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狼群再来 -- 晨枫

老大帝国英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差点被纳粹德国打翻在地。敦刻尔克的惨败，或者伦敦大轰炸的瓦砾，甚至V-1、V-2导弹的呼啸，都没有使丘吉尔的膝盖发软，最使他焦心是邓尼茨在大西洋上的狼群。德国不是潜艇的发源地，但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潜艇取得了最大的战果，差点把英国勒毙。二战期间，潜艇的主要任务是破交，也就是破坏海上交通线。二战时代潜艇的潜航时间有限，主要是作为可以下潜的鱼雷艇使用，通常在水面开进，然后在潜望镜状态下用鱼雷攻击敌方舰船。德国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将德国潜艇组织成狼群，在海上游荡的德国潜艇一旦在巡逻中发现盟军的船队，立刻用无线电招唤大批潜艇集结，在前方航线上设伏。一旦敌方船队进入攻击范围，狼群里的潜艇就发动轮番攻击，常常对盟国船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潜艇和反潜成为大西洋海战的主要部分，盟军在大西洋反潜战的胜利是在英国集结和诺曼底登陆的必要条件。从某种意义上说，1943年大西洋反潜战胜利后，盟军最后打败德国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蛰伏水下、冷枪夺命的潜艇大多是孤狼

但法国别出心裁，推出可以组成狼群的SMX-25概念

由于潜艇的巨大破坏力和对于海洋战场的战略意义，战后潜艇的发展集中于反潜，毕竟潜艇是最好的反潜武器。作为反潜平台，潜艇最大限度地增加潜深、航速，最大限度地降低噪声。即使作为反舰或者破交平台，潜艇也是利用深度和安静隐蔽接近敌人，突然发起攻击，然后悄然遁身而去。所以现代潜艇基本上都是孤狼，狼群战术从海军战术中退隐。

然而，喜欢别出心裁的法国人正在试图改写潜艇历史，曾建造“戴高乐”级航母和“凯旋”级核潜艇的DCNS在2010年10月的欧洲海军展上推出了SMX-25潜艇概念。2011年5月的新加坡国防技术展上，DCNS给出了SMX-25的更多细节。这艘外形前卫怪异的潜艇艇长109米，水面排水量2850吨，潜航排水量4850吨。水面航速高达38节，但潜航航速只有10节，潜航深度100米。水面航速38节时，航程可达2000海里；水面航速14-20节时，航程可达8000海里。动力系统为三台21500马力的燃气轮机，驱动三个喷水推进装置，在水下改用常规的电池驱动。艇上装载16枚反舰/陆攻巡航导弹或防空导弹，4条鱼雷，另外可以配备机枪和舰炮，不过展出的模型上没有可见的舰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回到二战潜艇的路子上，不过有非常重要的差别。

潜艇的首要的设计要求是艇体不能漏水，其次是最低航行阻力。以水下航行为主的话，最低阻力外形是水滴型。但纯水滴型完全由连续改变曲率的复杂曲面组成，制造和维修困难，艇内空间利用率也不容易提高。现代潜艇通常采用的是圆筒形的中间段加上钝圆的椭球形艏部和像蝌蚪尾巴一样尖锐的尾部，也就是所谓的纺锤形。问题是纺锤形在水面航行时的速度和稳定性都不好（水滴形这个问题更大），通气管状态下通常航速不能超过11节，水面航速则更低。需要长时间在水面高速航行的潜艇应该采用普通舰船的V形截面船体，平面为细长的橄榄形，艏部为前飘艏，尾部依然像蝌蚪尾巴一样向尖细的船尾收尾，只是相当于甲板的地方密封。二战时代的潜艇就是这个样子的。SMX-25也是相似的基本思路，但船形艇体更加尖细、流线，最重要的是，水线以上的艇体外形是按照隐身原则设计的。

