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翻译,要雅一些 -- 与往事干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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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凑个热闹:修齿轮

乡俗云:初一拜家门,初二拜丈人,初三,初四拜乡邻。把年过罢,家家户户,男女老幼们便马不停蹄奔腾急,你家串到我家,我家拱到他家,忙着拜年团团打转。这一转哈来,直忙得昏天黑地,倒有些时日没往河下来。今儿早起,急急忙打开电脑,进得家园一看,发现‘邻居大哥’发了个回复:

“光兄,河友"与往事干杯"在西西河“水上乐园”里开了一篇叫《翻译,要雅一些》帖子,以写齿轮为题,专门模仿河里大牛们的文体。比如萨苏,葡萄,陈MM,陈经。。。。,模仿得惟妙惟肖,形神兼备,看客无不笑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有河友亲笔上阵,自己动手完成的。诸多河友都盼望有一篇光兄体,帖主谓难而退。

俺觉得要写老光体还得光兄亲自出马,光兄的生活阅历心得和方言口才别人很难模仿。光兄有时间的话给补一篇老光体吧,河友都盼着那。”

承蒙大伙瞧得上眼,俺也就不揣冒昧,狗尾续貂,扯一个有关齿轮的白话吧,算作是凑个热闹吧!千万莫要说有什么‘老光体’的话儿,这话让老光每个毛孔都在冒汗呢!汗!汗,汗……,真是汗颜啊!

记性好的河友兴许记得,俺当年从乡下调回城时,进了家砖瓦厂。分配的工种呢,是专往轮窑里头拖运砖坯。这拖砖坯的活儿,少不得要用那钢架子制成的板车,一车一车装上砖坯往窑里面拖。这板车滚动靠的是两个轱辘,拖来拖去,时日长了,不是掉滚珠,便是断钢丝。拖烂了不修理,受害的还是自个,拖起来吃力不讲,有时候还弄个人仰车翻,不光影响上班进度,还带累大伙遭领导“刮胡子”(批评)。

那会儿,俺孤身一人,没对上象,家又隔得远,下班后不看书便满大街闲逛荡。车间头头想着俺能安分一点,便往俺头上套了个‘设备保管员’衔头,那意思是说,你没拖累,也别闲着,下班后少逛点街,多做点贡献,多陪着修板车的师傅把它修好吧!于是,每每下班后,众人溜之大吉,剩下我一人,拖了这烂板车去机修车间找师傅去修。

说修,其实只是借用师傅们的工具,扳手,钳子,撬棍等等,真正动手的还得靠自个。

一来二去,便和这位当着钳工又当着电焊工且兼作修理板车的文师傅混熟了。有事无事,常往他那儿跑,那会儿俺内心打的小算盘是想跟着这文师傅学点手艺,混不济哪一天机修车间扩充人马时,兴许也能混个钳工什么的干干。要晓得,那年头时兴:紧车工,松钳工,吊儿郎当是电工。俗话说:天干涨水饿不死手艺人嘛。人有个技艺在身,更甭说,连处对象都容易多了。心下藏了这么个想法,便把空闲时间全挪到了这心思上。

想必大伙看了半天,兴许还没闹明白:你说的啥子哟?离题跑了万里远呐?‘邻居大哥’不是邀你讲齿轮嘛!叨叨了好久,还没切入个正题呢?莫急噻!下面就要扯到齿轮了!

有一天,制坯车间炼泥机的大变速箱坏了事。这东西一坏,整个生产线全停顿下。那年头电力不足,天干要抗旱,下雨得排涝,工厂经常让电支农。好不容易风调雨顺遇上个电力供应充足的时机,大家伙正憋了劲抓革命,促生产,甩开膀子要拼命大干一场,偏偏这节骨眼上,大变速箱坏了。这事情嚷嚷到头头们面前,这还了得的?

厂里的几位头头听到消息,忙不迭一齐赶到制坯车间内。

几位领导都是泥腿子出身,只晓得‘三担牛屎倒六堆——来硬场合!’围着这铁疙瘩,只能大眼瞪小眼,绕着变速箱打转转。买台新的换上吧,可一看上面的铭牌,却又傻了眼:这东西是沈阳出产的,路隔千里,水隔数度,即便能买到,一来二去,少说也得个把月时间。厂子内几百号人马,就这样干等着?七想八想,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先把它打开瞧瞧,看看自个能修不!

