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东望大同 之 欧亚十日 序言 -- 玉垒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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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内蒙六日

下一篇就要进入内蒙古了。先贴旧帖出来,回忆曾经的旅途。

内蒙六日

五一劳动节,七天长假,旅游差不多是唯一的选择。最后一个工作日,因为不想躺在床上品味沮丧,我迅速起了床。

办公室里灰尘味十足,一对男女照例认真热烈地讨论着别人的缺点,这次他们探讨的对象是我的“舅舅”----是个年轻的同事,因为总说我幼稚的象他小外甥,于是我认认真真对他说“舅舅”。想来得意,赶快借“蜡笔小新”哈哈笑了出来。

新上任的女副主任的音容无所不在,她忙碌着到处恩威并施,平易近人“我可没觉得我当了主任哦,我觉得我和大家还是一样的嘛”。她转向我,正当她语重心长之际,我回头问别人“中午吃什么?”。女副主任扭头走了,她照例出去哭了,她照例要向领导汇报了。唉,女强人难做。

会议室里其乐融融,原来大家在学一个乡巴佬,惟妙惟肖。突然我“舅舅”问“谁帮我洗杯子了?”众目睽睽,我大声回答“是我”。舅舅他叹口气说“你总算是干了唯一一件好事”-----你怎么从来没有发现你这杯子从不生茶垢?不过我才不会问出口,哼,我不屑。我举起我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叫“哇,手指在洗杯子时划破了-----该不会被染上艾滋吧?”。

中午我坐在公共汽车上,决定去买票,是去青岛吹海风,还是去做个“河西走廊七日游”,体会河西城市张掖的“半城芦苇半城庙”?最近总忍不住去打击别人,我必须出去证明点什么,我真的需要去找找自信了。

下午,几个同事首先同情地议论我孤零零待在这儿过节多可怜-----我回家往返有四天车程;我告诉他们我要去旅游兼去找个艳遇,于是他们担心我一个人出门迟早被人贩了,有多危险;接着他们又猜测我其实要偷偷跟单位上一位我所尊敬的,离了婚的,平时我叫叔叔的艺术家一块儿出游。

尽管大家好心的追问,我还是懒得说出我到底要去哪儿。

下班了,我黑脸的舅舅说声“不妨碍你的艳遇了”,就潇洒的扬长而去了。去你的!先去告诉几个信任的人我的目的地,以免真被贩卖了还无从查起。然后收拾行装,厚衣物,常备药,钞票放在不同的口袋里,还有两张不同银行的储蓄卡。

一如天气预报,节日长假的第一天是个雨天,我拖泥带水的背着包,拎着袋去赶火车,袋里大半装着矿泉水。内蒙古,对了,内蒙古,那可是个缺水的地方。如果顺利的话还要去外蒙古看一看。

蒙古六日

火车首先驶过黄土高原,有一段,赤红色的土丘连绵,几乎寸草不生,好在几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了宁夏川,那里的确是“塞上江南”。土地肥沃,阡陌相连。只是荒漠近在咫尺,不知何时威胁到这里。

过了宁夏首府银川,天就完全黑了。为了省钱,我坐的是硬座车厢,座位粘呼呼的,火车和铁轨碰撞,有节奏的“哐当,哐当”。我尽管全副武装-----毛衣,围巾,厚帽,还是冷得要命。趴在座位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空气里时有时无流动着车厢厕所的味道。想来得意,我已经越来越能容忍外面的厕所了,海阔天空,我何苦满脑子放不下那些恶心的角落呢?

熬到天蒙蒙亮,窗外已是内蒙了。远近都是白扬和田野,似乎刚刚经过春耕,田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长出来。经邻坐的人介绍才意识到,这就昭君出塞的蒙古了。

想来对昭君我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情-----两年前我在长江三峡考古,那里算是昭君故里,昭君的乡亲们的桔子着实没少偷,甚至三更半夜还打着手电筒挂在老乡的橙子树上----因此对昭君着实有份特殊的感情,所以也决定不去昭君墓了。

不过坐了十九个小时火车-----心理距离大于实际距离,早上七点钟,呼和浩特就到了。车牌,站牌多用汉蒙两种文字,还看到一个穿蒙古族袍子的老太太-----不过也仅此而已,再没有什么不同了。

一个小时后,早上八点,按原计划我登上了去二连浩特的火车,那是中蒙边界的口岸城市,著名的锡林郭勒草原也在那附近。

再次上火车就发现我的计划出了两个问题,首先是签证要在呼和浩特办理,我的蒙古国之行就此泡汤、其次是呼和浩特到二连浩特并不是我所打听的六个小时-----那是汽车程,火车则需要十二个小时。