SMX-25可以浮在水面高速航行

也可以像常规潜艇一样在水下潜航

超尺寸的“指挥塔”内可以容纳垂发导弹

注重隐身修形的艇体有利于降低雷达探测距离

二战潜艇的V形截面艇体的舷侧通常带一点外飘，这样有利于风浪中的横摇稳定性，也减少海浪打上甲板。虽然鱼雷是二战潜艇的主要武器，甲板上的舰炮依然是重要的辅助武器，打湿的甲板很滑，加上打上甲板的海浪，容易造成操炮水兵落水。但外飘的舷侧和水面形成倒角，形成强烈的雷达反射。内倾的倒V形有利于减少雷达反射，这正是SMX-25艇体水线以上的截面形状。SMX-25是全封闭运作，航行时不需要水兵在甲板上操作，所以增加的甲板上浪不是大问题。

内倾的倒V形一直延伸到围壳（也称指挥塔），不过SMX-25的围壳不同于传统潜艇，特别流线，长大但是相对低矮。传统潜艇通常只有直立但相对高大的围壳，这不仅是水面航行时的指挥台，也是安装通气管和潜望镜的地方。对于在极区使用的潜艇，围壳还是破冰上浮的尖刀，用来首先把厚厚的冰层捅破。传统围壳的高度由指挥台不受海浪冲刷和潜望镜的安装要求来决定，但长度通常是尽量减小，以减少阻力，降低重心，增加横摇稳定性。SMX-25的围壳高度实际上和常规潜艇相仿，但是要长得多，这是因为SMX用围壳作为安置垂直发射的导弹的地方。导弹的位置不占用艇体，艇体可以更加细长，有利于降低航行阻力。增高重心带来的横摇稳定性下降由两侧增加的一对减摇鳍来补偿。

SMX-25的艇首不像二战潜艇那样前飘，而是像刀刃朝上的刺刀一样反飘，这不仅降低雷达反射特征，也具有穿浪减阻的作用。反飘有容易被大浪埋艏的问题，但SMX-25特别细长的艇体使纵摇问题得到缓解。SMX-25的艇尾扁平，底部上飘，降低船尾的涡流阻力，喷水推进装置自然地整合进扁平的艇尾，像喷气战斗机的尾喷口一样。燃气轮机的大型进排气口紧贴围壳两侧，更加强化SMX-25像喷气战斗机的印象。DCNS没有详细说明，但进气口应该采用雷达格栅，增强雷达隐身；排气口则采用喷流弥散和喷水冷却技术，降低红外特征。艇尾采用X形舵，减少吃水，有利于浅水航行。艇体中部两侧水线以下有一对可偏转的吊舱式推进器，用于潜航时或者港内的低速推进，也可以用于低速机动，便于靠泊操作。在高速航行时，吊舱式推进器可以收入艇内，减小阻力。

减摇鳍、吊舱是推进器、X形尾舵，这些都是SMX-25的特征

发动机排气口和艇尾的喷水口也是按照隐身要求设计的

SMX-25回到二战潜艇的路子，也就是说，这是能潜航的导弹护卫舰，而不是以潜航为主的现代潜艇。SMX-25的航渡是在水面状态进行的。由于很低的雷达反射特征，水面航渡的SMX-25不容易被敌方的海空和空间监视所发现。进入战斗巡逻海域后，SMX-25潜入水下，隐蔽巡逻和接敌。发现和锁定敌人后，SMX-25上浮至半潜状态高速逼近，只有围壳在水线以上，艇体依然在水下。半潜状态的SMX-25可以用燃气轮机动力高速推进。围壳上的雷达、光电系统精确测定目标位置，全套数据链系统也可以从远方平台获得间接瞄准数据。锁定目标后，SMX-25通过垂直发射装置快速密集地发射导弹，一举摧毁目标。发射导弹后，SMX-25迅速回到潜航状态，隐蔽退出战斗。到达安全海域后，上浮到水面，航渡返航。SMX-25也可以在半潜状态下巡逻，依靠自身探测手段或者通过数据链发现和锁定敌人后，转入潜航，隐蔽接近，用鱼雷攻击目标，但这是次要的攻击方式。

