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西游记》之南海潮音—观音菩萨 6.1 生如夏花 -- 赫克托尔

白骨精能成为最著名的妖精，是因为她很执着的【三戏唐三藏】，最终导致唐僧驱逐了猴哥。在取经团5个人畜中，我小时候最讨厌的正是唐僧，其原因有一多半来自白虎岭之春及后续的驱逐猴哥。表面上看，唐僧赶走猴哥，是因为他【人妖颠倒是非淆】，肉眼凡胎的被白骨精骗了，然而经过文本细读之后，笔者认为唐僧驱逐猴哥，是个必然结果，或者说他已经蓄谋已久了。

猴哥与唐僧相遇，是在《第一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截至《第二十七回 尸魔三戏唐三藏 圣僧恨逐美猴王》猴哥被逐，共有14回的篇幅，时间跨度是从贞观13年冬季，到贞观16年夏季，大致有2年半时间，唐僧、猴哥之间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对方，师徒之间关系也历经曲折。让我们以唐僧的角度，来看看猴哥究竟有多大本事，或者有啥优缺点。

猴哥的诸多本领中，其强悍的肉搏能力令人侧目。猴哥出狱后的第一件事，是打死了一只老虎。此前唐僧在双叉岭，看见镇山太保刘伯钦力战老虎，耗时长达2小时(一个时辰)。猴哥只一棍子就秒杀了老虎，让唐僧又惊又怕，惊的是猴哥【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正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怕的是猴哥分明是一头加强版的猛虎，用得好是个得力助手，用得不好绝对是身边的隐患，以至于【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猴哥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也让唐僧吃惊不小，这玩意的功能很好很强大，堪称书中头号肉搏武器，它有3大特点：

1. 体积能自由变化。平时猴哥会把金箍棒变成绣花针大小，放在耳朵里，作战时猴哥往往【掣开铁棒，幌一幌，碗来粗细，丈二长短】(第5回)。要知道猴哥身高【不满四尺】(第2回)，丈二长短的铁棒，是猴哥身高的3倍，按明朝的度量大约3.6米长，与身高丈二的沙僧一样高。

2. 能变成其他物件，或者说能变形状。第69回，猴哥将金箍棒变成戒刀，将黑鱼怪割了耳朵，鲇鱼精割了下唇，撇在水里。老猪的上宝沁金钯，沙僧的降魔宝杖都能变化体积，但能变形的武器，只有金箍棒。

3. 能改变质量。猴哥多次变成苍蝇、蚊子，趴在妖精、老猪、唐僧身上，窃听情报或传递信息，承载他和金箍棒的妖精都没有察觉。例如第74回，猴哥在狮驼岭遇到巡山的小钻风，【变做个苍蝇儿，轻轻飞在他帽子上】，如果金箍棒的质量不能变化，这1.35万斤的家伙事，足以将小钻风压成肉饼。

见唐僧惊吓成这样，猴哥大大吹嘘了一番自己的本事：【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神通，见貌辨色，聆音察理，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变化无端，隐显莫测】。随后猴哥又不费吹灰之力打死6个毛贼，让唐僧、猴哥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冲突，猴哥一怒之下主动脱离取经团，幸好东海龙王相劝，这才回到唐僧身边，期间观音乘虚而入，唆使唐僧为猴哥戴上紧箍，唐僧这才有了控制猴哥的把柄，不再是完全受制于猴哥。在蛇盘山鹰愁涧，取经团遭遇吃掉白马的小白龙。猴哥不善于水战，根本无法制伏对手，唐僧却来了精神，想起此前猴哥说得大话，当场抢白了猴哥几句：【你前日打虎时，曾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日如何便不能降他？】别看唐僧平时的话不多，其实口才极佳，真玩起毒舌，取经团其余4个人畜加在一块都不是对手，猴哥被师傅噎得无话可说，只得硬着头皮去和小白色拼命。最终猴哥也没打过小白龙，靠观音出面才解决问题，猴哥的无敌神话就此破灭，想来唐僧也明白了，猴哥也对付人类、动物很厉害，遇到妖精未必能行。

