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阿阮 (一) -- 石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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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阿阮 (二)

上集提到:道人着那白袍小将收了膏药和银子,撮唇比了个手势,让众人肃静,大伙都弃了杂念,专心看那台子,眼见得那匣子射出光来,自行缓缓打开...........

阿阮 (二)

那匣子翻出盖来,两尺见方,高台低阶,撑起了一尺软红布幔,?m室、器皿、桌椅家什无一不全,偏厢更有丝竹弦管诸般乐工细作,吹吹打打,人物皆三寸大小,眉目皆细细可辨,动作与常人无异,分明是金壁辉煌一个大戏台子。只听得一声鼓响,帝王将相各色人等纷呈上场,演的却是出《满床笏》,讲那前唐大将郭子仪庆贺寿诞之事,只见他七子八婿均位列高官,子孙亲朋、王公卿相等毕聚祝筵,奉觞上寿, 堆笏满床, 富贵之盛。那酒楼众客人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合嘴不得,目睁口呆。这《满床笏》才演了两折,道士挥起袍角,径自却把那匣子收了,也不说话,拱手四方,道了声有劳,下楼便走。众人如痴若醉,方从戏中醒来。抬头往窗外一望,那日却已西斜,众人只恨春日苦短,又恼这道士显摆本事,叫人听的精彩,观得入迷,又生生收走了宝贝,教你直如失魂落魄一般。

那徐子路贪看这奇门异术,早错过了赶路的光阴,略一沉吟,便会了钞,牵了青皮驴,与行人打听了半会,镇东门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吃饭歇脚,晚上点了油灯,寻了本《林和靖集》翻读,坑席臭虫甚多,啃咬之际不得安睡,辗转翻侧只想着日间奇事。他少年人心性,见得道士做法,奇异莫明,却只是好玩异常,思量那三寸小人,白袍红甲,红颜青丝,翻来覆去睡不着。恍惚之间,做起梦来,见那白兔依旧带了辔头缰套,使两口宝剑的小娘子穿戴整齐,梦中共日间见的一般,向自己点头招手。他却与白袍小将一般打扮,浑身银甲,挂了铁胎弓,别了雁翎箭,骑了大黑猫,与那娘子一兔一猫,并缰纵越而行,见有臭虫跳蚤,拉弓便射,老鼠蟑螂,拨剑乱砍,只把那些不安生的家伙一个个刺的鸡飞狗跳,逃的干干净净。两人相视一笑,子路大叫“痛快,痛快”,不料手中缰索滑落,跌下猫来,头晕脑胀而起,却是南柯一梦。

只略觉口干,店外打梆,已过二更,他起身点了烛火,欲找茶喝,只听的窗户格子一抖,一团黑影窜入屋来。子路吓了一跳,烛火照去,却是白日里那骑猫耍弓的白袍小将,松了缰绳,跳下猫来,伏倒便拜,连连叩头。子路奇之,问道:“小将军有何见教?”那小将却不答话,只叩头越发紧了,那大黑猫背上栓着个黑布袋,颇有灵性,咬住了子路袍角往外走,喉咙“呜呜”有声。子路笑道:“将军不必多礼,小生随你一路去便是了。”白袍小将闻言,又叩了三个响头,打了个躬,这才立起身来,牵了子路往外走。

出了客栈,外街一片漆黑,白袍小将骑了黑猫,引着子路走走停停,往镇西而去。这梅龙镇不甚热闹,两人一猫,穿了五六条巷子,过了菜市口,眼见的一所楼房,门前两扇大门,中间四扇看街桐子眼,琉璃瓦里裹着丈高女墙。又兜了半圈,眼见的后宅有个偏门,一对穿花扣子锁在上方,小将军道声“起”,拉起黑猫,腰间大刀挥去,门锁应声而落。子路收起脚步,蹑手蹑脚跟在后方。那宅子甚大,两人穿了后花园,拐了东厢抄手游廊,一路走来正厅,烛火外泻,主人显是未曾入睡。那白袍小将朝子路又叩了个头,比个手势,让他伏下身子,不可出声,却一拉缰绳,引那黑猫自窗花格子跳进去了。