对于正统派来说，SMX-25的设计可谓鱼与熊掌兼失，即失去了潜艇的隐蔽，又失去了水面舰艇的火力和C4I能力。但是换一个思路来看，SMX-25在隐身、信息获取、火力和成本上达到了一个有趣的平衡。对于雷达隐身来说，水线以上的目标越小，隐身越好，其他外形隐身手段都是次要的。从这一点来说，潜艇的雷达隐身最好，潜航状态的潜艇雷达根本探测不到，但是潜艇有特有的问题，下面还要谈到。SMX-25可以完全潜入水中，具有潜艇的优点。即使在半潜状态，目标依然大大小于常规的水面舰艇。DCNS没有公布雷达反射特征的数据，但半潜SMX-25的水线以上体积本来就不超过鱼雷艇的级别，外形隐身措施进一步降低雷达反射特征，相当于大型舢板的水平将一点也不奇怪。

SMX-25可以在潜航、半潜和水面高速航行的特点提供了很多有趣的战术选择。飞机是现代海军的大敌。潜艇在受到飞机的反潜攻击时，通常没有太好的还击手段，只有深潜，屏声静气，力图在对方反潜深弹或者鱼雷错过目标之后，在混乱中悄悄溜走。水面舰艇遇到航空反舰攻击时没有悄悄溜走的好事，但可以在雷达引导下，用防空武器和敌机对打，力图在拦截敌机发射的反舰武器的同时，击落或者击退敌机。SMX-25则不然，如果遇到敌机来袭，在半潜状态下，可以像水面舰艇一样和敌机对打；要是无法击退敌机的攻击，来袭导弹也拦截失败，可以用迅速下潜的办法，使常规的反舰导弹丢失目标；或者上浮到海面，用高速冲刺甩脱反潜深弹或者鱼雷的攻击。二战潜艇由于缺乏有效的防空手段，无法使用这样的战术，低空扫射的敌机机枪和火箭弹就可能是致命的。但SMX-25具备完善的雷达、红外探测能力和防空导弹，防空能力足以使笨重、庞大的反潜巡逻机不敢抵近冒险，灵巧、高速的战术飞机又缺乏适当的反潜能力，所以生存力并不低。

面对水面舰艇，SMX-25的战术选择更多。在较远距离上，敌舰只有用反舰导弹攻击，这可以按敌机发射反舰导弹的情况同样处理；在较近的距离上，敌舰可以使用反潜鱼雷，这可以按敌机发射反潜鱼雷的情况同样处理。比较难对付的是同时处在敌舰鱼雷和舰炮的射程之内，但要是SMX-25在半潜状态被敌舰逼近到这样的距离，而没有先发制人发动导弹攻击，那或者是犯了严重的战术错误，或者是出现了不可克服的机械故障，反正是死到临头了。由于在半潜状态下SMX-25可以使用全套的常规探测和通信手段，SMX-25容易和友艇协同作战。组成狼群的SMX-25对水面舰艇的攻击和自卫能力都不是常规潜艇的孤狼战术可以比拟的，水面舰艇可能从猎人变为猎物。

面对敌人的潜艇，SMX-25的选择就比较少了。由于SMX-25是为反舰和破交而设计的，反潜能力很简单，只有4条在鱼雷发射管里处在待发状态的鱼雷，没有再装填能力，声纳和火控系统也比较粗陋。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SMX-25的静音、速度和潜航时间也不超过常规柴电潜艇，和核潜艇对抗更是凶多吉少。不过和水面舰艇相比，SMX对潜艇的生存力要高一点，毕竟SMX-25也可以潜航。由于艇体外形不是为潜航的减阻、降噪而最优化的，全电推进的潜航状态的安静程度或许不比最先进的柴电潜艇，但依然大大优于水面舰艇。而且SMX-25具有有效的声纳，潜航状态的水声环境优于水面舰艇，自卫反潜的能力也高于水面舰艇。

但反潜不是SMX-25的使命，SMX-25是用于反舰、破交作战的。对于没有保护或者只有较弱保护的商船队，SMX-25无疑是致命的。对于单独行动的作战舰艇，SMX-25也有足够的杀伤力。SMX-25可以潜航方式接近，用鱼雷隐蔽地敲掉目标，在敌方反潜力量围拢过来之前悄悄地溜掉。或者用半潜方式隐身地高速接近，用导弹发动突击，然后在友邻力量的掩护下撤出。如果和友邻海空力量配合，聚集起足够数量的SMX-25，分散隐蔽开进，然后采用狼群战术突然发动集团攻击，SMX-25的狼群甚至可以挑战强大的水面舰队。即使面对航母战斗群，SMX-25可以灵活地在半潜和全潜状态之间交替，用半潜状态可以有效探测空中威胁和发射防空导弹的能力，阻挠敌方航空反潜作战；用全潜状态反舰导弹无法攻击和战术飞机的雷达无法探测的特点，躲避敌方航空反舰作战。只要不怕拼消耗，SMX-25狼群是有机会争取时间进入发射位置，给航母战斗群以沉重打击的。

