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请中国政府对萨米人的悲惨遭遇表示关注 -- Emy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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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从2008年到现在,西西河改变了很多,中国社会也改变了很

从2008年到现在,西西河改变了很多,中国社会也改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仍然没有变。

以前我主要是从互联网关注整个社会的心态,所以向来是只看不说话从不发言的。当时我对天涯、凯迪、乌有关注的其实是比较多的,原因就在于最能体现社会心态的,决不是那些中正允平的论调,而恰恰正是比较极端却又颇有一定影响力的声音。天涯凯迪乌有的声音是否合适、是否正确,可能是一个问题,但谁也不能否认他们就是社会心态的缩影。

2008年初的时候我看到西西河,倒是觉得西西河有些意思。西西河里面的文章跟其他地方有些不同,长篇大论比较多,不但在政治方面是长篇大论,在经济方面也是长篇大论。而且文笔普遍不错,至少比我的文笔好象要强不少。当时我看的第一篇文章是科大胡不归的经济学,当然现在科大胡不归在西西河可能已经有几年未见了,估计西西河的新人们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了。2008年那时候正是中国模式的最顶点,不管是谁都能看出超越日本就在眼前的三四年,而且超越美国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乐观的认为需要八至十年,就是悲观一点的估计也就是觉得二十年时间就差不多了。受到这样乐观情绪的影响,我看了科大胡不归的文章后颇以为然,很是觉得写得不错。

要说当时中国的形势当中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不管中国模式也好,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也好,包括普通人在内,谁也都知道其实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资本主义,唯一的争论就是到底中国是中国模式宣扬的官僚资本主义呢,还是当时台上最显著的几个经济学家宣称的彻底的自由资本主义。要说这资本主义与共产党人革命的时候所宣扬的大旗可是差距很大的,不过呢,在超日赶美的乐观情绪影响下,就连我这样的左派当时的态度都是:“资本主义就资本主义吧,中国的‘复兴’总不是一件坏事,等超过了美国之后再讲其他的问题吧。”

当然,2008年底以后,通货紧缩这个资本主义挥之不去的噩梦卷土重来,而哈耶克也好、弗里德曼也好的新自由主义则在金融危机面前彻底破产。到了这个之后,每个人都意识到马克思这个曾经被人当作“土冒老古董、过时破理论”的幽灵又重新出现在世界的上空,那么也就不可避免地要对自己反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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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西西河的话题当中,革命历史特别是革命家的历史,是很大的一个部分。不过像我这样的左派,不管对革命家在国内战争中的战无不胜、神机妙算也好还是对革命家的袜子、衬衣、或者扁担也好,向来都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自然也就对革命历史没什么兴趣。

政治是西西河当时另一个很大的部分。那个时候整个互联网都是大旗飘飘,每天都有大院子弟告诉大家,在中央军委与总参的英明决策下,中国在东亚、中亚、东南亚、东欧、中东、日本、阿富汗、伊朗、以色列、巴西、古巴、委内瑞拉、前南斯拉夫。。。等诸多热点地区合纵连横,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战略主动”,而美国当然则是陷入了一个又一个的“战略被动”。在这样的大气候下,西西河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我记的那个时候一打开时事,经常就是气势磅礴的镖旗扑面而来:“某某某某的天下大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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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的西西河,与其说左派右派体制派紧密地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倒不如说西西河的左派右派体制派其实是紧密团结在体制派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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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那个时候,“左派”可不是一个什么让人尊重的标签,几乎每个人都不愿意让“左派”这个标签落到自己的头上。那个时候的左派被人提到的时候,通常伴随的都有“下岗工人”,“高中勉强毕业”,“四五十岁的社会失意者”,“与时代潮流脱节”,“不理智”,“极端”,“民粹”,“笑话与笑料”这样的印象。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一个左派显然既不懂得哈贝马斯也不知道海德格尔,不过是怀念过去老古董式的“马克思那一套”的半文盲罢了。其实单是从“马克思那一套”这几个字,就很好地诠释了左派的地位。

