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孝子 -- 旷野风

却说立秋这天，一大清早的小巷就热闹开了。

东头小院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缭缭青烟灌满了巷子，火药味儿呛得人一个劲儿的打喷嚏，小院内花圈祭帐沿着矮墙一溜儿的排开，小市场似的；男女老少站着的坐着的，熙熙攘攘，赶集似的。

“贾太婆几有福气呦，这后事办得够气派的。”

“嗨，前天一早还见她洗了一大堆的床单衣服晾在院子里，这下出头了，享清福去咯。”

“听说是那天中午淘米时一头栽倒在水池边，脑溢血啊，死时手里还攥着一把米咧。”

“贾太婆的儿子平常冇见么样，可他老娘这一走啊，小贾倒是蛮孝敬的，班都不上了忙着张罗，搞得又排场又热闹，养这么个独苗也值了。”

街坊邻居们说的贾太婆本姓吴，原是个乡下的村姑，后嫁给城里的国企工人老贾。早年老贾上班，贾嫂在家抚养小贾料理家务，一家人虽生活紧凑倒也和睦。谁料那老贾命短，在小贾刚上小学那年就病死了。贾嫂被照顾进了老贾的那个厂子做了个长期临时工，在厂托儿所当阿姨。一个女人家的守着寡苦苦地拉扯儿子。

儿子上高中那年，贾嫂所在的工厂倒闭了，贾嫂刚四十出头就和一帮姐妹们下了岗。贾嫂没什么文化又没别的本事，就给人家做钟点工，这一做就是好多年。

常言说“穷汉养娇娇”，那小贾虽是生在穷困之家，可他妈总想这儿子没了爹够可怜的，所以凡事都是宠着顺着的，有点好的给他吃，有一角钱绝不给他5分钱，大小伙子的连双臭袜子都没洗过。小贾学习不上心，算是勉勉强强混了个高中毕业，在外面晃荡了两年也没个正经事。好在这小贾有些小聪明，能说会道的，进了一家小公司做业务员，推销产品业绩不错。慢慢的，他在这一行里积累了些经验与人脉，还时不时的跳个槽。从小公司业务员混到一个不小的公司业务部经理，被同行叫声贾经理时的踌躇满志让小贾有了更高的身份目标，而被社会上三朋四友称一声贾哥的快意自得也使他有点龙头老大的感觉咧。

贾嫂好不容易盼到儿子成人了，娶了媳妇，添了孙子，她也老了。从贾嫂到贾太婆，钟点工也做不了了，专职在家带孙子，伺候一家子的买菜做饭洗衣打扫操持家务。

努着嘴儿乜着眼的女人们，翘着腿吐着圈儿的男人们叽叽咕咕的在那闲聊着感慨着。

太阳出来了，出殡的时辰到了，鞭炮声中，贾太婆的独子小贾从屋里出来，悲戚戚的登上院里的小石坎向众人躬了躬腰，“各位爹爹婆婆叔叔伯伯哥哥嫂嫂们，谢谢你家们花了钱费了心帮了忙，等办完了事后大家一起上馆子吃酒啊。”说完下得石坎，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挨个的一梭子打出去。

“啧啧，想得几周到哟，红白喜事嘛是该热闹点。”

“唉，我这老姐姐活着的时候遭了蛮多罪，死了倒是搞得又体面又有味，晓得我以后有冇得这好的福气哟。”

“小贾呀，节哀节哀啊。”

“唉，以后这屋里就有的小贾忙咯。”

“这一巷子的街坊就得好几桌咧，嗯，好哇好哇。”

人们舔着唇眯着眼，宛若那肥腻腻的肉鱼已塞满嘴，香喷喷的酒水已灌下肚似的。

“嗯，还是贾哥够意思，只有上个月西头的李老头死的造孽，就几个花圈，冷火秋烟的，连鞭都冇放，亏他儿子还是老师咧，太丢面子了。”

“你莫说，李老头吃的穿的倒是比贾太婆强，平常也就看看报啊散散步啊，家务事都是他儿子媳妇做的。”

“李老头死了虽冇热闹下，不过他家里不收礼不办酒倒是简单，也省了我一份钱咧。”

“记得那天我们几个到李老师屋里去看下，搞得人直想哭，蛮严肃的，像死了……呃，呃，是死了人哦。”

“噼噼啪啪”，又一阵猛烈地鞭炮声中，几个壮男人抬着蒙着白布的床板从贾家的堂屋出来朝巷子口走去，小贾两口子紧跟着，呼天抢地的嚎啕着数落着，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拽着妈妈的衣角怯怯的跟着，滴溜溜的眼睛蛮认真地东瞅西望。

“唉，可怜哪。”

“你看他一屋的人都几伤心呦，唉，唉。”

“啧啧，啧啧。”

“真是个孝子啊。”

“嗯，孝子，孝子。”

“唉，孝子。”

在一片“啧啧”声中，儿子上前一把拉起他老子的手大声说：“爸爸妈妈，等你们以后死了我也要像这样搞得蛮热闹，做个大孝子。”

小贾两口子四只眼睛大瞪着，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宝贝疙瘩，半张着嘴，咽下了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