火车驶过内蒙大站集宁后,窗外越来越荒凉,我也越来越着急,我将在天完全黑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边境城市下车。不过,如果遇到坏人算我倒霉,如果没遇上,我苟且逍遥。

出门前一直替自己做心理建设,所以我还算心平气和地来观察沙漠化的草原。“草色遥看近却无”----那是因为草太稀疏了。满目灰黄,灰黄色的沙子上是灰黄色的草皮,广袤无垠。

有时沙堆上雾气蒸腾,那是风吹起沙子,地面上留下水波一样的痕迹,蜿蜒曲折。我试着打开窗户,沙粒铺天盖地上脸来。其实当时还风和日丽。

沙化,也许威胁我们的生存,却丝毫不影响自然的壮美。天地浩瀚。恍然间这风沙也亘古未变过。风沙中夹杂过成吉思汗的号角和战马嘶鸣,也伴随过和亲公主们的呜咽琵琶。突然想起昭君来,遥想她的胸襟和胆识,她应该更适合着草原大漠。我不必去成吉思汗陵和昭君墓了,恐怕门票也不便宜,就在此就着面包心祭他们吧。

没有羊群,也没有蒙古包。牧民们都改住砖房了,牛羊也改圈养了,失望归失望,不过他们当然没有义务作我们猎奇和散心的对象。

天慢慢黑了下来,窗外几近荒无人烟,只要有一半间小土屋火车就会停下来---那必定是一站。车厢里人不多,大半都是四川民工。于是和他们认了老乡。曾经有几个冬天我从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到四川去,尚觉得从人间到了天堂。冬天的天府之国也十分的温柔水灵,到处都象是水墨画,饱满润泽。他们说他们到这儿是去建筑工地干活的,也有些要被雇去种菜。他们大多穿着一层又一层衣服,面黄肌瘦,不过他们带着的小孩子们虽然也衣服脏旧,却都健康而活泼。

接近二连浩特的两个小时里,车厢里黄尘滚滚,沙尘无孔不入,迅速给车厢各处蒙上厚厚一层灰。邻座的女孩说每次都是这样,这和天气无关,仅仅是到了这地段了。我乘机向她打听了二连浩特的情况。

我幻想着这陈旧的火车会将我带到什么样的地方。也许成吉思汗派哲别来接我。

晚上八点半,我的双腿已经浮肿了,二连浩特终于到了。华灯璀璨,出人意料的现代化。我顺利的打到出租,并找到旅馆。

痛痛快快洗了热水澡,换了赶紧衣服,然后去觅食----终于回到现实生活了。

服务生小姐指点我去宾馆餐厅,说那儿会营业到很晚。那真是个奇怪的地方,餐厅里人头攒动,不过似乎没人在吃东西,最多是在喝啤酒,每张桌子都有台电视机,电视屏幕上都是数字之类的。我赶快退了出来。

意犹未尽地吃完一份羊肉,然后搬过衣帽架堵在房门口,然后看电视,居然收到凤凰卫视。新闻中依旧在说巴以局势,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双方都想不透,血肉横飞不过是给阔佬做了下酒菜。

第二天一大早,我走在二连浩特的街道上,街道广阔,宁静也干净,房屋多是新建,虽然不高却不乏味。

每当我停下来看天空就忍不住发笑,天空真的就象个锅盖子扣在大地上,高空特别蓝,那种幽蓝,纯粹而洁净。越接近地面的天空颜色就越淡,最后天地浑然,总让人觉得离天并不远,可与天公试比高。

以前学物理时就知道,最终宇宙也会死去的。所以也许结果没有意义,过程才最重要。这两天火车内外之所见(呼和浩特到二连浩特火车十二个小时票价才30元(,还有当时当刻这从未体会过的天空,足矣。

我例行公事去了三个地方,中蒙贸易市场----地道的内地集贸市场,只不过蒙语似乎比汉语更通行;蒙古俄罗斯商品店,我随大流买了个俄制望远镜,的确物美价廉;还有就是中蒙边境,也就是“国门”,我在所谓的门上用望远镜张望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正都是沙化严重的草原,内外都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中午之后,我发现无论是火车还是汽车都没有去呼和浩特的班次了,为了赶回呼和浩特,我打了一辆出租去120公里外的交通枢纽赛汉塔拉。这样我就有了120公里长的路程来亲近锡林郭勒草原了。

