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level 7(01-03)(日) -- 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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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level 7(01-10) (日 宫部美雪)

level 7(01-10) (日 宫部美雪)

第一章 10

伴随着雷电的雨云,由东向西慢慢横穿过东京。天黑之后,真行寺悦子这边下起雨来。

“下起来了。”透过吉祥寺车站附近的餐馆‘BOLERO’的玻璃窗,父亲义夫望着天空说道。

“会下很久吧?”

“不,大概是阵雨。回去的时候也许就会停了。”

听着低沉的雷声,悦子点了点头。

悦子和由佳里、义夫三人约定了每月一次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有时是悦子亲自下厨做菜,有时则像这样到外面来吃。相对来说,由佳里更高兴来餐馆,所以今天也是欢喜雀跃。

‘BOLERO’的招牌菜是用取自澳大利亚直营农场的牛肉做的牛排,之外她对菜单的评价不太高。对爱吃和食的义夫来说这里的菜有些不合口味,由佳里却很喜欢这里美味奢华的冰激淋蛋糕,因为想吃这里的甜品,所以一提到外面吃饭就喊“BOLERO!”

正餐后,咖啡和甜品布置在了休息室。和用餐场所分开,而且能够在有吸顶灯和高雅的内饰装点的房间里享用甜品,这也是由佳里偏爱这家餐馆的理由。现在,她坐在大圆桌对面,正在聚精会神地弄垮用巧克力做成的马特峰(位于瑞士和意大利国境上,是阿尔卑斯山脉的主峰,以陡峭闻名)。

悦子把牛奶倒入热咖啡中,之后看着它拓展成圆弧溶化,开口说道:“爸爸,我有件事情不知怎么办才好。”

义夫停止搅拌咖啡,放下小勺,抬起了眼睛。

悦子尽力按照顺序讲述了有关贝原美绪的失踪的事儿还有同她母亲的谈话。义夫在一旁安静地喝着咖啡仔细地倾听着。

对于悦子来说,父亲在某种程度上像是‘无所不能的神’一样。困惑时、苦恼时、悲伤时,她都要找父亲倾诉。

当然,作为女儿,她也有很多秘密。比如说,初吻的男友、自己的那段时期、还有自己第一次主动索吻的男友。她认为隐藏着这些秘密倒更是符合礼节。

可是,虽然什么都不说,义夫却总是好像什么都察觉到了一样。

在学生时代,朋友们经常这样说:“悦子是恋父狂,一定会在二十岁上下,特别年轻的时候找个比自己大好多的男人结婚。”

她自己也是极为认真地这样打算的。不嫁给像父亲这样的人,婚姻是会有欠缺的。可实际是,她在世人所谓的‘适龄期’二十三岁的时候,同相差四岁的敏之结了婚。缘分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不过,敏之同悦子的关系,在有些地方,比起夫妻来更像是兄妹。婚姻非常圆满,无论到哪儿都是两人同去,因此曾被人戏称为‘双峰骆驼’,但是悦子从未感受过他‘炽烈的爱’。恋爱时就是,即便是除去敏之每日繁忙的因素,二人的关系也无法用‘热恋’来形容。最后,感觉像朋友关系的延伸一样平淡地结了婚。就连新婚初始时也是,有时会感到他像站在玻璃对面一样,看得见却摸不到;而悦子本身也从没想过要主动伸出手来。

直到他过世后,她才感觉到那样的爱情,好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兄长。悦子没有哥哥,只能付诸于想像。她认为敏之其实刚好也有同感,这样的共鸣,一般说来只会在血浓情深的兄妹之间存在。

一想到这些,敏之的早逝就愈加令她难过。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也一同死去,血脉相断的感觉。

‘悦子是,和敏之君真正恋爱之前失去了他呀。’义夫曾经这样说过。当时悦子想到的是,啊,爸爸到底还是清楚的。

到今年四月为止,义夫在一家大型报社——东京日报的车队工作。有事件发生时,他就载着记者们冲到现场。这自然是一项时间不规律而且任务繁重的工作,所以,悦子很少有小时候跟着父亲到什么地方玩儿的印象。虽说有长假和暑假,可留在父亲党成员悦子心中的却尽是与母亲一起守在家里的回忆。

并且,母亲是个毫不掩饰自己对丈夫的爱,把爱意挂在嘴边的女人。这对悦子影响很深。

母亲织江经常说:‘小悦,小悦的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妈妈嫁给他真幸福。’

织江今年冬天死于子宫癌。同敏之的死前后相差不过数月。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无法治疗了,所幸的是,没有多大痛苦。像睡着一样安然逝去了。

不如说,悦子的痛苦更是生不如死。丈夫先逝的伤口还没愈合,母亲又离她而去。上天竟然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真是令人恨之入骨。

唯一令织江担心的也是这件事。

她是个聪明人,感觉到了自己死期将至。她握着陪伴在旁边的悦子的手,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

‘小悦,对不起啊。妈妈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却要走了。’

即便是在悦子成年、结婚、生了由佳里之后,织江也一直叫她‘小悦’。

‘不会的,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织江断然摇摇头。

‘看样子不会好了。不过,妈妈想你保证,到了那边找到敏之以后,我会告诉他尽快回来的。’

‘敏之能回得来吗?’