不过,左派这个标签虽然当时被绝大多数人看不起,当时的体制派们却又最需要左派,因为左派是体制派“拿来”对抗右派的最有力的“力量”。

于是当时的西西河就出现了让我到今天都觉得最滑稽而最荒谬的一番景象:一个又一个的体制派大牛们,经常是开宗明义,义正词严地宣称:

“我不是一个右派,但也很难把自己归为左派。。。。左派应当如何如何。。。”

“我不是一个左派,不过是一个左派的同情者。。。。如果左派不如何如何,我怕是。。。”

“我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但我认为,左派只能如何如何。。。”

“我不是左派。。。。不过左派再这样的话,我看我只能往右走了。。。”

中国人的“自以为是”在这些大牛们的开宗明义与义正词严当中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以前我多有提到二月河老师笔下的邬思道,是因为邬思道是中国文化当中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咱大清朝雍正爷的时代是邬思道,在咱康熙爷的时代那就是伍次友,而大清朝之前的朝代呢,则是刘伯温、徐茂功、。。。一直到三国的诸葛亮与西汉的张子房。总而言之,不管是天生高贵的康熙雍正与李世民还是草莽出身的刘邦刘备与朱元璋,在他们的身边,都必然是要有一个神机妙算、神不可测、神神道道的军师为他们指点天下大事的。

这样的现象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中国知识分子“高贵的瓦岗寨狗头军师”的心理因素。中国的知识分子们一向是自视清高,不屑于混迹于江湖当中,与瓦岗寨的市井狐朋们为伍的。但另一方面,中国的知识分子们一向又是不甘寂寞,不愿意错过了时代的潮流。于是对中国的知识分子最理想的情况来说,当然就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成为瓦岗寨市井狐朋们的军师,以超然的地位指挥与点拨瓦岗寨的草莽们。既要得了好处,又不肯污了自己的衣衫,用现代的话来讲,中国的知识分子的梦想其实就是“身家清白的黑社会狗头军师”了。

而比较一下,一些体制派的大牛们,不就是抱了同样的心理么?于是乎,就像不落草莽的知识分子一个个争当瓦岗寨市井狐朋们的军师那样,立场坚明的“非左派”大牛们循循善诱的对象却正是“左派”的群众,一面劝说左派与右派作斗争,一面又劝说左派团结在邓的旗帜下,同时自己却坚决不与民粹与极端的左派们为伍---这可真是大公无私的国际主义精神啊!

但左派需要这些“非左派”的军师么?难道“非左派”居然天真无邪到以为左派就是那些一腔热血的“小战士”,只要“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非左派”大手一挥,“首长”想给自己换血的话“小战士”就要把自己的血献出来?这是把自己当成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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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左派的地位低下,动辄就是被人与“下岗工人”,“高中毕业”,“四五十岁的社会失意者”,“与时代潮流脱节”,“不理智”,“极端”,“民粹”,“笑话”联系在一起。至于乌有之乡当然就更不用说了。“跟乌有之乡凑一块去了”可是成了贬损的不能再贬损的话了。于是乎,非左派的大牛们在不断地“指点”左派的同时,当然要与左派这个标签划清界限

这两年左派的声势大了些,非左派的大牛们也开始欲遮还休,在继续不断地“指点”左派的同时,开始把自己模糊为“中正允平的左派”、“理性务实的左派”了。

只不过,不管怎么样变幻莫测,中国知识分子的自以为是与自作多情,却永远是不会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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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派群众的书读得少,海德格尔没读过,哈贝马斯更没有读过,与熟读海德格尔的汪丁丁们或者通晓哈贝马斯的王铭铭们相比,自然是天上与人间的差距。所以么,左派的“极端”与“民粹”在所难免,这当然是了不得的罪状,被西西河的知识分子们厌恶与嘲弄那也是理所应当,无话可说。

但海德格尔与哈贝马斯难道真的就是参与到国家进程当中的分水岭么?或者说,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难道就真的没有权利评论政治局常委,而西北黄土朝天的农民就没资格触及伊拉克的话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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