汽车驶过几个街口,很突兀就到了草原上,放眼望去都是塑料垃圾。这里地势平坦,风势又大,塑料垃圾尽情扩散到尽可能的地方。见惯了污染了的“黑水河”上浮满百色垃圾,其实我早应该想到,这退化了的草原上会是五颜六色。

途中我有问司机,这里真的是锡林郭勒草原吗?我前前后后问了几个人,然而总是得到肯定的回答。我还是怀疑,我想我是去错了时间,也走错了地点。锡林郭勒当然是绿色的,决不是两天来我眼前的灰黄。

司机说如果下雨的话,草原上会有水洼,各中飞鸟会来喝水-----这让我想起《噶达梅林》:“南方飞来的大鸿雁呀……”不过这几年连年干旱。司机说前几年,水草丰茂,牛羊不像现在只能圈养,那时候,可以养活三百头的草场差不多都放牧了五,六百头,所以牧民很富裕,不像现在需要救济。

司机还说今天我们运气很好,如果风大的话,有一段路总被沙子埋住,需要下车用手抛沙子。不过这段路我还是要求司机停车,我脱掉鞋去亲近沙漠。走在有水纹般纹路的沙丘表面。太阳晒到的时候十分炎热,可太阳刚转入云层,阵阵寒意就涌上心头,我本能地把赤脚埋入沙里去寻找温暖。有一阵我还看到了一群骆驼,据说它们是有主人的,冬天它们的主人会来看它们,肥壮的杀掉,其余的继续放出去,对于这些,不知骆驼们是否知情。刺眼的阳光下,这些高大的(比动物园的高的许多的骆驼站在这无垠的荒漠上,有些漠然,有些懒散,骄傲中也有点灰头土脸。不过,唉,我怎么这么没出息,不过如果我那面黑的舅舅往那儿一站的话,一定把它们全比下去了。

塞汉塔拉似乎比二连浩特大,然而房屋低矮,街道坎坷,而且到处是垃圾,立刻让我想到古龙小说里的边城。在这里我吃了一份“烩菜”,然后顺利地搭上开往呼和浩特的公共汽车。事后我十分庆幸自己的安排。

沿途经过四子王旗。绿草如因,洁白的羊群,美噫。

接着在大青山里蜿蜒行进。这就是历史书上的阴山。山不高,而且山势缓和。遥想这里还是森林茂密时,“响箭”过处,单于和他的勇士们呼啸着从山坡上冲下来,也是有惊无险,的确是个狩猎的好地方。

傍晚,汽车驶入繁华的首府呼和浩特,窗外商场闪过,我就知道我的病又犯了。晚上舒舒服服洗完澡,一边吃着“攸面沌沌”,凉拌沙葱,羊肉汤,一边想象着明天的行程-----商场超市一日游。

归去来兮

决定来内蒙古时就在地图上发现河套腹地有片大湖。我拿着地图,辗转找到这湖边,途中在包头还被出租车司机骗走两百元钱。

我是在傍晚时分看到乌梁素海的,阴沉的天空下,两列绵长的山脉---都属于阴山----之间,一片大水嵌在草原深处。

通过长长的木栈桥,走在湖面上。湖水平静没有什么波纹。隐约可见连绵的阴山。水下静悄悄的是茂盛的水草。芦苇丛生。夜鸭子三三两两。远远近近沙鸥云集。还看见一只长腿的家伙优雅地飞着,据说那是灰鹤。

我住的旅馆就在湖边,距水面步行不过五分钟。房间窗户很大很低。窗外草长莺飞。除我之外,整个旅馆再没有别的游客。

晚上当地旅游局的工作人员,一个小伙子到我房间来聊天。他告诉我,乌梁素海方圆三百平方公里,栖息着四百多种鸟类和两百多种鱼类。不过由于黄灌区这些年来含有大量化肥的排水注入。乌梁素海现在水草丛生,如果不加以保护,三十年后乌梁素海就会消失。湖上的芦苇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造纸业成为乌拉特前旗的支柱产业。然而也带来了严重的污染问题。虽然政府勒令当地三家造纸厂拿出一亿元来治污。不过据这小伙子讲,也据我沿途观察,那更象是自欺欺人之举。二十年前,从湖中打鱼,十斤以下的鲤鱼都舍弃不要。而现在已经很少见踪迹了。当地的乡名“阿拉奔苏木”是“泉水多的地方”,以前的泉水多为自喷井,现在井已经越打越深了,从70米到100米再到200米。

清晨,我走在湖边,早起的鸟儿已经在忙碌了。到处都是鸟叫声。灰鹤长长的红腿站在水中,半天才动一下。一二三四五------在一小片沼泽里我就看到有五只之多。沙鸥野鸭子更不在话下。两只长颈的水鸟摇头摆尾跳着水上芭蕾。脚迈出去,往往就看见一只青蛙跳开去。真象是在做梦。后来我向同事们形容时,他们说,你是在看电视吧。

