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从萧条到繁荣，再到萧条 -- 西瓜子

瓜子注：为着讨论方便，瓜子仅仅讨论西班牙，而将次要点的葡萄牙搁置。尤其在1580年之后，讨论葡萄牙更无意义——是年，葡萄牙被西班牙并吞，全球贸易经济框架的主人，就变成西班牙一家了。1640年葡萄牙再次独立，然而此时全球贸易霸主早已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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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站在今天的角度，对比已经变成了“欧洲一猪”的西班牙，再看看全盛时期的西班牙，我们会总结出种种教训。然而其中最沉痛的教训，自然是西班牙虽然拿到了巨量金银，但并未将之转化为推动本国工商业发展的资本。

西班牙所做的，恰恰相反：他们对工商业，采取的是高压打击的政策。而他们弄到的这些硬通货，以购买消费品的形式，在西班牙转了个圈，倒手就送到了日后埋葬西班牙霸权的敌手英国、尼德兰（独立后，叫做荷兰，所以瓜子此前，用“尼德兰——荷兰”这个怪怪的词语称呼它）手上。

而我们从英国、尼德兰的角度来看，则等于一个有效购买力无比巨大的市场在等待着他们开发。而这个无比巨大的市场的购买力，则是源自美洲的硬通货（金银或者加勒比蔗糖等等）。

于是，英国和尼德兰——荷兰的商业可以尽情发展，按照瓜子此前曾经写出的公式，一轮一轮地壮大：

其中需要说明的是：

资本（Capital），用C来表示；同时用C0来表示起始资本；

利润（Profit Return），用R来表示；并且用R1表示第一次卖出产品获得的利润；

由上图可以看出，如果经营得当，则每经一个生产循环，资本（Capital）则会增大一轮：比如一个循环后，原有的资本金（C0）则增值变为C1（C0+R1）……n个循环后，则资本金增值变为Cn＝C0+R1+R2+R3+……Rn。

瓜子曾经指出，只要有效购买力支持，这个循环就可以无限进行下去。

上帝对待英国人和尼德兰人非常好——西班牙人在美洲的霸权维持了百年以上。而从美洲掠夺来的财富，化作了英国和尼德兰商品源源不断的“有效购买力”，从而支持这个循环进行了百年以上。

西班牙人在尽情享受的同时，也养肥养壮了自己霸业的掘墓人。1500年代末期，英国人和尼德兰人先后动手挑战西班牙人的霸权。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在远征英国一役中战败而全军覆灭，西班牙于是逐渐衰落下去。

世人常常将霸权之衰落归因于某一具体事件，比如，头脑简单的人就会想，如果“无敌舰队”战胜英国，西班牙霸权也就不会衰落了。

然而，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这些过于简化历史的人，却不知真正决定历史的力量，常常是隐藏在这些显眼的事件背后不那么显眼的规律和“大势”。

事实上，历代霸主在争霸全球过程中，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我们翻开历史这本大书，我们会发现，每个成功者都面临多次损失巨大的失利，这简直是家常便饭。

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失败之后，是否还有后续发展能力。如沙皇俄国向黑海扩张的进程，就曾经多次受挫，其中最惨的一次，莫过瓜子前面曾经提到过的1853——1856年克里木战争（克里米亚战争）中的惨败。沙俄战败的结果，是将百年努力得来的（在黑海、巴尔干半岛方向的）战果全部回吐，累得一代枭雄尼古拉一世不明不白死在这场丢人的失败上（一说，他是受不了败局已定的打击而自杀的）。然而后来，沙俄有足够的国力支持其继续努力。最终的结果，还是将包括克里木半岛在内的土耳其欧洲部分的黑海沿岸领土尽数吃下。

很明显，西班牙不是沙俄，虽然西班牙国王菲利浦二世放出狠话，要再次出征英国，但是事实上，它并未再次、三次组织“无敌舰队”继续远征。也就是说，多方向出击的西班牙，已经无力继续维持殖民帝国以及本国主导的全球贸易体系。

所以如此，乃是由于国力空虚，比不上如日方升的英国、尼德兰。而国力空虚，归根结底，乃是由于霸业缺乏强有力的工商业支撑。追究其工商业落后的原因，又是源自其本国施行的打击、压制工商业的政策。

