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随笔：那些洋教授和他们的历史课 （更新中） -- 五藤高庆

现在我们讨论马克思，马克思没有师从过黑格尔，他们不是同代人。但是他师从过黑格尔的学生。马克思一开始对黑格尔哲学非常感兴趣。马克思也相信历史是有目的有方向的，他不认为历史只是过去而已。他认为历史是人通过现实的哲学方法来研究特定的文化和历史现象，从而理解世界的变化和发展的学问。不过马克思相对黑格尔仍有不同，其中最著名的不同是他去除了黑格尔的根本观点——神意。马克思也同意历史是逐渐向自由境界移动的，但是最终的自由境界不是某种思想的具现化——不是黑格尔的理想主义那种“神意具现”，而是创造一个现实的乐园（realization of world’s paradise）。他认为这个实践过程本质上是要跳出社会的对立。社会和历史的进步过程是从封建主义阶段发展到最终的劳动者乐园（Worker’s paradise）,这时候国家会消失然后人人迈入自由境界，当然这时候也没政府了。简单点来说，就是如果黑格尔的理想主义认为社会的发展是从原始到神意具现，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就是说社会的发展是从原始到劳动者乐园的实现。

马克思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认为理想和现实之间生来是不存在阻滞的。根据这个想法他创造了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核心理论就是基础和上层建筑（Base and Superstructure）

（基础和上层建筑图，这里我没有写成经济基础，是因为老大说了里面还有政治成分在）

（老大手指图）马克思认为这就是真实情况，这个他称之为“基础”的现实生活，包括政治和经济，是一切人类事物的起源。“基础”包含有生产模式（mode of production）、经济、钱、劳工、社会分工、原材料、资本主义、封建主义等各种政治体制。这就是现实生活，这个生产模式，他称之为“基础”。然后他论述到所有建构于这个“基础”之上的东西，如什么资源的转移啊，工厂所有者啊等等事物，都称为“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呢实际上是被各种意识形态围绕的，例如家庭情感啊、文化啊、宗教啊、教育啊还有文化价值所形成的社会结构等等。

马克思认为，在历史向特定目标演进的过程中的每一阶段，都有其特别的基础，他称之为生产模式。也都有其特殊的上层建筑和其所属价值观。我这里要指出的是，马克思和黑格尔是分道扬镳了，他非常现实，他专注的基础和上层建筑就对应现实生活中的生活和生产资料，对他来说文化啊价值啊就是建构在这些上面的。你们听说过马克思的那句名言“宗教是大众的鸦片”吧。他这么说就是因为宗教就是一个“上层建筑”。（老大手指图）宗教是在上面，不是真实的。因为真实的东西都是在下面。

我花了几个小时来找个马克思的东西，我得说马克思这位老兄实在是个糟糕的画家，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只找到这个图，这是最好的一张但是依然画成这个样子。

