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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原创】异见分子 -- 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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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异见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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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读过一部有趣的书,叫做《Iconoclast》,作者是美国艾默里大学的教授伯恩斯。伯恩斯是医学博士,以研究脑神经著称,但他的兴趣并不是当一个脑科医生,而是从医学角度去解释经济学问题。

医学和经济学也能交叉吗?好像是能的,而且这个交叉学科被赋予一个听来很怪的名字,称作“脑神经经济学”(neuroeconomics)。这门学科的目的,是通过研究大脑的构造机理来分析人类的经济和社会现象。

《Iconoclast》一书讨论的是“异见分子“现象,以及这一现象背后的医学规律。

异见分子(iconoclast)一词的本意是icon breaker,即圣像破坏者。公元725元,东罗马帝国皇帝Leo三世打碎了他宫殿大门上的耶稣金像,挑战基督教会的势力,这是iconoclast一词的最初来源。伴随语言的演进,这个古老的词汇也延伸出新的涵义:敢于打破常规的异端人士。

在伯恩斯看来,异见分子能脱颖而出,在于他们的大脑功能异于常人。这种差异主要是两方面:一是感知力、二是恐惧反应。

先说说感知力。

异见分子的感知力很特殊,或者说,他们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并非由于他们的视力系统有先天优势,而是因为他们的感知系统更特别一些。

作者说,感知系统不等于视力系统。视力系统最重要的器官是人的眼睛,眼睛就像是一个摄像头,看到的物体被转化成神经脉冲,汇聚到大脑的视觉皮层(V1)。

从V1这个地方开始,视觉信息开始分叉,沿着上下两条通道进入大脑的感知系统。

上面的通道进入大脑的顶叶区,叫做”where pathway”,处理的是空间信息。而下面的通道是”what pathway”,进入大脑的颞叶区,这是最重要的部分了,这个通道负责决定着物体识别,也就是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以书中提及的著名幻觉实验”Kanizsa Triangle”为例,这是一个由三个缺口圆和三条折线组成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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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盯着这个图片,你能“感知”到中间的白色三角形,这是多数人产生的幻觉。实际上,不存在什么白色三角形,人们之所以“感知”到三角形,是由于大脑收到视觉信息刺激之后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这种看似合理的解释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过去的经验,而不是完全基于肉眼所见。

这种幻现的存在是人类长期进化的结果,因为大脑需要以一种节约能量的模式进行运转,这种模式被称作”重复抑制”,意思是,大脑看到重复出现的物体时,脑部的神经反应被自动压制。这可以让大脑采取捷径作出高效判断,而不是消耗能量追寻100%的真相。

再以“鸭-兔幻觉”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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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的捷径告诉你,这是一只鸭子。但在异见分子看来,这也许是一只兔子。

怎样才能绕开大脑的捷径模式呢?有一个办法是让自己换一个环境,用陌生的体验去冲击大脑。大脑对陌生事物的神经反应是最强的,这也许可以激发一个人的另类视角。

还有个极端点的办法,是把自己搞残。伯恩斯介绍了一个有趣的例子:美国的玻璃吹制大师戴尔。戴爷吹制的玻璃享誉世界,在许多博物馆和美术馆都有他的专题展览。

在玻璃行,戴爷算是一个异端分子,但他的天赋并不是与生俱来,直到70年代他的作品还是籍籍无名。但是1976年,他发生了一场车祸,整个人从挡风窗里面飞了出去。

大难不死的戴爷失去了左眼,戴上眼罩之后,他不能像从前一样操作吹管,而是被迫远距离观察吹工的操作。13世纪吹制工艺在欧洲发明以来,玻璃艺术一直以对称为美。而视力畸形反而让戴爷的感知力发生突变,他打破行业循例,吹制出不对称的玻璃,并大获成功。

感知力之外,本书介绍的另一个大脑功能,是对恐惧的反应。

某些恐惧有其合理性,比如害怕蛇和蜘蛛,这是一种植根人类基因的动物本能,假如远古人类没有对这些危险动物的恐惧记忆,也许会被自然淘汰。

但是也有些恐惧并不符合常理。例如书中提及的艾斯伯格悖论(Ellsberg Paradox),这个悖论来自美国经济学家艾斯伯格所做的一个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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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说,这个实验的设置是这样:有两个罐子,左边的罐子是透明的,里面有10个白球和10个黑球,右边的罐子不透明,同样有20颗球,但是看不到黑球与白球的比例。你只可以选择一个罐子,从里面取出一颗球。

第一次实验,如果你取到的是白球,你可以获得100元奖金。你会选哪个罐子?