而再次追究更深的根源，无非归结到一点上面去：利益集团的小集团利益，损害了国家的整体利益；小集团的短期利益，损害了国家的长远利益。

瓜子喜欢追根溯源，我们不妨将思路上溯到西班牙霸业的肇端。

事情很明显，西班牙霸业的崛起，是封建贵族（尤其是王族）主导的探险、殖民的结果，瓜子给他们起个名字，叫做“探险殖民利益集团”。

按照瓜子提到多次的、“谁栽树，谁吃最大的果子”，或者“框架的建设者、维护者和保护人将会获得最大利润”的历史铁律，“探险殖民的既得利益集团”自然要摘最大的果子，拿最多的回报。

并且，按照维护本集团最大利益的本能的驱使下，掌握了西班牙国家政权、分到最大蛋糕份额的“探险殖民的既得利益集团”自然会排斥其他集团，防止他们闯进国家决策层、防止他们主导国家经济体系，进而分走既得利益集团的一杯羹——哪怕是极少的一杯，也不可以。

所以，在瓜子看来，表面上西班牙“驱逐异教徒”和“消灭异端”的一切举动，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在进行的大规模宗教迫害，但是，在实际上，却是消灭其利益争夺的潜在对手——工商业集团。宗教迫害，就是打压工商业——谁都知道，从事工商业的人，不是信仰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就是信仰基督教新教的新教徒。

这并非就是说西班牙的“探险殖民利益集团”就是本性邪恶，打娘胎里就要把国家往陷坑里带的恶棍和魔鬼——不要忘记了，西班牙所以能够腾飞，就是他们冒死探险、奋勇闯荡带来的辉煌！

同样地，我们也不能怪“探险殖民的既得利益集团”太过贪心，非要独吞所有好处不可。他们只是在遵循这个世界上所有“利益集团”的规则罢了。

这个规则就是：分到一小杯羹，就要争取两小杯；分到两小杯羹，就要争取一大杯；争到一大杯羹，就要两大杯；争到两大杯羹，就要想着霸占整个盛羹的锅子啦！——所以，既得利益集团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在分羹的对手还没有长大之前，先将其除掉。

不妨做一个假设：如果我们将“工商业利益集团”和“探险殖民利益集团”位置互换，我们一样看到同样的结果：利益集团之间，向来只有互相倾轧、互相排斥，而为自己争夺最大利益。

所以，所谓各个利益集团各自约束自己，做到“和谐共处”这类事情，仅仅存在于学龄前儿童爱看的童话传说中，或者存在于别有用心的宣传中。谁要真的相信的话，那它的脑子里面的水真的多到可以养鱼了。原因很简单：它，从来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所以会这样，无他——凡是搞退让妥协的，早在人类的老祖宗还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时候，就被生存竞争的压力统统淘汰出局了——这就是历史，这也就是现实。

于是，瓜子就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说句公允的话：在利益博弈方面，无所谓正义和邪恶。当年，“探险殖民利益集团”将国家带上飞速崛起的辉煌之路，乃是其争取本集团利益的副产品；而后来，“探险殖民利益集团”的决策，打压了本国工商业，进而损害了本国国力，最终将本国拉下了霸主的宝座，也是其争取本集团利益最大化的副产品。

一句话，西班牙因为“探险殖民利益集团”而兴盛，也因为“探险殖民利益集团”而衰落。用政治课本上常常讲到的话来讲，就是开始“他们代表了历史发展的方向”，于是成了弄潮儿；后来“他们阻碍了历史的发展”，于是被历史淘汰了——只是，在他们陨落之时，连带着拖累整个国家一起堕下深渊，再也没有复兴翻身之日。

事实上，在西班牙的霸权维持百年后，其他欧洲列强眼红西班牙的收益，纷纷凑上前来撕咬，企图或多或少能够分一杯羹。

所以，此时霸权的获得和维持，必须靠“硬实力”击退一切竞争者，才能将霸权抢到手，并且稳定保持之。

而这个所谓的“硬实力”，将会是由机器化大生产所组织起来的现代化国家力量。于是，排斥了工业的国家，将会落败；而获得工业资本青睐的国家，将会胜出。

西班牙没有这样的“硬实力”，于是它被淘汰了；接下来接任霸主的国家，必须是“硬实力”最强的国家，也就是得到（工业）资本青睐，因而工业实力最强的国家。

于是，我们很容易得出结论：纯粹的商业资本时代结束了，工业资本时代到来了。

西班牙、葡萄牙之后，最强有力的霸主候选国家有荷兰、英国和法国——三个国家，在终结西班牙霸权的过程中，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猛挖伊比利亚人的墙角。所以，我们非常容易理解如下事实：在西班牙帝国崩溃的废墟上，三国自然获益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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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的表现遥遥领先，看上去似乎也最有希望获得胜利。其最盛之日，全世界(一说欧洲)全部的2万艘船中，荷兰一国就有1.5万艘（一说1.6万艘）。也就是说，余下的列强如英法德西葡等国，全部的船只加起来也不过荷兰一国的1/3而已。