（马克思的基础向上层建筑运动图示）

（老大手指图）这里就是我刚才说的东西，这里是基础，生产模式里面包含有机器工厂原材料等等生活中的东西，这是实际在起作用的东西。然后这是上层建筑之类的。现在你们要注意，这张图里这个箭头非常之重要。因为马克思认为这个基础向上层建筑反馈的动作或者流程是一个单向流程。他不认为上层建筑可以反馈基础。这个意思就是说，文化是政治实体的一种反映，宗教是文化的一种所以也是。马克思认为改变文化的唯一途径就是改变基础，改变生产模式。所以就有了一个问题，文化可能改变基础吗？回答是“否”。不管你对革命哲学怎样理解或者理解多少，教育也好、文化也好、政治也好，这些属于上层建筑的东西都不可能改变下面的这个基础。因为这是历史演进的根本原理。联系只能从下而上，而从上到下是没有联系的，这是单行道。马克思还认为，历史是分阶段前进的。每个阶段呢都是辩证法的，有正论有异论，正论异论互相打架打出来一个合论。然后合论变正论，正论打新的异论，然后又打出一个正论，历史也就进步到新的阶段。马克思将这个正论和异论对打的过程论证为不同的生产模式之间的冲突。这个过程是渐进的，像文化啊、宗教啊、个人的价值观啊对这个过程是造不成阻碍的。历史是不同的生产模式间渐进的冲突，文化在这个冲突中掺不上角色。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马克思还认为社会的演进将经过7个阶段，当然你们不用知道这个，这一点不重要。他把这个7个阶段的演进过程，还有就是各个阶段之间不同生产模式的冲突等等称之为唯物主义辩证法或者历史唯物主义，这是马克思对哲学最主要的贡献。黑格尔专注于如何实现神意，马克思则研究生产模式理论，讨论生产模式或者基础之间的冲突是如何提升社会分工的。很多人可能知道这个，就是马克思开创了共产主义（注：根据下文我认为应该翻译成合作主义才对，但是约定俗成就约定俗成了吧）的历史，他是最早讨论渔猎-收集社会（hunter-gather）的人。这是最早的人类社会形态，也是非常现实的人类社会形态，你们可以在各个国家、社会、部落之间找到类似的东西。通过继续的研究，有一个新的名词被创造出来，它叫做亚洲生产模式（Asiatic Mode of Production）。这个名词认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是在东亚产生的，这个“真正国家”创造了早期的阶级系统，同时附带创造了早期的阶级斗争。然后人类进到了封建主义阶段（Feudalism）。出现了封建主，封建主拥有土地，然后让人耕作。有这样的“所有关系”。以上这些呢都是基于乡村社会的，马克思认为历史是从乡村社会起源的，通过上面所说的辩证法的正论反论斗争而进步到更高层次也就是城市社会。这就是早期资本主义社会之所以能成立的原因，这时候人们从乡村向城市转移，在这个阶段出现了薪金工人，出现了计时工作，然后这个过程开始扩展，所以又进步到了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这个时候出现了工厂所有者、资产阶级、薪金工人阶级等等。然后又会进步到社会主义，这个阶段出现了集体制度、国有企业等等。最后会运动到晚期社会主义，然后就是历史的终结——共产主义。在历史的终结之时会国家会消亡，然后出现劳动者乐园，那时候人人各出其劳，各取所需。当然这些具体阶段你们不用记，我花了两个钟头才搞明白这个。你们要记得就是这个基本原理就是社会是先从封建主义移向早期资本主义，最后达到共产主义这个历史的终结——劳动者乐园的实现。还有一个重要观念就是，这个历史的演进过程必须得一步一步来，即不能跳过某个阶段也没有捷径。你不能在一个封建社会里这么讲：嘿我现在已经理解了这个演进过程了，所以现在让我们集合一批志同道合都能理解这一点的人，通过行动来跳过某些过程直接把封建社会变为晚期社会主义社会。这是不起作用的，历史唯物主义、唯物主义辩证法和马克思的思想都认为历史是逐步演进的，没有捷径也不可能跳过某个特定阶段。不管你持什么意识形态都没用。

当历史演变到最后阶段的时候呢，马克思认为它将是一个基于城市社会的运动。现在想想中国，马克思对中国的看法是很负面的。这是很有趣的，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的实现必须基于一个城市社会，基于工厂所有者和工厂工人，但如果在一个没有这些东西的地方，一个农民的社会，那又怎么办呢？马克思认为这样的社会跟他的想法差的很远，他很有名的一个评论就是农民只是“一堆袋装土豆”(Sacks of Potatoes)。他曾经这样评论农民：

“…The small-holding peasants form an enormous mass whose members live in similar conditions but without entering into manifold relations with each other.

马克思所说的袋装土豆里的袋装就是这个意思，指农民没有组织，也没有觉悟。

Their mode of production isolates them from one another instead of bringing them into mutual intercourse. The isolation is furthered by France’s poor means of communication and the poverty of the peasants. Their field of production, the small holding, permits no division of labor in its cultivation, no application of science, and therefore no multifariousness of development, no diversity of talent, no wealth of social relationships. Each individual peasant family is almost self-sufficient, directly produces most of its consumer needs, and thus acquires its means of life more through an exchange with nature than in intercourse with society. A small holding, the peasant and his family; beside it another small holding, another peasant and another family. A few score of these constitute a village, and a few score villages constitute a department. Thus the great mass of the French nation is formed by the simple addition of homologous magnitudes, much as potatoes in a sack form a sack of potatoes... Insofar as there is merely a local interconnection among these small-holding peasants, and the identity of their interests forms no community, no national bond, and no political organization among them, they do not constitute a class…”

Karl Marx：The Eighteenth Brumaire of Louis Bonaparte, 1852

我知道这个文章你们读着很生涩，但是这是马克思对于农民的最直观的看法。这里的主要观点就是农民没有阶级觉醒，甚至没有阶级意识，他们既和城市没有太大关系，也不能算做革命力量的一部分。马克思认为农民是没有政治意识的，也不可能有政治意识，因为农民没有阶级觉悟，这是被他们的基础-生产模式决定的。所以他称农民是“一堆袋装的土豆”。

马克思也曾经关注过中国，对中国的事物进行过评论。因为当时中国是一个农业国，所以马克思认为中国是不可能实现他所说的革命的。19世纪初的时候马克思曾经给纽约时报写过关于中国的东西，这是他写的主要内容。

“…Oriental empires always show an unchanging social infra-structure coupled with unceasing change in the persons and tribes who manage to ascribe to themselves the political super-structure….”