在观音禅院-黑风山，猴哥遇到了本领高强的黑熊精。黑熊没啥法宝和特异功能，单凭过人的机智和勇武，让猴哥一筹莫展，只得再次请观音出面作弊。白骨精之前的妖精中，唯一真正被猴哥战胜的，只有猪八戒，【他两个自二更时分，直斗到东方发白。那怪不能迎敌，败阵而逃】。之后遇到的黄风岭黄鼠狼、流沙河沙僧、万寿山镇元子，猴哥都打不过或无法制伏。可见猴哥不仅不是肉搏无敌，而且还有严重的短板，首先是不习水战，其次是害怕风、沙、烟，再往后还被蝎子精的化学武器搞得丧失战斗力。

猴哥的另一大本事—火眼金睛，其辨别力也值得怀疑。第15回，猴哥对唐僧猛吹自己的眼睛厉害：【我这双眼，白日里常看一千里路的吉凶。象那千里之内，蜻蜓儿展翅，我也看见】。第94回，猴哥又吹嘘说：【老孙的火眼金睛，但见面，就认得真假善恶，富贵贫穷，却好施为，辨明邪正】。事实上，猴哥的火眼金睛是眼病，当年猴哥被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用文武火锻炼，猴哥在炉子里【将身钻在巽宫位下。巽乃风也，有风则无火，只是风搅得烟来，把一双眼煼(chǎo, 熏)红了，弄做个老害病眼，故唤作“火眼金睛”】，可见猴哥的眼睛原来有啥本事，现在还是啥能力，并未因八卦炉中走一遭，而有所增强。在实践上，猴哥的火眼金睛也是漏洞百出。例如在黑风山，他看到熊狼蛇三兽帮时，是偷听他们谈论盗窃袈裟，才知道他们是妖精，他也一直称黑熊精为【黑汉】，并未看出他是黑熊。如果说黑熊是有道行高深的妖精，猴哥认不出来还情有可原的话，第21回为猴哥送来【三花九子膏】的护法伽蓝，也认不出，就有些过分了。为猴哥指点灵吉菩萨的住址的太白金星，猴哥同样没识别出。在后面的章节中，猴哥没识别出的妖精就更多了，例如变成猪八戒的牛魔王、正装出场的百眼魔君蜈蚣精、藏身人海中的蝎子精、变成唐僧的乌鸡国青狮等等。所以说猴哥认定变成好人的白骨精是妖精，自唐僧以下众人不予相信，是可以理解的。

猴哥的72变，也不是不可替代。牛魔王、六耳猕猴等顶级妖精都会，会变化的次级妖精也有不少，例如忽悠猴哥最厉害的金钱豹子精，眼前的白骨精等等。猪八戒的变化没猴哥那么多，却也有36变，甚至还曾经变成鲇鱼，在濯垢泉对蜘蛛们实施性骚扰。沙僧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却也在车迟国三清观变成灵宝道君(第44回)。小白龙出场的次数不多，但在第30回的宝象国战役中，变成宫娥恶斗黄袍怪。所以说猴哥的变化能力，也不是不可或缺。

白骨精之前猴哥遇到的妖精、难题中，只靠自己解决的只有老猪，其余的都靠求人才解决。尤其是五庄观人参果事件，猴哥更是相继求了三岛十洲神仙，可以说猴哥的人情大、面子大。然而大家来帮忙，不仅仅是为了帮猴哥，恐怕更多的是给取经团，或者如来的面子。尤其是除了黄风岭黄鼠狼事件之外，出面解决问题的都是直接负责取经工程的观音，或者说即使老猪、沙僧出面求观音出面，观音也会来帮忙。尤其老猪是天庭的天蓬元帅，堂堂的海军司令，更曾经受命与西天搞外交。别看他是戴罪之身，实际上只是走个过场，第85回老猪自称【玉皇亲打二千锤，把吾贬下三天界。教吾立志养元神，下方却又为妖怪】，他是玉帝下旨去人间避风头的，如果没有意外，老猪还会回天庭为官。老猪在天上混的很好，与九天荡魔祖师/真武大帝等高级神仙混的很熟；在人间同样嘴大吃四方，先后2次做了上门女婿，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甚至还惊动了妖精界的呼保义及时雨宋江—牛魔王，他俩的交情非常不错。第41回猴哥被红孩儿一把火，烧的【气塞胸堂喉舌冷，魂飞魄散丧残生】，于是老猪顶替猴哥去南海向观音求助，可见求爷爷告奶奶的事，也并非一定要猴哥出面。