与之同时，庞大的殖民帝国也建立起来：葡萄牙殖民地基本上尽数为荷兰所夺取，而西班牙在加勒比海的殖民地也纷纷落入荷兰人之手。

不仅如此，荷兰人还将殖民地扩展到了此前少有人涉足的北美，从此，北美的丰富的资源产品化作巨额财富，源源不断流入荷兰人的钱袋——举个例子，他们在哈德逊河口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殖民点，起名新阿姆斯特丹，这个小小的落脚点，现在的名字叫做纽约；而在这个小小落脚点的外缘，为了防范印第安人的袭击，荷兰人建立起一道木墙，作为防卫屏障。后来这道木墙原址所在的那条街，就叫做“Wall Street”，直译为汉语，意思是“墙街”，但是若按照音译，就是“华尔街”。

总之，荷兰人将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大部分遗产纳入囊中，将两只“牙”平分秋色的全球经济贸易体系融为一体，并且在此基础上将全球经济贸易体系加以扩大，然后换上荷兰的大旗——荷兰人于是坐上了全球唯一商业霸主的位子。

在荷兰人看来，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而美好。上帝似乎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看起来，荷兰人注定要重演西班牙、葡萄牙之故事（故，以前的；事，事情。故事，就是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在未来的百年，要舒舒服服安安稳稳享受幸福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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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荷、英、法之间进行的第一轮竞争结束后，结果是：荷兰在英法或者轮番，或者联合的无休止进攻下，被迫将庞大的殖民帝国交出，仅保得本土不沦陷。

事实上，纵然荷兰不自行吐出既得利益，资本也会蜂拥出逃，因为荷兰霸权大厦将倾。

荷兰在取得“海上马车夫”称号之后，其商业优势却面临海上最强的英国舰队和欧陆第一的法国陆军轮番挑战——经年累月地，海上打仗，陆上打仗，或者海上陆上一起打仗。

海上，仅仅在1600年代后期，英国人对荷兰人就发动了三次大规模战争；祸不单行，在陆上，荷兰人则不幸碰上了当日欧陆第一强国的欧陆第一雄主、与康熙皇帝齐名而并称“东西二圣”（这是瓜子颁发的荣誉称号，哈哈！）的法王路易十四——雄主兄的眼睛血红，发出攫取的光（鲁迅先生语），很明显，他早就在脑子里面，将富庶的荷兰划拉到法兰西帝国的版图中啦！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到来。1672年，旨在消灭强劲商业竞争对手的英国和旨在吞并荷兰的法国合伙来攻：一个在海上煽风，一个在陆上点火；海上来的是世界排名第一的英国海军（同时有法国海军协同作战），陆上来的，是号称欧陆最强的百战精兵法国陆军（在陆上与法军配合夹击荷兰的，还有德意志的两个小公国：科隆和明斯特——不知道荷兰怎么惹了这哥俩了，瓜子猜他们是来打酱油的。）。

荷兰人拼死挡住了英国舰队的海上进攻，然而，陆上作战的结果，却是恰恰相反，12万法军兵锋所指，荷兰陆军节节败退，眼看首都阿姆斯特丹就要陷落，国家覆亡无日。被逼无奈之下，荷兰人竟然把拦海大坝炸了，在毁掉阿姆斯特丹的同时，也对法军来了个“水淹七军”。

法军前进步伐是暂时停止了，但是荷兰本国国土却变成一片汪洋——这种地方，哪家的资本敢呆下去啊？哪个愣头青要是投资荷兰，一准儿如猪八戒在通天河边对唐僧的评价“师父姓陈，名叫做沉（陈）到底”一般，早晚泡烂了，变成烂账一堆！——完全不符合资本对于“低风险 or Low Risk”的要求！所以荷兰出局，毫不稀奇。

荷兰人在竞争中被淘汰出局了，因为事实证明荷兰并不是握有最强的“硬实力”的那位主儿。

余下来的是英法。

那么，未来的新霸主、资本的代理人，将会花落谁家呢？

• 十一（八）、小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