‘唉,不过回来后不能再和你结婚了——他会变成个小男孩,长大了要是能和由佳里在一起就行了。那个人再投胎也会很帅气、脑子也不笨,不也挺好吗?’

悦子笑着同意了:‘好哇,那就这样说定了。可,妈妈怎么办?’

‘我呀,在那边慢慢等着你爸爸。’

临终前还有意识的时候,织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他爸,悦子就托付给你了。’她没有把年近花甲的丈夫托付给女儿,而是要丈夫照顾好女儿。

即便是现在,悦子也无法相信,自己的父母是通过相亲——而且几乎是仅仅依靠照片的相亲,就决定结婚成了夫妻的。织江是那么的深爱着自己丈夫,这在他们那辈人来讲,简直令人吃惊。

义夫现在头发快掉光了,还患有腰痛的职业病,最近背部已经完全驼下了来。在职的时候,他的两眼放射着独特的锐利目光,退休后这种目光就深藏不露了。每天和外孙女一起烤蛋饼、或是到鱼池钓鲫鱼,成了一个靠养老金过着安稳生活的半老男人。

悦子讲完后,义夫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手抚着稀薄的头发说道:“好像,仅凭爸爸这里的考虑——”他轻轻拍着额头:“在这件事情上,我认为你能做的东西不多。”

“你也这样想?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悦子的话变得含糊不清了,但义夫却完整地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是不知道,作为《NEVER LAND》的职员可以多大程度地参与到这件事情上来吧,所以才会这么犹豫不决吧?”

悦子点点头,说道:“不仅是这次,也许今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那时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

“一色先生会怎么说呢?”

“我明天跟他谈谈。但是,之前,我跟他说出美绪想和我见面时,他说要是和客户见了面,之后的事都属于私人范畴的了。”

“这样的话。”义夫将两只粗壮的手一起放在桌上:“剩下的,你只需要考虑自己作为贝原女士女儿的朋友该怎么做就可以啦。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帮助你,因为我也有些担心呐。”

“谢谢。”悦子微笑着说道。仅仅把这件事跟父亲讲出来,就让她心情轻松了不少。

“爸爸,LEVEL 7这个词语,你知道吗?”

因为以前的工作关系,义夫见识广泛,记忆力也好。这些退休后也不见衰减,悦子一问点儿什么,大多都会有一些收获。

“是美绪小姐日记里写着的文字吧?”义夫歪头思索着。

“在图书馆——”义夫想起来什么时总习惯手摸着方形的下巴:“我看到过类似的封面啊。”

“那不是《LEVEL 3》吗?”悦子笑道:“我也想过那个,是一个叫JACK PHINEY的人写的小说呀。”

“在图书馆看到的,应该是这样吧。不是这个吗?”

悦子说了美绪的日记上有‘LEVEL 3 中途放弃 懊悔’这样的记述。

“可是,据我所知,美绪可不怎么爱看书。更何况是外国小说,我想她都不会碰的……就算是稍微有些兴趣拿起来翻翻,也不会一下子看JACK PHINEY的小说呀,一般书店都没有卖的。要说是SYEDENY SHULDAN和HARLEQUIN ROMANCE这类的倒还能理解。”

“我哪个都没听说过。”

“所以我认为那不是书名。因为日记上写着‘到LEVEL 7’,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什么店的名字。你听说过这样的店名吗?”

义夫摇摇头问道:“照你的话说,那个LEVEL之后的数字是变化的吧?”

“嗯,是呀。”

“这样的话,就不会是店名了吧?”

“或许是连锁店呢?像一号店、二号店那样的。”

义夫有些想不通,露出了怀疑的表情:“什么店会起这么死板的名字?……另外,悦子,问题是美绪写下了从那里‘不能返回’。别管什么样的店,没有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呀。”

“是呀……”

悦子陷入了沉思。自从贝原好子给她看过日记以后,她就一直在这个问题上停滞不前。

这时,由佳里从冰激凌盘子上抬起头,说道:“是不是电子游戏?”话音未落她打了个饱嗝,之后慌忙用手捂住了嘴。

悦子问道:“有这种游戏吗?”

