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无人为伍和谁与同坐---又看红猪 -- 如若

无人为伍和谁与同坐

I'd much rather be a pig than a _____

--题记

题记这句话出自宫崎竣的影片红猪。原文是 I'd much rather be a pig than a fascist。是说＂我宁肯去做头猪，也不要当法西斯。＂我并不曾对这片子有过太多的狂热。看过两三遍或是四遍。知道很多人非常喜欢这电影。

插曲樱桃时节选配得好。非常喜欢的一首曲子。只为旋律。也很喜欢电影里的一些对白。最喜欢的是＂好人全都死了。。。好朋友。。。＂，满是创伤的一句。要说Porco Rosso 和吉娜还算幸运，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好朋友的逝去固然令人伤心，但总好过被好朋友背叛出卖的那种森冷的伤痛。

而题记这一句，最为掷地有声。用在这里时我把法西斯这个词拿掉，做了留白。因为每个人在做这道填空选择题时，都会因为各自所面对的状况和做人的准则不同，而答案不同。

比如The Reader （生死朗读）里的汉娜，宁肯顶着纳粹的名字去坐牢，也不愿让别人知道她大字不识的秘密，也不肯推诿指证其他的女工。而黑暗的舞者 （Dancer in Dark ）里的Selma，宁肯选择死刑，也不要花钱上诉。因为她要用那 笔钱保证她儿子能有一双看得见这黑暗人世的眼睛。Selma 选择刻守诺言的同时也选择了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她始终不肯在公堂之上讲出偷她钱的警察邻居撒谎的真相。这两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平凡女子都认定她们的生命里些事情和原则比生命本身和自由更贵重。我们可以不理解她们的选择，因为不同的人生背景和价值信仰。

记得邝言很早以前曾写过一篇从孤独立意的关于红猪的超好的影评。这几天，把这片子又翻出来看了一遍，感觉，宫崎竣的红猪还可以是一个关于选择（什么）--- 这种人生细节的电影。孤独的话题固然沉重，而选择孤独的过程，肯定也不会轻松。

红猪的确是一个述说成熟， 关于选择，关于无法选择的故事。借用最简单的可以说近似滑稽不近真实的情节讲述一个有德之君如何担当孤独，如何面对感情，选择以怎样的原则航渡人生。有关孤独，无关反战；有关爱情，又无关爱情。

红猪里，Porco的选择是宁肯做头猪也不与法西斯为伍的。从东方传统文化对猪的定位来看，宫崎竣在用最荒诞的选择来表明其本人对另外一种生存可能的极度鄙视和不齿。而面对吉娜，Porco的选择，是天空。

故事里吉娜和菲奥的选择也是最理想的，各自明亮有品有型， 虽然同一个男人在她们的情感世界里不置可否地游荡无踪。她们选择的是对彼此真诚的欣赏和尊敬。假设菲奥选择去蔑视或羞辱吉娜， 踩贬吉娜的歌声与魅力，不知Porco Rosso 会怎样。当然，为菲奥的挑衅给以掌声鼓励，摇旗呐喊也可以是一种可能。不过那样的Porco Rosso 能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宫崎竣的Porco Rosso 象征的是男性生命中深沉，智慧和某种程度上的无可奈何。他不得不选择着一些放弃，来获取更宽广意义上的平衡，完善和超越；以世人难以理解的面貌，来避免现实锋芒毕露的逼迫。但现实的重压终归比感情更容易选择，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Porco Rosso 也是懦弱，彷徨的，因为他无法在明月光的白玫瑰和朱砂痔的红玫瑰之间取舍。

有时选择对某些事情和情感的某种程度的放弃，是为了不会永远地失去另外的某些。远离尘嚣和无人为伍的孤独不是一种人生状态，更不会是一种理想的人生状态，和一个人可能面对的唯一的选择。这是一个很个性化的选择，取决于一个人能否忠于某些准则的取舍，和对随之而来的后果承担的过程。无人为伍的孤独早已经被咀嚼了上千年。而Porco Rosso在宫崎竣的手里，不仅义无反顾又无可奈何地拥抱了孤独，而且把这份孤独衍生成几近原始的一处浪漫。

我们对Porco Rosso的选择，也可以不理解。实际上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总会有人说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和自己过不去，要学会与生活讲和。我没有资格也不想对这些争论圈点对错。咱们这个时代最过剩的就是这种俊杰。为了蝇头小利就可背信弃义，放弃道德和原则的人，那里都有，太多太多。人都得活着，有没有尊严，有没有基本道德。就是不幸遇上了李林甫严嵩之类的奸佞，老百姓和清官忠臣们又能怎样，也只不过就是背地里多咒骂几句断子绝孙而已。

当然，我不会天真地以为别人应该按照我的意愿和是非标准去行事，去选择，去活着。也不敢奢望别人，那怕是朋友，会为我的公正公平，出头打抱不平，靠别人来拯自己。公正和权利都得靠自己去争取。自己的人生自己定度。我不是吉娜般的美丽天使，更不是 Porco Rosso 那样的英雄，遇到事体，我的选择也就是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能为子孙后代积些荫德就可以了。当然，我也肯定不会趋炎附势，卑躬曲膝，更不会在朋友被有权有势的小人欺凌时，为小人端茶送水，站脚助威，再举杯同庆。

天下之大，虽然每个人的道德标准和人品准则都不尽相同，虽然我们生存的世界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地方，但有些事情，依然有公认的准则。是非曲直即使因人而异，但通常不会相差到黑白颠倒，一天一地的程度。美国作家 H. Jackson Brown, Jr.说，"Earn your success based on service to others, not at the expense of others." 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就是不要用别的什么人的鲜血和项上人头染红自己的顶子。这里的黑白应该是很容易很分明的。

