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二战前后波兰人和犹太人冲突小考（上） -- 路人癸

在波兰被从纳粹手中解放出来后，对犹太人的迫害却并未随之停止。那些侥幸躲过一劫或者从集中营返回家园的的犹太人——有的资料说只有1/12，而苏联档案中的数字是10万——依然遭到排挤甚至屠杀。不少波兰犹太人发现，自己的财产——土地、房屋等已经被分给了波兰人。相当一部分波兰犹太人最终离开了波兰，前往以色列等国。当然，这和屠杀相比已经是相当走运的了。

这一时期的代表事件是发生在波兰东南部凯尔采（Kielce）的屠杀。凯尔采屠杀和平时期对犹太人最大规模的屠杀，这一事件也被格罗斯教授写入了他2006年的著作《恐惧:奥斯威辛后波兰的反犹倾向，一次历史阐释的尝试》(Fear:Anti-semitism in Poland after Auschwitz，An Essay in Historical Interpretation)。而事情的起因简直让人气愤——小孩说谎。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小男孩。当时他刚刚和父母来到凯尔采市几个星期，因为对城市生活不习惯，他在7月初没有告诉父母偷偷跑回了农村，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疯玩了3天才回到家中。而这时他的父亲又急又气，拿起棍子打他，还问他：“是不是犹太人把你拐走了？”被吓坏的孩子顺水推舟，还声称犹太人把他拐到帕兰蒂大街7号的一个地窖里虐待他。于是父亲带着他去警察局报案，在回家的路上，父亲把儿子“被绑架”的事情告诉了好奇的路人。

出乎孩子——可能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件事居然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广，而且越传越走样，甚至有人声称孩子已经被杀了。大量愤怒的群众在第二天，也就是1946年7月4日走上街头，对犹太人大规模展开报复。数十人在屠杀中被杀死被杀死（《苏联档案选编》注释中给出的数字是33人。）其中遇难者包括被误认为犹太人而被错杀的人。一些人是被暴徒先抓到帕兰蒂大街7号然后杀死的。（现在这栋房子被改建为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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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凯尔采屠杀被导演德米特里·阿斯特拉罕搬上银幕，拍成了电影《从地狱到地狱》。需要说明的是，这部片子是德国和白俄罗斯——或者是俄罗斯，但是没有波兰——合拍的。

事件发生后，波兰最高法院巡回法庭于7月9至11日在凯尔采判处9名暴徒死刑并将他们处决。但是此时，波兰社会对这些暴徒仍然给予一定的支持和同情——1946年9月10日《北军队集群军事委员会就波兰工人党与波兰社会党之间的摩擦及其对波兰政局的影响给苏联武装力量总政治部的报告》中就说：“今年7月11日至15日期间，仅在罗兹市，工厂工人就举行了12次政治性罢工，要求撤消特别法庭对凯尔采犹太人大屠杀组织者判处的死刑。”（《苏联档案选编》19卷，№01799）

事实上，这一时期关于犹太人被波兰人歧视甚至迫害的例子我们不用费多大力气就从苏联档案中找到——

《北军队集群政治部就波兰首席主角赫隆德红衣主教在波兹南逗留情况的报告》（不晚于1945年8月23日。《选编》19卷，№01795。1945年4月21日，暂驻波兰的苏军部队改称北军队集群。）：

“说到背叛天主教的信条必定会招致‘上帝的惩罚’时，赫隆德以犹太人威力，说他们出卖了基督，因此招来‘上帝的惩治之手’。这个例子把杀死了数百万犹太人的法西斯恶魔说成是上帝的工具，连教堂中的信徒都很反感。”

《谢利瓦诺夫斯基关于波兰犹太居民状况给贝利亚的书面报告》（1945年10月20日，《选编》23卷，№09222。谢利瓦诺夫斯基为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驻波兰公安部顾问）：

“实际上他们（即反对波兰新政权的地下组织——引者注）加紧山东反犹太主义情绪靠的是散发传单、在敌对的非法报刊上号召人们同犹太人作斗争以及组织各种挑衅、劫掠和屠杀活动。

……

在地下组织散发的许多传单中，为达到挑拨离间的目的竟然散布说，在热舒夫、克拉科夫、卢布林以及其他城市似乎发生了犹太人杀害波兰儿童的事件，其目的是利用波兰儿童的血治疗受伤的红军军人云云。……

在散布所谓犹太人杀害波兰儿童的谣言的基础上，充满反犹情绪的地下组织于今年8月份在克拉科夫挑动起了一场对犹太居民的大劫掠行动。……匪徒们见到犹太人就进行毒打，无一幸免，他们洗劫了许多犹太人的住宅和商店。”

“来自‘国家军’和‘国民武装力量’匪帮的对犹太居民的劫掠和侮辱，在波兰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对犹太人的屠杀时至今日仍未停止。

据极不完全的统计资料，从1945年1月到同年9月15日在波兰领土上共被匪徒杀害了291名犹太民族的人。”

“应当指出，公安部和民警机关因反犹太主义现象，同对犹太居民的劫掠与屠杀行为的斗争还很不得力。更为恶劣的是，在克拉科夫发生的劫掠犹太人事件中，民警局的工作人员竟然亲自参与其中，为此在劫掠当日已有40名民警被逮捕。”

在波兰边界确定后，波兰和苏联、德国分别进行了民族交换，立陶宛人、乌克兰人、白俄罗斯人回到苏联，东普鲁士和但泽的日耳曼人被驱逐回德国，苏联的波兰人回到波兰，而犹太人或被驱逐或被杀死。最终，二战后的波兰基本成为单一民族国家，犹太人基本销声匿迹。

但是，虽然波兰国内的犹太人已经很少，虽然经过人民波兰时期，又经过了波兰政局剧变，但是，甚至在新世纪，波兰人对犹太人的歧视也没有完全从波兰人的意识中被清除。比如这个2007年的消息：

最新的消息是今年3月，来自波兰故都克拉科夫（Krakow，新闻中写成了克拉科）——

当然，波兰人和犹太人的冲突并不仅仅是民族冲突，尤其是在波兰人民共和国建立初期，波兰军队和政府中犹太人的比例过高，加上波兰人对苏联人和苏联军队的敌视态度，使得和苏联相对合作的犹太人成为波兰人敌视的对象。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二战之前和波兰政局剧变后，在犹太人基本消失的情况下，波兰人依然对犹太人抱有的敌视情绪。

当年德国占领的丹麦的时候，当德国占领军要求犹太人带上六角星标志时以进行区别时，在丹麦人上到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下到普通百姓，几乎所有丹麦人都佩戴了犹太人也佩戴上了六角星标志。至于波兰？虽然奥斯维辛或者特雷布林卡都在波兰境内，但是似乎只有需要德国总理道歉的时候，这些在集中营殉难犹太人才被波兰人看成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