“不知道,也许有。我没玩过呀。可是,关呐级呀(LEVEL)之类的倒像是电子游戏的名字。”

“有一旦开始就无法返回的游戏吗?”

由佳里笑着说:“那就太可怕了吧,好像玩游戏的人被关在游戏里出不来一样。”

“不会有这样的游戏吧?”

“嗯,但是,我想有这样的,如果不打完整个游戏,里面的角色就会憋在某个场景出不来。也有在中途死掉的。”

悦子看着父亲说道:“是这个吧?”

“美绪是不是爱玩儿那些电子游戏之类的呢?”

“这个倒没听她说过。”;她要是沉迷于这些东西的话,早就会在给NEVERLAND打电话之初说出来的。因为她是一个连烫头发、卖新鞋这样琐碎的小事都会讲出来的女孩。

“不管怎么说,不先让美绪的母亲报警,等警察调查一下的话,什么都是乱无头绪的。”义夫说完,拿起来账单:“由佳里,别再吃冰激凌了,吃坏了肚子,可去不了游泳教室了呀。”

“肚子已经喀嚓喀嚓的冻住了。”由佳里放下了小勺,“我的胃里在钉钉子呢,妈妈。”

“小傻瓜。”

义夫开车把母女二人送回了家。看看表,已经过了九点。她催促着由佳里快去洗澡。

“要是外公也在这儿洗就好了。”

“外公说要去钱汤(公共浴池)做一下按摩。”

“那种投十日元硬币的?”

义夫自妻子病故后一直独居,家中没了顶梁柱的悦子这边也只有母女二人生活。‘住在一起多好。’——很多人这样建议。悦子也这样想过。可义夫不同意。

“还好,我离你住的地方很近,想见面随时都可以见到。你也是,在和敏之君的回忆中醒来之前,就去建立另一种生活会很费力的。暂时先这样分开住着会好一些。没什么,爸爸也没感到孤单,因为总觉得你妈妈还在身边。”

这个提议非常符合义夫的性格,充满着体贴的表达方式。实际上,这段期间,无论是请义夫来自己这里还是和由佳里两人去义夫那里,悦子总会有一些失败的感觉。失去敏之的悲痛之外又背负着失败感,悦子身上的担子很重。

快速吹干由佳里的头发,服侍她睡下后,又收拾了一下。之后,悦子舒服地泡在了浴缸里。从明天开始的新的一周,NEVERLAND职员也开始轮流放暑假。她考虑着假期的安排,琢磨着要与由佳里去哪里游玩的计划,情绪慢慢的好转起来。

电话铃响时,她正穿着浴衣在厨房喝橘汁。电话机上的液晶板显示,时间为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悦子连忙拿起话筒——由佳里的睡眠很浅,细小的响动也会立刻将她惊醒。

“喂?”

家中只有女性,所以她接电话时从不报姓名。对于夜间电话,在清楚对方是谁之前,她会尽量压低嗓音说话。

她隐约听见,很远,像串线一样的微弱杂音。

“喂?”

她又问了一次。这次她把嗓音压地更低了。

噼啪……噼啪……好像野火蔓延的刺耳响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似乎要被杂音湮没的微弱声音说道:“——真行寺——女士。”

悦子倒吸一口凉气,把话筒紧贴在耳朵上。:“喂?我是真行寺。”

声音比刚才更小了——:“真行寺女士。”

是美绪。悦子一下就听出来了。电话的那边是美绪。

“美绪?是美绪吗?是我,悦子。在哪儿打的电话?你在哪儿?”

话筒里再次充满了杂音。

“我——”,声音微弱,“真行寺女士,我——”

“美绪?再大声点儿。一点儿都听不清。”

她想,那孩子也许是喝醉了。声音里没有一点儿底气。就好象由佳里睡得迷迷糊糊时一样。

“真行寺女士。”那边像咒文一样念叨着悦子,之后说道:“——救。”

电话挂断了。

“喂?美绪?喂?”

悦子紧握话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它。一旦被挂断,它也不过是个冷漠的机器。嘟——嘟——的忙音,像是在戏弄悦子一样。

她放下话筒,坐在旁边椅子上。

是美绪。那是绝对美绪的声音。那声音她听过很多次。

‘真行寺女士’

那含混不清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儿?美绪在哪里?她打电话来想说些什么?

悦子觉得有些冷,她抱起胳膊。

‘——救。’

电话在这儿被挂断了。美绪的话还没说完就截断了。

那声音是美绪的。没错。悦子同样坚信的是——

‘真行寺女士——救——’

真行寺女士,救救我。

美绪想说的是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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