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翻译】普希金《叶甫盖尼·奥涅金》 -- 九霄环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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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翻译】《叶甫盖尼·奥涅金》第6章23~32节

二十三

他写得如此“晦涩而萎靡”

(我们称之为“浪漫主义——

尽管我不觉得这有何浪漫可言;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破晓前,他疲倦得终于低头,

在“理想”这个上流社会的字眼上,

连斯基轻轻睡了过去;

但他还没有真正地

进入梦乡,邻居先生

就已经走进寂静的书房

并叫醒了连斯基,

“该起了:已经六点多了。

奥涅金一定在等着我们。”

二十四

但他错了:

那时叶甫盖尼

正睡得象个死人。

夜的阴影业已经衰退,

雄鸡正向启明星致敬;

奥涅金彻底睡了过去。

现在太阳已高高升起,

阵阵急雪在旋风中飞舞, [1]

但奥涅金依然没有起床,

依然被笼罩在睡梦之中。

最后他终于醒了,

分开床帐,

发现早已经过了

出发的钟点。

[1]杜甫:急雪舞回风。

二十五

他旋即摇铃——他的男仆

法国人吉罗跑进来,

呈上拖鞋和晨衣,

并递给他亚麻布衬衫。

奥涅金匆匆穿衣,

吩咐他的仆人

带上枪械盒子,

同他一起出发。

轻快雪橇准备好了;

他坐上去,飞奔磨坊。

他们很快就到了。

他吩咐仆人拿着列帕萨凶器 [1]

跟随其后,

并把马牵往田野,

拴在两棵橡树下。

[1]列帕萨:一家著名的兵工厂。-普希金原注。

二十六

倚靠在水坝上,连斯基

已经不耐烦地等了很久;

而乡间工程师扎列斯基

正在挑磨盘的毛病。 [1]

奥涅金走上来道歉。

“但怎么,”他惊诧地问道,

“你的副手怎么没来?”

作为决斗的学究与古典主义者,

他热心于方式方法, [2]

并不胡乱苛求别人,

而只是按照所有古老的传统,

严格遵守艺术的规则。

(对此我们应当称赞他)。

[1]闲情逸致弄磨盘。

[2]热心于方式:冷血于性命。

二十七

“我的副手?”叶甫盖尼说。

“他就是:我的朋友,吉罗先生。

我看不出我的引见有什么不妥:

尽管他默默无闻,

但他肯定是个诚实的家伙。” [1]

扎列斯基咬了咬嘴唇。

奥涅金问连斯基:“那么,我们开始吧?”

“你愿意的话,我们就开始吧,”

弗拉基米尔说。

于是他们走到磨坊后面。

当我们的扎列斯基和那位诚实的家伙

在远处进入郑重的洽谈,

两位仇人站着,目光黯淡。

[1]照规矩,决斗双方的副手应当在身份地位上大致均等。

二十八

敌人!两个人因为嗜血

而互相背弃何曾久已?

曾几何时他们还在分享闲暇、

晚餐、思想、

以及友好中的行动?而现在,

恶毒得竟象是世仇,

就象在一个可怕的、迷一般的梦里, [1]

沉默中,他们都准备着

冷酷地把彼此摧毁……

难道他们不该趁着双手尚未染红

而爆发出大笑?

难道他们不该温和地分开?……

但社交圈里的敌意

疯狂地惧怕虚假的耻辱。

[1]梦作真(达吉亚娜)时真亦梦(奥涅金、连斯基)。苏轼:人生如梦。《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如露亦如电。

二十九

手枪闪亮。

木槌撞击推弹杆。

子弹装进多面体手枪管,

击铁板第一声咔嗒。

火药粉就象灰色细流

注入火药池。

锯齿状的打火石拧紧,

并重新归位。

不安的吉罗站在附近的树桩后。

两位仇人脱去他们的披风。

扎列斯基准确地走出三十二步, [1]

把他的朋友们分开在

最远的标记点,

双方都提枪待发。

[1]决斗双方开始时距离32步远。

三十

“前进。”两位仇人 [1]

冷眼相对,尚未瞄准,

步履坚定,缓慢、

沉稳地迈出四步,

四级致命的阶梯。

接着叶甫盖尼不停前进,

同时轻柔地先举起手枪。

现在他们又迈出五步,

而连斯基闭上他的左眼,

也开始瞄准——

但就在此时奥涅金先行开火……

命运的时钟就此敲响:

诗人默默坠落了手枪。 [2]

[1]“前进”令一旦发出,双方俱走向对方,随时可以开火,中间有个最短距离不得逾越。先开火者如果不能消灭对方的战斗力(致死或重伤),则对方可以在规则给定的最近距离内如同枪毙式地射杀先开火者。决斗中的含恨方常常选择后开火。

[2]普希金与丹特士的决斗发生在1837年1月27日(注意这一日期,小说中的连斯基在此日决斗而死)。决斗中,丹特士先开火,普希金负伤倒地,但是他旋即撑起身体,宣布自己仍有战力向对方开火,他命丹特士走到边界处,自己仔细瞄准,一枪打中了丹特士,他以为自己杀死了丹特士,还喝了一声采,但实际上打中的是丹特士前臂。普希金两日后死去。普希金人生中的最后数年,在彼得堡无异于自由的牢犯,他死前一天对友人说道:“这个世界没有我生活的地方……”关于普希金决斗的缘由,参见《伟大诗人普希金》中收录的丹扎斯的回忆。

三十一

轻轻用手捂着胸部,

他倒在地上。他迷蒙的眼神

表露出死亡而不是痛苦。

就象是沿着山坡,

在太阳下闪耀着银光,

一大团雪球在缓缓滑落。 [1]

奥涅金浑身猝然间冰冷, [2]

急忙奔向这位年轻人,

看他,唤他……

一切都徒劳无益:他已经不在了。

年轻的诗人已经过早地

走到生命的尽头!暴风骤起;

瑰丽的花朵在晨曦中枯萎;

圣坛的火就这样熄灭!…… [3]

[1]慢镜头,叠加两个图象:连斯基坠地(死前的眼神可见)与雪团滑落。

[2]梦醒时刻。

[3]意象堆积、纷乱:暴风、花朵、晨曦、圣火,都是连斯基精神世界的产物。

三十二

他静静躺着,

奇异的是他眉间疲倦的平和。 [1]

他的胸部已经被击穿;

散发着热汽,鲜血从伤口里流淌。

一刻钟之前,就在这颗心里,

憎恨、希望、爱情还曾在搏动,

生命在沸腾,血液在燃烧;

现在,就象在被废弃的屋子里,

其中的一切寂静而幽暗,

它将永久地沉默下去。

百叶窗关上了。窗格被白垩粉刷白。

主人走了,去了哪里,只有天知道。

音迹全无。

[1]普希金决斗前,特别是死前,显露出异乎寻常的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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