绝大多数实验者都选择了透明的罐子,有50%的概率抽到白球,听起来很理智。

有趣的是第二次实验,这一次规则改为,如果你取到的是黑球,你才可以获得100元奖金。你会选哪个罐子?

绝大多数实验者仍然选择了透明罐子,他们的逻辑仍然是,有50%的概率可以赢。

而悖论在于,如果第一次选了透明罐子,意味着你认为它抽到白球的概率高于不透明罐子。换言之,不透明的罐子抽到黑球的概率更高。那么,第二次实验,从概率的角度,你应该选择不透明的罐子,而不是继续选择透明的罐子。

这个实验揭示的现象是,人类天性对未知事物(譬如不透明的罐子)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从而造成不理智的决策。

这种恐惧感和大脑构造有什么联系呢?书中写到2005年加州理工学院用核磁共振仪器对艾斯伯格实验的参与者进行大脑扫描,发现面对那个不透明罐子的时候,大脑中的一个神经组织异常的被激活。

这个组织叫做杏仁体。杏仁体位于大脑中间,形状和尺寸都像一枚小小杏仁,故此得名。神经科学家的实验表明,杏仁体是释放恐惧的关键,与之伴随的是紧张、出汗、心跳加速等不愉快的反应。

异见分子的杏仁体未见得比正常人小,但是他们有一些方法来抑制脑内的杏仁体,让恐惧感得以消除。书中提到一些医学实验,发现人脑有一个消除恐惧的机制,位于脑前额叶外皮,通过有训练的条件反射,脑前额叶外皮可以约束杏仁体的发作。

还有一个办法是尽量利用统计学的工具。比如上面的艾斯伯格实验,用贝叶斯公式可以做出更理性的决策。比如你先给不透明的罐子分配一个想象的概率,黑球白球各占50:50。然后你不妨选一次不透明的罐子,如果偶然拿到的是黑球,那么下一次拿到黑球的概率就会提高。

用新获取的信息去更新概率估计,并据以提升决策,这个过程被称作贝叶斯推断。邓小平所谓“摸着石头过河”,似也可看作是一个贝叶斯推断的过程。这个数学方法已被发明200年了,可是人们几乎从不在日常决策应用之。这是因为人脑的构造压根儿就不是为贝叶斯准备的,是故,异见分子才格外显得特异。

另一个与恐惧有关的话题,是从众心理。或者说,你是否害怕成为少数派,而被大多数人孤立?

书中介绍了很出名的Asch实验。Asch是美国的心理学家,50年代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实验,考察人群的从众性。

这个实验有8个参与者,其中7个是事先雇好的托儿,只有1个是真正的实验对象。

8个人坐下,Asch走入教室,给他们展示了这样一副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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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左侧是一根直线,右侧编号1-3是三根直线。Asch提问:1-3哪条线与左侧直线长度相等?

假如你的视力正常,你应该一眼就看到了,2是正确答案。

不过,事先雇好的7个托儿,一个接一个的认为3是正确答案。真正的实验对象被故意安排到最后一个回答问题,他开始心里打鼓:是不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在众人的凝视下,他回答道:3。

Asch把这个实验重复了18次,难以置信的是,在从众效应的压力下,18次中12次都发生了100%的参与者放弃了自己的正确判断,选择与集体保持一致。

对于从众心理,统计学有一个很好的解释是大数法则(the law of large numbers)。大数法则的意思是,当一个事件被试验很多次的时候,测定的结果趋向于一个稳定的平均值。这意味着,集体的智慧通常优于个人的判断。

从人类进化论的角度,一个选择跟随集体的人,比一个单独行动的人,更容易找到食物和水源,从而有更大的机会生存下来。这种心理在电影《Slumdog Millionaire》也有体现,主持人给选手一个机会求助现场观众,假如大多人都建议A是正确答案,你会不会也选A呢?

王安石说“人言不足恤”,对异见分子来说,坚持己见确实是非常必要的。这听起来没什么,但是正像Asch实验揭示的,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也许王安石的大脑中有一个很特殊的杏仁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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