对唐僧而言，猴哥唯一不可替代的本事，是筋斗云，跑去求人的速度比老猪、沙僧要快得多，否则还没等救兵到达，唐僧就没命了。不过在白骨精出场之前，妖精们对唐僧肉的兴趣都不高。沙僧、黄风怪帐下的虎先锋想吃唐僧，但也只是为了填饱肚皮而已，有他不多无他不少，积极性远远比不上白骨精之后的各路妖精。所以猴哥筋斗云这项特异功能的必要性，也不是那么高。

综上所述，对唐僧而言猴哥的重要性并不高，至少不比老猪、沙僧高太多。反过来说，唐僧却有足够的理由和意图赶走猴哥。

首先猴哥这人过于桀骜不驯，从来不懂尊重领导。猴哥在天上做齐天大圣时，就与三清四帝、五方五老没大没小的。加入取经团之后，依然禀性难移，见了玉帝、老君，仅仅口称【老官】。至于护法伽蓝、日值功曹、土地山神等基层小仙，猴哥的口头问候语是：【伸过孤拐来，各打五棍见面，与老孙散散心】(第15回)、【你这毛神，这向在那方贪图血食，不来点卯，今日却来惊我！伸过孤拐来，让老孙打两棒解闷！】(第66回)孤拐就是踝子骨，以猴哥1.35万斤的大铁棍子，轻轻一棍子下去都得打成肉饼。猴哥对唐僧，也一直没有太多好脸色，第15回猴哥公然骂唐僧是【脓包】，又说师父【你忒不济，不济！】，根本不把师父当干部。第14回猴哥打死6个小毛贼，唐僧唠叨几句，猴哥就怒了，要不是已经拜唐僧为师，恐怕猴哥已经对唐僧动武了，即便如此，猴哥还是擅离职守，脱离取经团而去。要说唐僧唠叨几句，一则是性格使然，二则也是给暗中监督取经团的各路仙佛们听的，唐僧的几句话并不多余，像猴哥这样动不动就撂挑子不干，闹情绪耍性子，与唐僧确实不是一路人。

其次，猴哥喜欢无事生非，多次给唐僧添乱。白虎岭之春之前，猴哥至少已经闹出2次是非，分别是在观音禅院炫耀袈裟，在五庄观偷吃人参果。如果说观音禅院的金池长老还算咎由自取的话，五庄观事件则完全是猴哥搞出来出来的闹剧，唐僧因此被绑，差点挨鞭子、下油锅。要说遇到妖精被捆被打也就罢了，这次被道教的高层人物收拾，可谓斯文扫地。再让猴哥闹下去，不仅可能丧了性命，还会败坏取经团的名誉，有损唐僧和西天的脸面，既然猴哥天性难改，开除出团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三，取经团已经有了老猪、沙僧两股新鲜血液，加上在唐僧看来，猴哥的本事也不过如此，没必要非留着猴哥；何况唐僧吃了人参果，【真似脱胎换骨，神爽体健】，不用担心生病，身边少个人伺候也没事。当唐僧要驱逐猴哥时，猴哥还很自负的说，没有我给你保驾护航，【你手下无人】，就去不了西天。唐僧发怒道：【这泼猴越发无礼！看起来，只你是人，那悟能、悟净就不是人？】少了你孙屠户，我陈玄奘就只能吃连毛猪了，真把自己当盘菜啊。猴哥一听这话，就知道失言了，但也明白唐僧的真实想法了，止不住伤情凄惨，对唐僧道声：【苦啊！你那时节，出了长安，有刘伯钦送你上路。到两界山，救我出来，投拜你为师。我曾穿古洞，入深林，擒魔捉怪；收八戒，得沙僧，吃尽千辛万苦。今日昧着惺惺使糊涂，只教我回去，这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罢，罢，罢！但只是多了那《紧箍儿咒》】。好不容易取经工程打开了局面，现在让我离开，哪那么容易？这时紧箍的作用显示出来了，这玩意是如来御赐，观音转送的，我戴着它，就说明我是如来钦定的取经团员，想赶我走，没门。我老孙准知道你老陈没有松箍的本事，正好以此为借口留下。没想到唐僧赶走猴哥的意思已决，而且被猴哥呛声勾起更大的火气，你拉如来的大旗做虎皮，现在让你留下，你以后还不得更嚣张啊。于是唐僧滚鞍下马，亲笔写下贬书交给猴哥，还起誓说：【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事实上，日后猴哥再次加入取经团，唐僧既没有收回贬书，也没有再提堕阿鼻地狱的事。事到如今，猴哥知道已经无法挽回，只好离开。

