的钱包的瘪三和无赖。

然而，当发生非典SARS、禽流感这类重大卫生事件后，所有的报纸忽然全部转向，医生护士从“贪财的、丧天良的禽兽”摇身一变，化作了“白衣天使”和“人民健康卫士”——跟《西游记》里面的妖怪似的！危机过后，医生护士会再次回到自己熟悉的角色，承担起为人民出气、为财政挡箭、挺身而出作“禽兽”的重任——瓜子用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这16个字来形容，不算过分吧？作为恶果之一，是瓜子屡见最优秀的人员要么改行、要么逃去国外作博后。这些人以及瓜子接触的仍然坚持作医生者，对瓜子经常所说的话就是：这TMD真不是人干的活！

当年董存瑞舍身炸暗堡，今天医生挺身作禽兽，这真有的一拼。

工业用水电煤气价格，必然维持低价。这个结论，我们每个人在明白了为中国争得了全球中低技术加工车间地位的“中国核心竞争力”何在之后，立刻就能推出来。根本不用劳专家的神，费心来向我们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解释。

劳动力成本，更加是不能上涨，不但不能上涨，按照全球大趋势，还应该下跌才对。为什么？还记得资本的两个爱好（High Return， Low Risk）和两个厌恶（Low Return， High Risk）么？事实上，不仅中国如此，全世界都是如此。数据表明，1970年代以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工人实际工资水平是下降的。其中，美国生产性工人的实际工资在近二十年中下降20%。【2】（1970年代发生了什么？1970年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很简单，1970年代，美国实力下降，而开始酝酿经济转型；1980年代初，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和美国总统里根联手推动了所谓的“新自由主义”，全力推动全球化进程，直到2001年年底全球化框架彻底建成。有兄弟立刻迷惑了：这跟全球劳动者收入降低有何关系？这是后话，暂且压下，听瓜子日后慢慢道来。）

于是我们看到了深圳的工人工资标准，在1980年代是600元上下，经过了20多年的经济发展和通货膨胀后，在21世纪初，这个数字还是600元上下。而社会保障待遇呢，自然是没有，或者等于没有！——所以劳动者的收入和待遇，在当日1980年代争取国际资本进入的大背景下，不能上涨，不能提高，今天加入WTO之后，为了留住国际资本，还是不能上涨，不能提高。

不能涨，就是不能涨！以前不能涨，今天更加不能涨！

绕来绕去，瓜子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故而，在瓜子越过了愤怒青年的阶段后，仔细思考这个怪现状，只能得到结论：所谓不能涨，乃是国际资本追求高额利润（High Return，最好是Highest Return！）的客观需要——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未充分就业的劳动力，只要这个星球上，还有大批劳动者在等待就业机会，工资和待遇就很难涨上去。

革命导师在19世纪末，曾经总结说，资本主义200年来创造的财富，远远超过人类社会以往创造财富的总和；后来，有人在20世纪末效颦，说二战后的50年间人类社会创造的财富，超过了此前资本主义200年创造的财富；而今天，瓜子不妨也二次效颦，也做个蹩脚的未必准确的总结：中国加入WTO后的数年间，人类社会所创造的财富远远超过了此前二战后50年 + 二战前资本主义200年 + 资本主义前数千年人类社会创造的财富总和。

但是，我们看到了最荒唐可笑的局面：在世界工厂，在世界巨量财富最终产生的地方，那些直接生产巨量财富的劳动者，却拿到了最低的报酬，太低了——低到了无法再低的最低限度。（当然，瓜子虽然是拿农民工阶层为例说明，但是对于所有中国的诚实劳动者来说，这一条，是都可以成立的。）

说到了这里，瓜子可以打个比方来解释了：

国际资本前一轮长工（四小龙、四小虎）扛大活儿压垮了身板，吐血之后身子废了。于是在全球重新找长工，一堆扛大活儿的苦力立马挤上来竞聘。

僧多粥少；活儿少，苦力多——所以只有干活最卖力的，要价最低的才能被选中。2001年，中国被选中了，原因只有一个，瓜子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不再重复。

你如果嫌“血汗工厂”模式丢人不愿意干，不要紧，国际资本不会勉强人的——没看见旁边的印度、越南、墨西哥、斯里兰卡、孟加拉国跳得老高，十来年了，一直吵着要干么？

所以，道理讲通了：勤劳能干，然而却只能过穷日子！

中国人收入低，但是日子还是要过。贵的买不起，便宜的，还是要买的。

幸好，百姓们面对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价格都不怎么高。原来当家人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国家行政力量压下去，于是百姓的基本消费品价格，比如粮食、猪肉、食用油、民用水电煤气（价格甚至比工业用还要低）等等，就变得极低——活下去总是没有问题了。