子路心中大奇,爬窗沿自格子中望去,那正厅里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正中一张杭州酸枝雕花大桌,上面却是白天那大戏台匣子,却见白日那道人知机子,换了一声月灰色丝挂外袍,散了道髻,躺在一张太师椅中,旁边小几子置一个景泰雕花月牙弯细颈酒瓶连细酒盅儿,口中跟着戏台哼着酸曲,唱的却是唐人全本《红鬃烈马》里 “武家坡” 那一折子,讲得是那薛平贵远征西凉,宝钏寒窑苦守,拒绝改嫁,不回相府。平贵归国,与宝钏相逢于武家坡前而不敢冒认。平贵遂借故试探宝钏是否生变。宝钏疑其不怀好意,设计逃走。平贵知其贞节,赶至窑前讲明真相,夫妻终得相认。那戏台匣子换了宫室楼台,弃了小桥流水,专在那黄土坡前,设一破窑,那小娘子换了明珠步摇,娥眉淡扫,粗布素裹装扮,执了饭食篮子,却在布帘后莺声呖呖,唱起那西皮流水。声如黄莺,妙不可言。

那白袍小将骑了黑猫,跃上台面,跟知机子作了个躬,解下黑猫身上那大背囊,双手托着,呈给那道人看。道人卸了那背囊上布条,倒扣在小机子上,却是五光十色各类珍奇之物。那小将军掏出个单子念将起来:“西三巷刘员外家白玉扳指两枚、西域犀角十根,水晶眼镜两副。南城外庄张大善人处祖母绿一块,夜光珠六颗,本镇通财当铺朝奉王宝家闱墨八条、五色玉两枚。道长验明则个。”

知机子细数了那单上之物,些许得意,说道:“这梅龙镇虽小,倒难得有三两个土财主,你跑了一夜,想必累了,先休息则个,没钱生待会便来,你去接他。”小将军唱了声诺,牵上那黑猫自往匣子偏门里去了。

子路窗外闻言,窃笑不已,心道这道人原是作这等没本钱的买卖,白日里还要卖西域大力丸,可见是个贪财的主儿,却不知那没钱生是什么来历。知机子收了桌上杂物,怀里掏多个酒盅儿出来,又斟了一杯黄酒,摆几子上继续哼起酸曲。少顷,那黑猫跳出,带了小白袍将军,径自往正门去。一盅茶时分,携了个白衣相公,作秀才打扮的回来,想必是那没钱生了。那没钱生似是有病在身,一路咳嗽不止,取了两粒红色药丸,跟知机子告了罪,合着酒水吞了,似是呛到,又是一阵剧烈咳嗽。两人道了乏,合着对坐饮酒听戏。知机子笑道:“你家土奈公公富甲天下,你这跟班怎的连病还看不起?”没钱生笑笑不语,自怀中解出个泥金礼盒,双手捧了递与知机子。知机子打开礼盒,见是蓝色小丸药十二对,形如菱角,色泽光亮,角落里还附薛涛笺两张,详明使用之法。心下大喜,说道:“你家主人心诚至此,阿阮出嫁之事,贫道如再不允,倒显得生分了。”当下收了礼盒,掏了适才那布囊送与没钱生,笑道:“跟你家主人交待,便说贫道这几日上下打点周全,三日后土奈公公自来迎亲便是,这布囊是也是合着相公有缘,就作回聘送将你主人处。相公自可挑了那合适的物事,换几个铜子看病抓药吃。”那没钱生接了布囊,讪笑道:“岂敢岂敢,此事甚急,我当去也。”怀中点了一泡线香,等烟烧起,人却不见了。

子路趴在窗台,身形曲缩,酸痛不堪,心想那白袍小子到底所求何事,又不明言,难道求我拜这老妖道为师,三人一起作那没本钱的买卖?正作没打算处,那老道挥手停了那戏台匣子丝竹管乐,冲台上那小娘子叫道“阿阮,阿阮”。

原来那小娘子名字便唤作阿阮。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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