这里他认为东方国家的社会是不变的，可能政府会改变，但是其基础没有变。东方国家停留在像黑格尔所说的正论1的阶段。他也评论过太平天国运动，你们知道这个运动规模很大震荡了中国社会。这个社会运动看起来就是穷苦人起来反抗嗯， 地主们等等，表现出了很大的革命精神，但是马克思不这么认为，他是这么评论的。

“…What is original in this Chinese revolution [i.e. the Taiping Rebellion] are only its bearers. They are not conscious of any task, except the change of dynasty. They have no slogans. They are an even greater scourge to the population than the old rulers. It seems that their vocation is nothing else than to set against the conservative disintegration of China, its destruction, in grotesque horrifying form, without any seeds for a renaissance….”

马克思见证了一个常见的中国农民运动，他认为这个运动里面农民们没有什么阶级觉悟，而单纯只是想打倒旧的统治者，但是没有对“基础”做出任何改变。马克思最后做了一个评论就是

“China vegetates in the Jaws of Time”

这句话的意思是中国不是一个有着历史性的社会，对于马克思来说，中国，和黑格尔评论的一样，是一个停滞的地方，没有进步。马克思还说过在中国时间不曾改变过。中国停滞了，应该打进历史垃圾堆里面去云云。

现在五四运动起来了，而马克思却说中国是一个无历史的国家，不可能有革命发生，农民是一堆土豆而革命只会发生在城市。那么为什么五四会探寻马克思主义呢？先说下中国的情况，1935年左右中国只有5%的人住在城市里。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大部分人在乡下，只有很少的人才住在城里，完全不是一个城市社会。所以现在中国有三个情况，第一，中国不可能成为一个共产国家因为他没有城市社会，第二马克思认为中国不可能成为一个共产国家因为生产模式太落后。第三中国大部分人都是农民，没有阶级觉悟，没有政治热情，是一堆土豆。那么为什么中国的青年知识分子会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呢？第一个影响是这些青年知识分子相信中国有着相同的历史道路（historical pattern）。因为他们深为布尔什维克在俄国的成功所震撼。布尔什维克起来打倒了俄国残暴的君主制。俄国君主制也是绝对君主，也是父传子继，也是统治了好几百年。所以中国的青年知识分子相信这是可以仿效的，因为布尔什维克成功了，他们打倒了君主制度，建立起来了一个可实践可仿效的制度。所以这些青年知识分子非常震撼于俄国的革命，因为他们看到一个跟中国类似地方实践了这样一种历史模式。然后他们开始观察俄国革命，俄国内战。最重要的是在一战结束之后，经过这样长时间的全球冲突，俄国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国家。这个“不一样”随后被布尔什维克政府的一个宣言证明了。这个宣言就是1919年的卡拉汉宣言（Karakahan Manifesto）。这个宣言里面这样讲：我等俄国人曾经和西方的英法德一样，进到中国来杀人越货。这是确有其事的，不过现在我们要否定这些了。我们跟那些在凡尔赛出卖中国人的西方不一样。所有我们以前强夺的权益，像铁路啊，矿山啊，我们要还给中国人。所以这就给了中国的青年知识分子很大的震动，因为新的苏联向中国人表示我们不是那些西方人了，我们不做那些事儿了。

然后呢说老共，老共的成立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中国故事，也是有外国因素在里面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共产国际（Comintern）的出现。接下来我们要讨论这个因素。那么首先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很好。那么从黑格尔的理想主义，神意具现开始，到了马克思的基础和上层建筑，生产模式理论，然后发展到了列宁。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才是共产主义来到中国的开始。那么讨论苏共，苏共在马克思主义里算什么角色呢？