国家控制基本供给的做法，优越性很快就显现出来了。

2008年前后，全球粮价暴涨。中国虽然也受到冲击，却仍然稳如泰山。

于是，全球30余国因为粮食问题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之时，瓜子则悠闲地喝着“三鹿”牌牛奶，嚼着地沟油炸出的鸡翅，超然地看着电视画面：

×埃及民众买不起面粉，不能做爱吃的大饼，于是成群结队在粮店门口大吵大闹；

×海地饥民掀起暴乱，总理于是因此下台——海地向美国人敞开了农产品自由竞争的大门，于是落到如此下场，不知道那个口口声声说中国不应该保持粮食自给自足的专家如何解释这点；

×中越边境一群脑子精明的人每天倒一点大米经过免检通道进入越南，利润率直逼在国内的炒房客；

×而最可笑的，无过于非洲某国总统义正辞严指责中国，说中国国内粮价只有国际市场的1/4，太不公平啦！于是总统大人代表本国人民提出严正要求：要到中国分一杯羹。

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这个行政力量的执行范围还要扩大，比如2010年2月26日《经济半小时》报道，柳州的米粉每份涨了五毛钱，领头涨价的阙之和就被关进了大牢。【3】——无余力的情况下，发生什么呢？就是绿豆和大蒜价格控制不住，直线飞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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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阙之和在电视中表现的非常冤，他说：成本暴涨的情况下，米粉店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维持米粉不涨价，但是在米粉中掺水，同时加入一种慢性毒药焦亚硫酸钠——以缓解搀水对米粉质量的损害。这种毒药长年累月吃下去有何妙用，大家可以网上搜索一下即可。第二个选择，不搀入毒药，但是涨价。

当央视问相关部门如何防止毒药搀入米粉的时候，回答是：会加强监管。

二选一的题目，有人已经替我们选了一个。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瓜子以后路过柳州的时候，打死也不吃米粉。（很多人在算帐，说米粉店的成本核算有误，奸商该杀！但是，瓜子冷言冷语一句话：明面的帐，可以算得清楚。但是，暗地里有多少帐，你算得清么？阙某人是个图利的精明商人，不是傻瓜，也不是要谋害人民健康的阶级敌人、天生的罪犯。搀水添药和涨价，孰轻孰重，他难道分不清楚？）

有了桂林米粉的例子，瓜子再看到类似的报道，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比如安徽阜阳大头娃娃们爱喝的不含奶粉的“奶粉”，存在的最大理由，就是便宜——便宜了穷人才买得起啊。

比如导致全国成千上万儿童患上肾结石的三聚氰胺牛奶啦，那就是给没钱的中国人准备的。你看北京奥运会上各国队员，人家也是喝同样的牛奶，咋他们没事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钱呗！

便宜无好货，好货不便宜。穷人买坏货，富人买好货。

总结一下就是:中国在WTO框架内，将会长期处于“次低级”的长工地位。而全球发展中国家针对这个地位的激烈竞争，将会使得暂时坐稳了这个位子的中国必然维持低劳动报酬的现状。

唯一的出路，在于瓜子反复提到的“产业升级”和“中国为核心的中华经济圈（或者有人叫做‘人民币经济圈’）”之重建。其中，所有要做的事情中，首当其冲必须做到的，就是要挤入欧日目前占据的“次高级”国家圈。

国家的命运，个人的利益，均系于此，诸君努力！

【1】《工人日报》2009年3月11日报道：光靠目前的财政拨款……医院给医生发工资都不够。……福建省立医院2008年得到的财政补贴是4000万元，而在支出方面，光给员工发工资、福利就得2亿多元。以福建的一个三甲医院为例，2008年的总收入是10亿多元，而财政补贴只有4000万元，占总收入比例不足4%。药品收入5亿多元，占总收入近50%。……国内大多数医院都是这个比例。2008年福建省立医院在设备上投入了6000万元，2009年则要投入近1亿元，靠4000万元的财政补贴根本不够。……如果药品收入大大减少，那就必须大量增加财政补贴，大约一年3亿元才能维持运转。

【2】全球劳动者报酬、收入下跌是大趋势。（参见：美国无党派众议员伯纳德·桑德斯（Bernard Sanders）文章《伯纳德·桑德斯：美国民主往何处去？http://www.viplunwen.com/Society/Thinking/1193.html》 原载于《洛杉矾时报》1994．1．16）

【3】精彩细节都在中央电视台二套节目，2010年2月26日[经济半小时]“米粉涨价谁说了算？”里面，别忘了留心一种米粉爱好者必备良药：焦亚硫酸钠。有兴趣者可以查看视频：外链出处

• 十一（八）、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