正因为这些对是非黑白的共识，Porco Rosso 才能够在叛国贼这个吓死人也唬死人的罪名的通缉下生存下来，从空军里的故友，到修飞机的菲奥一家，到供给他给养的老百姓们。就连电影里的空贼也被赋予一个分明的是非立场，才会立下＂动作卑鄙的人永远被蔑视＂这种颇有是非观的游戏规则。所以这些被冠以＂地中海垃圾＂的空贼并不是宫崎竣最要唾弃的肮脏。他们在这里被用来代表着生活常态里为数不算少的一个群体和人类的欲望。

李林甫严嵩之流固然令人痛恨而不齿，空贼们也会让正人君子们觉得不堪。但更要小心的是生活里的另外一种人。他们长袖善舞，玲珑地周旋在各种人群和势力之间，最善长在暗处伤人。他们看上去很明理很侠客很大度，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但剥开华丽的画皮再看，他们的＂侠义，慷慨，大度＂绝对是以个人利益为中心，以别人的被伤害为结局--at the expense of others。他们很会和生活讲和，也很识时务，仿佛很开朗，只不过，这其中的代价都是别人的伤口和伤痛。

I'd much rather be a pig than a fascist。太狠的一句。猪在东方文化里基本上是肮脏，贪婪和愚蠢的代表。这里，宫崎竣用很儒雅的童话魔法诠释了猪狗不如这个成语。他眼里这世上有很多衣着体面活得光鲜的貌似很侠义很绅士的人们，包括那些做了法西斯同盟的东西，内里远不如一头猪干净。

电影里，Porco Rosso 蜗居在一个类似世外桃源的小岛上，以猪的身份为借口，和那些有劝有势真正肮脏的人类，保持距离。有点象中国历史上的避世的高人隐士。虽说大隐隐于市，但终归还是荒郊野外的茅草棚子，来得容易。再说风景也好。我以前说过，＂风景如朋友，可以印证本性，结庐于如诗的山水，发梦也干净。＂

中国历史上是纵横着一种独特的隐士文化的。 从诗词歌赋，到园林建筑。这要归功于那些对现实失望，或结庐林泉，或隐归故里的与世无争的士大夫，文人和墨客。他们守着做人最起码的底线，不惜放弃所谓的仕途和锦绣前程，不去同流合 污，不去谄颜媚色，不去和弄权玩术，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巧颜令色，说一套做一套的的滥人们，勾肩搭背，推杯换觥。他们有些无可奈何地等着时间带来公正，消极，但至少活的干净。他们或托咏，或寓志，用比兴，用春秋，用石瓦泥土，梅兰竹菊，后人留下了无数的瑰宝和精神财富。

明御史王献臣弃仕归隐所建的拙政园里，有一扇亭，名为与谁同坐轩。题名取自另一仕途失意之人苏轼的词作，点绛唇、闲倚胡床里的一句＂与谁同坐？清风明月我。＂此轩，实为清时园主所添。亭子很小巧，侧身其间或隔水望去，韵味清幽，风月景闲。与苏词之意真乃绝妙好合。

不得不说苏东坡的这句与谁同坐，确是个千古妙问。不仅问出了无人为伍的感叹，而且还问出了世事，官场，江湖上，屁股和应该坐在那里的玄妙。自古以来，官场里一向是谗人高张，贤士无名。为薄名蝇利，有待之卿如鲫，有德之君难寻。Porco Rosso 做了猪以保其玉洁冰清之心之身。

都说造化无常，人事坎坷。虽说生活总体上是公平，有因果，有报应。但每个人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里，都会在云水不相逢的地方遇上些这样那样的不公平和不如意。滥人那里都有，谁都有可能遇上。古今中外，一向如此，谁也不会是红尘里的例外，就如同春天不会因为你对寒冬的厌恶而早到，秋天也不会因为你的收成而晚行。

人来人往的生命里，我们永远也不能肯定下一个街角相遇的新知是否会成为铮铮的挚友，下一个瞬间里，会不会美梦成真，心想事成。但我们至少可以明了，身后的影子里，那一个过客不曾是，不再是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那一个是真正可以托心换命的知音。至少可以知道那一些浮尘和痕迹应该任其湮灭，流失在岁月的断层里，而那一些沉淀可以收藏终生。

沉默和喧嚣的交切处，人们彼此做出各自的选择，然后学会在别人的沉默与喧嚣中品读别人的心声。

人生的舞台上，常见大幕尚未落下，信誓旦旦的余音还在袅绕，

有人已经在锣鼓声中选择了暗施辣手，背信弃义，匍匐在地。

也有人已经在鲜血淋漓的伤痛中选择了笑对虫豸，站着，血尽而亡。

人格决定了遇事我们怎样去选择。无论大事小情。

守望什么，放弃什么。

其实这世上真没有什么事情是小事情。细微之处才最见真性情。

电影里 Rosso选择了一个人的童话世界

选择了无人为伍，选择了天空

选择了乘着吉娜歌声的翅膀，在晚霞和夜色间独自飞翔

选择了让红玫瑰永远是晚霞尽头最艳的那抹云阳

选择了让白玫瑰永远是夜间花园里最柔白的那束月光。。。

以不曾拥有换取永不失去？！是对还是错？值得还是不值得？

现实里，命运跌宕时，也有人选择了小园独坐，临清流，赋新诗，

选择了明月与清风。

RR 2/2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