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如何看待辽,金,元,清和宋明民国的失败 -- 泉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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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两晋南北朝时的民族关系特点

南朝(梁)的名将陈庆之说:“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资治通鉴卷153)

两晋、南北朝时的民族关系不能简单等同为蒙古对南宋式的入侵。

汉朝留下的底子是“舟车所通,尽为臣妾”,边境线上的蛮族全是被征服过的。魏、晋时对少数族的控制已大为削弱(主要是汉族人口在长期战争中大量减少导致少数民族内迁,西晋政府贪图赋税,暗地纵容,引发江充徙戎之论),但表面上与汉朝无异。

所以,汉、魏、晋的蛮族分为两大类:1、南匈奴、羌人、羯、氐,这些民族被征服、欺凌、奴役、同化,又时时反抗;2、鲜卑、柔然,这些民族被前者缓冲、隔离。

率先造反的是南匈奴人。西晋八王之乱,内斗把元气耗尽,南匈奴人才找到机会谋反。他们的领袖刘渊幼习儒学,又久居洛阳,接触诸王,宰辅、名士,是汉化了的。

几乎同时起事的是羯族。羯族比匈奴人遭遇还悲惨。以石勒为例,他青年时当过邬人郭氏奴。胡奴后来因饥荒集体逃亡,石勒就投靠于宁氏。北泽都尉刘监,要缚卖石勒,宁驱把他藏匿起来,幸而获免。于是石勒潜行,路上遇到旧主郭敬,泣诉饥寒之苦,郭供给石勒衣食。石勒因而感激,向郭策划诱骗胡人到冀州,趁机卖掉他们,既可使饥胡免于饿死,郭也可得利,可谓“两济”。此事议而未行,并州刺史司马腾对此商机更敏锐,已下令虏捉诸胡,每两胡人共锁一枷,驱向太行山以东出卖。石勒也在被掠卖者之中。到山东后,石勒被转卖与师氏。师懽因石勒相貌非凡,就免掉石勒奴仆的身份(其实是怕煽动其余羯奴造反),石勒才得以脱身为匪,否则土匪都做不成。

所以,匈奴、羯的造反,是被征服民族挺身反抗西晋政府对其残酷的压榨、奴役政策。因此,匈奴、羯对汉族的报复手段就特别残暴。恰恰又因为其残暴,汉族对匈奴、羯人的对抗就愈坚决(参见冉魏对羯、胡之报复屠杀政策)。整个北方成为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的悲惨世界。

即便如此,匈奴、羯对汉族知识分子是区别对待的。石勒“陷冀州郡县堡壁百餘,众至十餘万,其衣冠人物集为君子营”。连只懂几句《论语》的教书匠,都能在艰难的饥荒岁月谋得养家糊口的衣食。

这和蒙古人政策有很大不同。蒙古人拒绝汉化,想尽量保持草原健儿之本色。于是蒙古人用征服的色目人代替汉族儒生管理国家,儒生的地位跌至娼妓与乞丐之间(八娼、九儒、十丐)。但蒙古人因此不能在中国立足,1279年灭南宋,1355年(至正15年)即失去对中国南方之控制,洪武元年(1368)即收复大都。这正验证了“胡虏无百年之运”的古话。

再回到南北朝。汉化了蛮族的内迁,导致化外蛮族(如鲜卑)迁徙占据汉化蛮族原有的旧地。这种过程周而复始。这样汉化蛮族和化外蛮族之间就有一个冲突地带。鲜卑内迁之后,镇守这个地带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六镇。侯景就是六镇之一的怀朔镇戍兵。

为什么六镇这么重要呢(参见陈寅恪观点)?北方政权在南朝汉族政权和沙漠蛮族的夹攻之间,属于两线作战;内部又有自己的族人、早前的汉化蛮族、汉族坞堡三种势力。六镇任何时候反戈一击,平衡的天平就会立即垮掉。

这种局面只能导致任何一个执政者只能向逐步恢复了的汉族地主靠拢,自身也只能汉化,否则会迅速垮台。所以南北朝时的北方政权一个比一个对汉族让步更多,到了北齐、北周的时候,实权基本落在了汉族手中,比如杨坚基本以不流血的方式夺取了政权。

所以,北方统一的过程即是汉化的过程。北方汉化的终点是隋朝(表面和实质上都汉化了)。此时北方汉化彻底完成了,使得南方政权拒绝统一的理由失去说服力,统一全国变得顺理成章了。

这个汉化过程不是低质的。北方汉族士族在最微弱、最艰辛的时候,也未被消灭,此后势力日渐扩张。一小撮最腐化、最堕落的上层豪门消失了,取代的是更有进取心且不失文化传承的阶层。这是隋唐盛世的开端。

不可否认,掌权的关陇集团掺入了汉化蛮族的血液。但DNA本身从来就不是中国历史的决定因素。追溯到夏、商、周时代,蛮族和华夏族的DNA本来就是重合的。姜戎和姬姓的DNA有何区别?即便现在,也测不出所谓“纯种”蒙古人和融合后的汉族人的DNA有明显区别。难道蒙古人DNA取代了汉族人的基因?怎么可能!

答案只能有一个:汉族和周边蛮族的DNA本来是高度一致的。但文化和生活方式不同把他们区别开来。这种区别最早源自于黄帝时代,但定型于西周末年。人们常常说戎狄入侵西周。但似乎戎狄长期居住的地址仅离周都十余里;一些大国(如晋)四面都是戎狄?这哪里是入侵,简直是邻居。

有理由怀疑,春秋时代的戎狄入侵未必全部是由于西北--东南的单向人口流动造成的。大概许多夏、殷的诸侯,如果未被周天子分封、未采用高度一致的西周礼乐制度,他们在诸侯国之间的大片缝隙中或许能生活数百年很自在。但在西周诸侯国们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成了“戎狄”。这种意义上的戎狄,应该是说不说“雅言”,建不建城郭,用不用兵车,受未受周天子封建的区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接受这样的新秩序,你就是华夏,不接受,你就是蛮夷。完全扯不上DNA的高度。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侯景如何如何,南朝士大夫如何如何不重要。接受了汉族的文化,即便姓独孤,也是纯正的汉族。假如DNA无区别,假如文化无区别,那么还能有什么区别?再说汉文化本来就是融合而成的文化。少写两篇骈体文,少消费几粒五石散,改变不了历史的大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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