临走时，猴哥做了2件事。一是给唐僧磕了个头，算是表表心意；二是把沙僧当成好人，嘱咐他说：【贤弟，你是个好人，却只要留心防着八戒言语，途中更要仔细。倘一时有妖精拿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闻我的手段，不敢伤我师父】。其实沙僧加入取经团不到一年，与猴哥的交往不深也不多，老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跟谁都不交心，猴哥未必真正了解沙僧，更谈不上觉得老沙是个好人，不过这次被逐，是老猪、唐僧一唱一和造成的，从头到尾沙僧都一言不发，看不出他的立场，事到如今猴哥唯一能嘱咐两句的，只有沙僧了。第56回，猴哥第2次被驱逐时，沙僧没有为猴哥说好话，猴哥也没再拉住沙僧叮嘱什么。最后猴哥眼含热泪而去，【噙泪叩头辞长老，含悲留意嘱沙僧】。

猴哥离开取经团，飞到东海上空，终于没把持住，热泪盈眶的他【止不住腮边泪坠】。猴哥出世以来，至今哭过3.5次。第1次是在第1回，还没啥本事的猴哥，想起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忽然忧恼，堕下泪来】。第2次是在第2回，授业恩师菩提祖师让猴哥下山时，他【满眼堕泪道：“师父，教我往那里去？”】半次是在第21回，猴哥被黄风怪的三昧神风吹得【眼珠酸痛，这会子冷泪常流】。第3次，也是加入取经团后的第1次真哭，就是白虎岭之春。别看猴哥对唐僧没大没小的，在观音禅院和白虎岭都吃过紧箍咒，可猴哥已经把唐僧当做了父亲，日后当着黄袍怪的面，自称是唐僧的儿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子无隔宿之仇】。在第81回的镇海禅林寺，猴哥又说：【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等与你做徒弟，就是儿子一般】。更有甚者，第31回猴哥去宝象国为师父解围时，行经东海上空，还特意下海洗了个澡，理由是：【我自从回来，这几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气了。师父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嫌我】。

可以说白虎岭的猴哥已经完全自认为唐僧的徒弟或儿子，与打死六个毛贼前后，动不动就撂挑子不伺候的那个猴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那时猴哥保护唐僧，目的只是报恩，一言不合我就走人，等我报恩报完了，或者有人能替代我保护你唐僧的时候，我就可以走了。但是当老猪、沙僧真的加入取经团，唐僧自认为不再需要猴哥时，猴哥已经不再视唐僧为简单的恩人了，这时唐僧赶他走，他已经不想走了。

反过来说，唐僧也不容易，猴哥、老猪、沙僧、小白龙的来历背景都不一般，各个都有不凡的能力，而他唐僧除了坐禅念经，别的啥也不会，做他们4个人畜的师父，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干得来的，如果事事都听猴哥的，这领导、师父的权威往哪搁，让西天、天庭各路仙佛看来，我唐僧-金蝉子也忒无能了吧，既然有了老猪、沙僧、小白龙做徒弟，通过赶走猴哥，树立自己的核心地位，正是立威之举，能让猴哥这曾经大闹天宫的惹祸精痛哭流涕，也是向各路仙佛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万万不能错过。

白虎岭之春，以白骨精被打死、猴哥被逐，画上了句号。欲知取经团还有什么遭遇，请看下一章《一世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