某生C：基础？

T老大：他们不是基础，他们是政治立法的。那么有着真正革命精神的人属于什么呢？

某生C：上层建筑。

T老大：对了，因为意识形态是一种文化。所以他们不会改变基础，他们大可以上到街上大声谴责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但是最后什么也不会发生，这是马克思的理论，就是没有什么运动可以改变世界的现实。但是列宁对于这个理论很不满意，所以列宁创造了一个新理论叫无产阶级先锋队（Vanguard of the proletarians）。 这个理论里面的这个“先锋”，如果你们对此有过研究的话你们就会发现这个词实在是很神秘。何为先锋？似乎是一群超级聪明的知识分子，可以理解整个演进过程的那种。这群人既不在基础里，也不在上层建筑里，而是一群可以跳出去看着这个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进行作用的观察者。这群人因为学习了历史的进步，自然的法则，所以他们可以理解历史的演进。所以他们可以跳出这个圈子，甚至可以指引这个圈子内运动的方向。列宁相信先锋们可以创造党，马克思主要讨论了历史的哲学性而列宁则讨论了党的结构。我想很多人应该看过电影《洛基》吧，我本人颇喜欢《洛基4》（众生笑）。说回来，你们应该看过洛基里面那些什么邪恶的苏联人什么的，我忘了是《洛基3》还是《洛基4》了。（某生：洛基4）。很好那就是《洛基4》。说回来，列宁是真正第一个开始讨论我们一般理解的共产主义——就是作风严厉的党这些东西的人。列宁相信让革命运动前行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其加速。他认为运动不仅是渐进的，也是可以加速的。为了加速它党就必须要遵循严厉的纪律。而这个纪律是由无产阶级先锋队，这群可以理解历史演进的人所控制的。让它起作用的办法，称之为民猪集中制或民猪集中主义（Democratic Centralism）。这个理论的核心是下层人民也是可以讨论党和政策的，所以要把他们提拔到党的不同层级上。这里你们可以看到一种复杂的官僚主义对党的结构的形成的影响。当党的高层领导者是无产阶级先锋队的时候，他们将会成为决策者，而他们的决策将逐级下派，然后变成法律，所以这时候就有了对政策的民猪讨论和直接行动，当先锋队决定了怎么走的时候，就会变成法律没有任何一阶可以反对之。列宁非常非常之强调党的纪律的严格，因为先锋队要倾听所有人的需求，但是要做出先锋队式的决策。

由于先锋队有着这种嗯，对历史真实的掌握，他们的纪律将成为各项决策如党的律法，党的发展方向的依据，所以他们就会有一种道德上的优越或者成为永恒这么一个感觉。列宁有这么一段话：

The History of all countries bears out the fact that through their own powers alone, the working class can develop only a trade-union consciousness,” 1902

这句话的意思是每个想把自己的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推进的国家，都必须需要某种外部力量来助推他们。对列宁来说，这个外部力量就是无产阶级先锋队、就是民猪集中制和党的纪律。列宁认为每个国家都应该实行一党制。所以看看现在的中国，现在的中国完全没有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哲学了，彻底死掉了。老毛思想也或多或少的死掉了。但是中国政府依然是一党制政府，奉行民猪集中制，当然也有内部冲突，不过对外依然是一致的。当代中国国家也或多或少的是列宁式的国家，是一党制国家，由先锋队控制经济和革命的走向。如果你们想了解更多的民猪集中制的内容的话你们可以看看托洛茨基的东西：

“…Democracy and centralism do not at all find themselves in an invariable ratio to one another. Everything depends on the concrete circumstances, on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in the country, on the strength of the party and its experience, on the general level of its members, on the authority the leadership has succeeded in winning….when the problem is one of formulating a political line for the next period, democracy triumphs over centralism. When the problem is political action, centralism subordinates democracy to itself. Democracy again asserts its rights when the party feels the need to examine critically its own actions.. The maturity of each member of the party expresses itself particularly in the fact that he does not demand from the party regime more than it can give. The person who defines his attitude to the party by the individual fillips [flick] that he gets on the nose is a poor revolutionist…”

On Democratic Centralism

and the Regime, Leon Trotsky, 1937

然后列宁的思想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世无孤立之国（No Country is an Island）。这个想法就是说不只是其他社会运动需要先锋队的帮助，而且也没有那个社会主义国家可以单独完成这个任务。社会主义的组织必须是全球性的，是不可能只在俄国发展的，所以列宁在大概1918左右也就是大概在五四运动时期设立了共产国际。这个共产国际又叫第三国际，是一个为了世界革命奋斗的组织。这是一个全世界革命先锋队的组织，目标是让全世界进入这个历史的演进过程里，然后演进到劳动者乐园。这里有张图是一个没有开工的共产国际的建筑，在建筑艺术史上也是很重要的，原定是要在圣彼得堡设立，你可以看见这个建筑表现了历史是这样逐渐奔向最终目标的。所以共产国际是这样一个组织，它要到全世界传播社会主义革命，

（第三国际的塔特林塔：Tatlin’s Tower to the 3rd International）

下补链接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