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 说说张灵甫和王耀武的书法兼答duanjian兄 -- 史文恭

Duanjian兄问俺关于张灵甫和王耀武的书法，可真是个好问题。因为兄弟俺在河里写的第一个大帖子就是关于王耀武的。而且张灵甫的平生事迹，俺有钟子麟师傅的大作，也算是有些熟悉了。所以，这个问题确实和俺有缘啊。。呵呵，

为了duanjian兄的问题，俺专门去看了温相前辈的博克，http://wenxiang007.blog.hexun.com/57134391_d.html ，了解了duanjian兄问题的原文，目前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些需要澄清的地方啊。

在温相的原文里，他为了说明报考黄埔军校时王耀武的书法水平，是用张灵甫的评价来做标杆的。他的理由是张灵甫本人的书法很好，而且非常清高，但张认同王耀武的书法，所以，王耀武的书法是不错的。-----其实认真说起来，这个类比是有问题的。

因为王耀武在报考黄埔军校的时候，还没有可能遇见远在千里之外的张灵甫。也不能让张灵甫欣赏他的书法。而等到张灵甫看到王耀武的书法时，他已经是作为一个杀妻犯被放松出来后，投奔王耀武的下级了。----而且王耀武笼络人的手段是非常高超的，同时他对张灵甫也是非常看重的。众所周知，整编七十四师实际上是王耀武一手带出的嫡系部队，但王还是亲手把这只部队交给了张掌管，这样的交情下，张灵甫纵然再清高，但也不敢直言评论王耀武的书法吧。

所以，温相前辈的这个逻辑恐怕在前提上还需要更严谨一点了。-----不过兄弟比较汗颜的是，到现在为止，俺还没有见过王耀武的书法，唯一在网上查到的是一份据说是王耀武的手稿，

http://www.chcoin.com/bbs/read.php?tid=1931282

俺把原图放大后看到，这个书法是比较一般的。但不知道是否是王的真迹。

因此，对于王耀武的书法，俺只能根据一个通常的标准来推测了。-----这个标准就是他的书法学习环境。----俺在前面的帖子里提到，一直到民国以前，书法在中国，都是流传在上层社会的艺术，这个看法，是有客观依据的。---因为学习真正的书法，在古代中国是比较奢侈的事情。为什么呢？----理由很简单，学习书法如果说有捷径的话，就是要有名师指点，同时也要有真迹可以临摹。而这两条，在古代中国，都是很昂贵的消费。-----历来的伟大的书法家都是家学渊源加上碰到好的运气，比如王羲之师从卫夫人，实际上他的那个庞大的家族里有不少厉害的书法家，他的儿子王献之的书法成就一般来讲，都说不亚于其父。再如欧阳询，褚遂良都是家学功底，颜真卿师从名书法家，草圣张旭。又如宋朝的米芾，他遍看历代真迹，有时候还把自己临摹的东西去骗真迹，黄庭坚的草书以前没有那么好，后来看了怀素的自叙帖后，才窥到草书的门径。再如明朝至少是书法前三名的董其昌，他的书法起步在于年轻的时候，给著名的收藏家项元汴做家庭教师，得以见到很多名家真迹，才书艺大进的。元朝时候和赵孟頫齐名的鲜于枢，拥有的是号称天下第二行书的颜真卿《祭侄稿》真迹。------所以说，要成为伟大的书法家，没有这样的资源是无法达到的。---而古时候，并没有现在那么多的影印版书法真迹，大多数人都是从木刻的拓本或者石刻的拓本上学习书法，因此难以明了真正的笔法所在。

据俺所知，王耀武在考入黄埔军校前不过是在家乡念的私塾，后来就出来打工了，并没有这样的学习条件。----坦白地说，无论王耀武在书法上的天资有多高，这个基础决定了他的书法是很难达到某个高度的。

而相比王耀武，张灵甫和他在书法之路上的际遇可以说天壤之别。因为张灵甫不仅肄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这个学历和王耀武的差别显然是一目了然的。），同时他从小就喜欢清朝书法排名能入前十的何子贞何绍基的字，后来又得到了号称当代草圣于右任的指点。因此张灵甫的书法又有根底，又有眼界，和王耀武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了。-----这里特别要提到一点，----清末民初期间，我国书法的理论界有一个大的潮流，就是崇尚北碑，这个潮流一般来说，是包世臣，康有为推动的。不过，这个潮流是有深刻历史背景的。----我国的书法演变，最大的转折在东晋南渡，然后出了右军将军王羲之，从此他的书法风格风靡南朝，经过他八世孙智永和尚的推荐（隋朝的智永写了八百本《千字文》，迄今真迹还有），又经过王羲之最大的粉丝，李世民的大力推广，所以王氏的书风统治了唐朝，并一直绵延至今。而清末时的推崇北碑，却是完全有别于这个主流的。----因为东晋虽然南渡，但北方的中国并非从此沦为文化废墟，在南北朝时代，北方同样涌现了许多伟大的书法家，比如最著名的郑道昭。（他的《郑文公碑》不仅是北碑里的名作，也是中国楷书史上的名作。）。。。by the way..郑道昭，谥曰文恭。-----而对于清末的那些提倡者们来说，他们所追寻的实际上是中国书法发展史远古的另一条潮流，因此，从这一点上可以说，他们对书法认识的高度甚至超过了唐宋元明的书法家们。----而于右任的草圣，正是有深厚的北碑背景。因此，他的草书的面貌与前人迥异。---作为他的高徒，张灵甫颇有他的真传。以下，就是张灵甫和于右任的两幅作品，相信大家能够感受的到这两幅作品的血脉联系吧。

张灵甫：

于右任：

总的来说，书法是一个长期浇灌才能结出的果实，而且有时候，这个果实还有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更加甘甜。东哥早年虽然天资很高，但他的书法并没有达到后来出神入化的境地。（延安时期，曾有逸话，东哥曾和后来任广州市长的朱光争书，其中就有三希堂法帖残卷），晚年的东哥为啥书艺更上层楼，就是因为进城以后看了很多书法真迹。（比如有一个著名的故事，东哥向黄炎培借王羲之书法真迹，说好借一个月，但日期未到，黄家却屡次来催了，搞得东哥下面的卫士很不爽，直说黄炎培小气，东哥对此就评价了一句，“黄炎培不够朋友够英雄啊。。”）

所以，成就一个大书法家是很难很难的事儿，资源和机遇两者不可或缺。

拉杂写到这里，希望duanjian兄能够满意吧。。哈哈。

• 【整理】西河文萃第32期 2010年0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