揭开盖子仔细一看,啊呀呀!里面的主齿轮敲掉了两个齿!有人提建议,这齿轮是铸钢件,可用电焊堆焊起来,再用牛头刨切削平齐,顶上一段日子,等到买回新的后,再替换下来。虽说是个土办法,先糊着,救救急,至少不会影响眼前生产。领导一听,觉着这倒是个没得法的法,于是,当场拍板,选个好师傅,连夜加班加点,不睡不眠,想千方百计,也要赶出来。

头头们扳着手指头,数过来,数过去,就这位既当钳工又当电焊工且还兼作修理板车的文师傅,曾正儿巴经跟着机械厂正规师傅学过个把月的电焊活,算是个‘科班出身’且又‘拔尖’者,商议好一阵,指定由他来完成这伟大光荣艰巨的任务。

这文师傅名符其实是文绉绉一身打扮,最讲究衣着整洁,平日露素都是戴手套做事的。看到变速箱内油腻腻一砣,不想弄得脏兮兮,油滚滚一身,便打定主意,要寻个小厮取出那油腻腻的齿轮,不想弄脏一双手。转眼往四周一瞧,望见我正勾了头修着板车,觉得眼前这伢儿人老实,蛮听话,也不怕吃苦,是个挺合适的替身,便向领导提出要求,要了我帮忙打个下手。

领导们此时此刻,脑壳里头想的是:只愁斧头脱,不愁柴火破。只要能把齿轮修复好,不影响整个生产线,你要他下跪叩几个响头都可以!

当着领导的面,文师傅站立一旁,像老师子(巫师)作法,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指手画脚,吩咐俺把这齿轮箱拆卸开,将油腻腻的大小齿轮一齐掏将出来,分门别类摆放在地上。然后,对着那打掉两个齿的地方,一把凝望起,说是:这东西损坏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恐怕焊接不上,得忙活一通晚,看天亮前能弄好啵!?

文师傅如此表白,领导心下自然明白,当下便派人吩咐食堂预备下霄夜饭。等领导转背一走,文师傅连忙打招呼要我歇息,说是晚上要连轴干,这会儿得养精蓄锐,准备好精神,眼下你有空闲,赶快把那打坏掉的齿轮处用柴油擦洗干净,不留半点污迹,省得电焊烧结时, 火光熊熊,烈焰腾空而起。

到了晚上,机修车间下了班,我们开始忙碌起来。

文师傅电焊技艺虽说不算一流手段,可烧个堆焊倒也不难。他焊接一会,便坐一旁歇息抽烟,随后,吩咐我拿起尖嘴锤子,轻轻敲打掉堆积的焊渣。停停打打,打打停停,一个时辰光景,便将齿轮焊接完毕。接下来两人抽烟喝茶,扯着闲谈,专心致志坐等食堂炊老倌把那餐霄夜饭送哈来。

食堂炊老倌提着篮子将霄夜饭送来后,文师傅从自个住房内提出个十斤装的塑料酒古子,里面盛的是四毛七分钱一斤的薯米子酒。就着酒菜,俩人边喝边聊。

那会儿人年青, 直肠子一副,也不谙世事,总觉得两个钟头能干完的活,你何必三十斤的羊牯,四十斤的卵,硬要磨个通霄呢?我把这疑惑提哈出来,向文师傅讨教。此刻,文老头一碗酒已拱下了肚,带着醉意,眯起眼睛训斥道:

“你这龟儿呀!真是憨头憨脑不开窍呢!你晓得个卵骚?!这叫么得哟?这就叫技术嘛!所谓:一招鲜,吃遍天!若个个都像你真刀实枪做事情,笨头笨脑地干活,还要这技术扒卵?要晓得,越是吃紧的活儿,越要拿一拿架子,那才叫谱!才越发地引人敬重呵!你两个钟头能干完的事,还有什么技术含量呢?这活儿,舍我其谁也?旁人奈不何,这才找我嘛!这个时候,你不拿点架子出来,头儿们能看重你?要不,又怎能赏你一餐霄夜饭?外加一个加班?”

通宝推:柴门夜归,邻居大哥,与往事干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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