我一直向远方走去,路上遇到一群洁白的羊群---那是山羊,而绵羊通常脏兮兮的---这是当地人告诉我的。也许是我衣着鲜艳,好几只都好奇的打量我,不过当我和它们对视时,它们又害羞地跑开了,跑几部又停下来,一起回头,一二三四,十分滑稽。还有几只在叫“咩------”也不知道羊语“HELLO”怎么说。还有一只在随地大小便。咳,咳,有女士在场哦。

渐渐下起雨来。不过斜风细雨不需归。只是雨点稍嫌大了一点。路边发现一棵榆钱树,这几天羊肉吃太多,蔬菜吃太少,四野无人,我迅速揪下一大把榆钱来补充一下维生素。

不知道走了多远,前面有墩简易的房子,有只小船刚刚驶出。我试着叫了一声‘嗨’。小船居然真的回来了。那是个中年渔民。身材魁梧,头发卷曲,一对小眼睛,一度我还以为他是蒙古族。其实是汉族。后来他说,真是有缘分,他如果再划远一点就不会回来了。

我兴奋极了,跳上船。打鱼。打鱼,我居然打鱼了。

远山,水面,芦苇,凄凄芳草,鸟鸣嘈杂,鱼腥扑面,还有着撑船的大叔,一切都有种熟悉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舟摇摇以轻漾,风飘飘而吹衣.

我们先去下网,然后去收头一天已下的网。长长的渔网拉上来,然后对准船舱解开网口’“哐”数以百计的小鲫鱼活蹦乱跳涌出来,大的不到三寸,这些是渔民每天的食物,小的不过寸余,这是黑鱼的饲料。收了大约十多网,大约二三百斤。大叔说现在是休鱼期间,只准捕捞这样的小鱼。如果买的话,这些鲫鱼大约3角钱一斤。

捕完鱼,大叔撑杆进入芦苇从,蚊子黑压压扑上来,好在并不叮咬人。大叔说要给弄两窝野鸭蛋。我经不起诱惑决定听从他的好意。根据当地不成文的规定,当地人可以捡野鸭蛋来食用,却不准买卖。只可惜有人捷足先登,我们看到不少野鸭窝,却没有看到鸭蛋。芦苇过人头,我折下一只。

回到岸上就跟大叔去喂黑鱼。先用铁筛子把大鲫鱼筛出去。然后提着小鲫鱼进入一个塑料大棚。内地的塑料大棚是种菜的,这个塑料大棚里却是鱼池。我们蹲在一艘小小的塑料船上,用铁勺子划水,避开支撑大棚的白杨树干,再用铁勺子把小鲫鱼散到水池里去。大叔的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些小黑鱼的疼爱。我注意到包括头顶上充当横梁的白杨树干都枝繁叶茂。最初还以为这些白杨树都是栽种的活树。大叔说这些白杨树去年都没有根了,只不过这大棚里温暖潮湿,所以这些树干又发芽了。心里替这些白杨感到不值。何苦呢?原来是白忙活一场。不过也许重要的是过程。

下午两点多,我和五位渔民大叔一起吃午饭。河套面粉馒头,就着干烧鲤鱼。大叔不断用他的筷子给我夹鱼。真的让我受宠若惊。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馒头,最好吃的干辣椒,最好吃的鱼-----虽然咸味过重,鱼腮未去,而且有点烧糊了。

告别渔民大叔,我向旅馆走去。遇到一群绵羊和一位牧羊的婆婆。上去和她攀谈,她邀我一起去牧羊。她也用象渔民大叔一样的口气,指着只小羊羔说“看这家伙,就数它生得最晚”。觉得她的口音有些熟悉,一问才知道,她是四川合川人,她并不知道合川已经划归直辖市重庆了。她由姐姐作主嫁到这里四十年了。她说,内蒙古好啊,人又少,地又多,足够吃了。想起昨晚那个小伙子说的,当地的有钱人大多是四川人,他们最初来做苦力,慢慢站住脚,现在很多都发家了。作为半个四川人,我真为他们而骄傲。

诗兴发过了,疯完了,假期也结束了。我回到单位。单位上和我同龄的女孩突然冒出一句:“幼稚的男人才喜欢有个性的女生”----这是在说我吗?她接着又说:“隔壁研究所的男生档次太低,所以他们才不敢来追我呢”。看来是在说我哦。我呵呵一阵傻笑。我真的自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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