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作为一个后辈,转一些刚被人人网封掉的照片 -- 苏芬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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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说一个作为佐证吧

那时我还小,基本上没啥记忆

唯一的记忆是每次周末要到外婆家,会穿过市中心(一北方省会城市)。事情最高峰的时候有一次没去,老爹说市中心堵了车过不去,这次不去外婆家了。

上面那段只说明俺对这个事情的记忆,下面的佐证是俺老娘聊天时拉拉杂杂说的。俺所在的北方省会城市得益于新中国建立,从基本上的纯消费城市变为工业城市。城市人口也以工人为主,大学也不少,因此大学生的数量很可观。现在城市的东郊还有规模不小的工厂,城市的西郊还是很有苏联特色的街心长廊花园、街两旁工厂的布局风貌。俺老娘当年就在一家国营纺织厂工作。当时学生围堵厂门,不让工人继续生产,可工人们按俺老娘的话说就是“觉悟很高”,想方设法的从外面的小区围墙进厂工作。说他们车间的几个男青年身手灵活,从厂围墙外面“嗖”的一下就翻进去了,留一个在墙头接应她们女工。还有厂招待所和工厂一墙之隔,发现有个洞可以当通道,学生们不知道,于是每天都有像旺财一样的工人从这个通道来来回回。结果学生们到中午饿了,厂里面的干部主动安排把食堂蒸的馒头拿出来给学生们分着吃。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厂干部眼看学生们吃了自己的东西,也不像刚来时革命口号喊得那么震天响,于是应上班困难的职工向自己反映的情况,提出学生们派出个代表来谈谈,都闹哄哄的不好。学生们于是派出代表7,8个人到厂里会议室,这边的厂长书记出面,两边会谈。(PS:作为80后酱油党,我对这种还有领导倾听你<幼稚>理想主义诉求待遇表示羡慕。可俺娘后面又说最后堵门的学生毕业分配都到好远的地方去了,于是我觉得,挥霍这种资源,好处自己没捞到,可能便宜了之后几年被收买的大学生们。至于前相教育改革后的俺们的大学和就业:俺们是人民群众,不是当时的天之骄子了,虽说大学生数量增加是国家的进步,但做为个体俺还是羡慕80、90年代的大学生。这是题外话)学生提出的口号是要革命,反对贪官污吏(不知道老娘记忆是否有偏差,口述如此)。要求有好多条,实质性的一条是停产,让厂里的纺纱工出去一车人(车要求厂里提供)散步,穿上工服:白帽子白围裙,代表纺织工人。厂长没接到上级批示,不敢擅做决定,而且估计明白自身责任是维持正常的生产秩序,于是对学生说首先机器不能停,你们饿了尚且知道吃饭,冷了知道穿衣服,要是没有农民种田,没有工人纺纱织布,这“革命”工作也没法进行下去。所以堵门的学生(厂里一共两个门,都堵了)应该给职工上下班让出空间;其次可以答应派车和工人的要求——这个按俺老娘的说法是缓兵之计,说估计厂长在请示上级等待指示,因为这个一直只限于口头,学生们被老谋深算的厂长暗算了。这个活动持续了三五天(具体的时间俺老娘也记不准了),按老娘口述,学生还很有组织,堵门的继续堵门,上下班时间陆续的让人进;宣传的管宣传,联络的管联络等等。几天后,从工人眼中看去,学生跟来的时候热热闹闹的那种突然不同,像海潮一样悄无声息的突然集体退去了。当然俺老娘的心思基本在养活俺和照顾家身上,政治敏感度不说为0也差不多了,所以她说突然。

这个就是一个普通工人眼中的那个事件的过程,老娘在说的过程中,还在感慨学生们也很可怜,也没吃的也没喝的,厂里人看他们可怜,给他们煮一大锅开水,蒸一锅馒头。然后又感叹,那时工人们哪能想到现在厂里的样子(现在的样子大家可以看看那个《从头再来》MV的背景里的工厂),早闹起来了。那时还是开展生产竞赛,班组竞赛争红旗,争效益(俺娘说那时没她们还没效益这个词,但具体什么词她忘了,意思就是效益这个词所表达的意思)奖啊什么的。然后又说那时候俺们为啥没闹,可能是俺们(青年职工)都是从知青招进厂里,你想有的女职工把孩子都生在车间里,多珍惜这个机会,咋可能去跟学生闹;厂里车间干部(中层干部)是车间提上去的,厂长书记(厂高级干部)是50年代被耽误的大学生(原话),都珍惜这些岗位,也就没有可能跟着闹。但她们也没觉得学生不对,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她没有说,也许是真不知道。

上面就是俺老娘对这件事情的口述,后来那厂子的命运用句篮球解说词就是“教科书般的走位”,只是这书是整个中国社会的大书。我们家最后也搬离了那个厂子的家属区,期间我回去看过几次,找过儿时的玩伴,短短的10年却像沉淀了很长时间,总让人有沧海桑田之叹,我曾想在忙总开的那个帖子讨论热烈的时候说说这些事情,但因为懒,而且当时老娘不在边上,记忆难免单薄。

现在苏联时代的街心花园也非常美丽,大气肃穆。只是沿街走下去,两边楼房的一层商铺,时不时会有粉红的霓虹闪着暧昧的光,告诉你另一种的诱惑的城市的美。这种暧昧的粉红在上世纪末忽如一夜春风千万桃花盛开,只是里面坐着的人,难免有原来在轰鸣车间尖着嗓子说话才能互相听见的、穿着白围裙带着白帽的纺织女工,因为砸锭,她们的车间再也不会轰鸣了。

当然现在这些人正如忙总所说的,把问题拖成没有问题。这些马上要被拖入人生的暮年,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靠时光把当初的愤懑辛酸稀释的角落的人们,没有当初那么震惊和惊慌失措了,至少知道离了厂子也能活下去了。但这个城市似乎进入到去工业化的道路上来了,满街全是闪烁的饭店,当初暧昧的粉红,也变成了富丽堂皇的洗浴中心。人们迁徙到东边打工,有出息的在东边上学然后定居东边。虽然每年都会说工业发展的可喜成绩,但资本是先一步就通吃,这城市未来的工业之路会很艰辛。也许出来混总要还的,辉煌太久的城市,总都会有失落的年月。罗马的辉煌整个帝国都为之骄傲,罗马的衰落,却只有生长于斯的子民觉得黯然神伤。(请允许我抒发下小小的狭隘的“劣根”的乡土情节)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通宝推: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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