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越人歌》的故事 -- 龙旗辫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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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越人歌》的故事

断简残篇:《越人歌》的故事

楚国新册封的少年贵族襄成君,在刚刚被册封的第一天,穿着翠绿色的衣服,带着宝剑,足蹬细绢缝制的靴子,高傲地站立在河岸边。身旁怀抱钟捶,手执鼓槌的大夫和县令们,正围绕着这位青年贵族,在河岸大呼:“谁来渡这位王爷过河呀”。

大夫庄辛路过这里,襄成君的年少美貌使得这位大夫仰慕不已,于是找了借口上前拜访襄成君。谈话中,庄辛突然站起来,对襄成君说:“臣冒昧地提出,希望能够把玩您的手,可以吗?”襄成君忿然作色,不再说话。于是,庄辛后退几步,行礼说道:“襄成君没有听说过楚国以前的令尹鄂君子皙的故事吗?他曾经乘船出游,任那黑色的、有美丽花纹装饰的大船,漂浮在清波之上,穿上的乐师齐奏钟鼓,作出美妙的音乐。就在乐队一曲奏罢,钟鼓之声稍歇的时候,一位船家女将船桨抱在怀中,放声歌唱:‘滥兮?\草滥,予昌??泽予昌州,州囗(原字为左饣右甚)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埘,渗?伤婧雍?。’子皙说:‘这是越语的歌曲,我不懂得越语,让他为我翻译一下。’于是召见那个船家女,让她将歌词翻译译成楚语。歌词翻译为楚语,就是:

今夕何夕搴中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顽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子皙为那美妙的歌声和真切的情意所打动,于是挽起袖子,走上去将年轻的少女抱在怀中,并将自己披的锦绣的袍子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今天,您的地位,比不了令尹,我的地位,难道还比不了一个船家女么?为什么您要拒绝我?”

这个故事,出自西汉刘向的《说苑》。原文较为古奥难懂,因此用白话文翻译了一下,自然,并不是忠实于原文,而是加了点笔者的想象。

初读这个故事,很容易让人感慨西汉风气之开放,刘向这样的经学大师,居然会在自己的著作中将这种今人都唯恐蔽之不及的“同性恋”故事收录进来,丝毫不怕影响自己的学术形象!况且,这里面还有个“影射当朝”的问题――西汉皇帝几乎个个是同性恋。

我们要讲的自然不是同性恋,而是庄辛所讲述的那个故事。美丽的撑船少女与年轻英俊的贵族,几乎就是“灰姑娘”的东方版。不过原文中仅提到鄂君子皙“行而拥之,举绣被而覆之”,并未提到二人结果如何,估计不过就是一场美丽的一夜情而已,算不得“童话”,到有些近似“神话”。

鄂君子皙为楚共王第四子,楚灵王的弟弟,楚平王的哥哥,其祖父就是赫赫有名的楚庄王。共王死,灵王继位,公元前528年,楚内乱,杀灵王,公子皙参与其中,旋即公子弃疾政变,楚王訾敖和子皙自杀,弃疾立,为楚平王。《越人歌》的故事自然在子皙自杀前。这样推算,《越人歌》当是春秋末叶的作品。

刘向原文将那个船家女称为“舟子”,难免令人怀疑其性别。其实,先秦时代,我国南方民风奔放热情,少女撑船,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史记.管蔡世家》载“齐桓公与蔡女戏船中,夫人荡舟,桓公止之,不止,公怒”。连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可见,不光是民间的少女,贵族女孩也常常时不时“潇洒走一回”。

越女之美丽多情,自古就是驰名神州大地的。李白潇洒放浪,大美女杨贵妃也不放在眼里,却独对越女情有独衷,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严肃有余活波不足的老杜,也念念不忘“越女天下白,镜湖五月凉”。更何况翩翩少年的贵族呢?以今依古,想当然而。《越女歌》的故事,应该是可信的吧。

不过,越人、越女并非指单指春秋时代的越国女子。先秦之时以中原之地为“中国”,长江中下游直至南海的广袤土地,统统归为“百越之地”,吴、越都是百越之国。自然,在吴国强大后,夫差也曾以“周室我为长”为自己强霸身份,不过,这种借口只能等同于美国的“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腥武器”,纯属政治家的空头支票罢了。

从《越人歌》可以看出,在2500年前的春秋时代,百越之地与楚国使用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语言。楚国亦是南蛮,不过受中原文化影响久远,且祖先为“帝高阳之苗裔兮”,总是更亲近中原地区。所以才在语言上与越人“风马牛不相及也”。对比“滥兮?\草滥”与“思美人兮,揽涕而??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对比中原的《诗经》,则完全是两种文字了。因此,我们进一步推断,越人的语言,与中原地带的语言毫不相通,也是合理的。

春秋时代,“断发文身”的越人,是刚烈、勇猛、强悍的象征。天下铜精集于吴、锡集于越,吴越的宝剑,令天下的勇士闻风丧胆;绣着飞鸟的南蛮旗帜,也曾变幻在中原大国的城头。相比于以精明、沉稳、干练著称的中原士大夫,百越之人显得天真活波、充满了阳刚与血性:专诸以鱼肠剑刺王僚,要离残肢体、杀父母妻子刺庆忌,勾践卧薪尝胆灭吴雪耻……强悍刚烈的勇士,奔放多情的少女,使得《吴越春秋》呈现出特别的文学色彩,以至于学者们不得不怀疑它的真实性。

往事越千年,弹指一挥间。历史的真实已经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了。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难想象,千古烈男儿伍子胥在鞭尸灭国报杀父之仇之前,为了接近公子光,是怎样恶补的“外语”?本为楚国大夫的范蠡与文种,在前往勾践处效命之前,是否也如今日的留学生一样上过“越语口语突击班”?我们应当感谢刘向老夫子,感谢他为我们保存了两千多年前那一个细小却真实的历史片断。面对着这首《越人歌》,我们仿佛又能够看到,在那星光碎乱,烟树朦胧的河面上,一位多情的少女正在向她的爱人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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