除了常规的反舰、破交作战，SMX-25还适合用于特种作战。SMX-25可以运载10名特种部队人员，还预留了携带无人艇、无人潜水器和无人机的设施，可以隐蔽 进入敌方海域，发动特种作战。由于SMX-25可以在半潜和潜航状态自由切换，SMX-25比潜艇更加适合浅海甚至江河特种作战。和潜艇相比，SMX-25的另一个优越性是可以用于显示存在，半潜状态的SMX-25虽然不像水面舰艇那样引人注目，但还是有办法引起注意的。在突发事件发生时，SMX-25还具有比水面舰艇更多的反应选择和更高的生存力。相比之下，潜艇即使上浮到水面，也处于作战系统无法正常工作的状态，无法用作显示存在的巡逻。

从造舰技术角度来看，SMX-25也很有一些可圈可点的地方，最重要的特点是SMX-25是现有技术的巧妙重组，而不需要全新的设计和造舰技术。潜艇的设计和制造是成熟的技术，但依然比较复杂，需要很多专用技术 。比如说，导弹的水下发射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有通过鱼雷发射管的水平发射，也有通过专用的垂直发射管的垂直发射。有用自航水下载具运载到水面再点火发射；也有在水下用压缩空气推出发射管后再点火的冷发射；在理论上也可以在发射管内点火、靠自身燃气推出的热发射，但出于安全考虑，这样的设计很罕见。各种方法有各自的优劣和局限，技术上的复杂程度也各不相同。但SMX-25的半潜设计彻底简化了导弹发射，由于导弹是从水线上的围壳中垂直发射，不需要考虑水下发射的问题，只需要以现成的标准舰用垂直导弹发射系统为基础，增加发射管盖板的水密性就可以了。

SMX-25的16枚导弹和4条鱼雷全部都是在发射管内，没有备用弹。这极大地简化了艇内设计，降低了对艇员的要求，也保证所有武器都处于随时待发状态，符合SMX-25强调在最短时间内发射最大数量武器的突发攻击要求。

厚重的海水是潜艇的天然屏障，但这是一把双刃剑，既使潜艇难以被探测，也使潜艇半瞎半垄，高效的潜艇探测和通信技术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半潜的SMX-25则可以充分利用在水上的优势，利用现有的成熟技术，有效地使用雷达、光电系统掌握战场态势，或者被动探测敌方的搜索雷达有效预警，通过数据链和战场的其他作战平台协同作战更是不成问题。

SMX-25不强调潜航续航力和速度，主要航行状态是水面航行或者半潜航行，这大大简化了动力系统的设计。SMX-25采用成本大为低廉的常规燃气轮机和喷水推进装置就可以实现很高的航速和航程，潜艇要达到这样的航速和航程就只有核动力。吊舱式的电力推进不仅用于潜航，还可以用于港内机动和靠泊。这是在现代大型渡轮和游轮上已经很成熟的技术，大型渡轮和游轮不需要港内拖船就可以自主靠泊，就是使用这样的吊舱式电力推进装置。

SMX-25不是简单的回归到二战潜艇的概念，而是整合了现代技术和现代概念，使一个过时的海军概念获得新生。法国“拉菲特”级护卫舰是第一种明确按照隐身原则设计的水面舰艇，瑞典“维斯比”级、中国022级导弹艇则是现代隐身舰艇的典范。SMX-25更进一步，相当于具有全潜能力的半潜版“维斯比”或者022，既有近似潜艇的隐身和抗反舰攻击特点，又有水面舰艇的C3I和火力，还有可以大量借用现有技术的成本优势。SMX-25现在还只是一个概念，但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概念，应该获得重视。

• 《茗谈》104：“云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