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冷血自测术 -- 淮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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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记者荣森（Jon Ronson）有一次在美国采访一位企业高管。此人名叫Al Dunlap，因狠辣的裁员手腕被美国媒体封为“Chainsaw Al”（电锯狂人）。

Al同志毕业于西点军校，曾先后接手Scott Paper（北美老牌的卫生纸公司）和Sunbeam（小家电制造商），担任CEO。这些公司均面临经营乏力、财务下滑的局面。他最拿手的是给公司瘦身，做企业管理的人喜欢用downsizing或streamlining这些婉转词，其实内涵都是一回事：把人开掉。

书中写道，Al有次视察公司设在阿拉巴马州的一个工厂，他问一个员工在厂子干了多久。

“我服务30年了！”员工骄傲的回答。

“你在一个地方咋能呆30年这么久呢？”Al一脸的困惑。

几周后，Al下令把整个工厂关闭，全部工人开除。曾经繁荣的小镇渐成鬼城。

采访Al过程中，荣森发现此人超级自负，冷酷，精神也不大正常。譬如他的豪宅摆放巨大的本人画像，草坪上点缀着张牙舞爪的兽雕，包括狮子、猎豹、老鹰。他度假时，给自己养的德国犬单独订四季酒店套间，却不肯参加自己父母的葬礼。

类似Al这样的怪人，荣森还采访了多个，譬如：

- 英国青年Tony：他对一个无家可归者暴施毒手，猛踢对方胃部和腹部多次。被拘后为逃避牢狱，谎称有精神病。悲催的是，他真的长期被关在精神病院了。

- David Shayler：前英国MI5特工人员，声称自己是弥赛亚，在各种民间研讨会上专揭政府内幕。例如他坚信9/11是政府策划的，世贸大楼倒掉画面是PS出来的。

- Paul Britton：英国犯罪画像师。在一宗谋杀案中，他咬定某男是真凶。为获得证据，他安排一个女警钓鱼执法，对该男暧昧挑逗。该男被关14个月后，发现真凶另有其人。

2011年，荣森根据采访经历写成一部挺有意思的书《The Psychopath Test》。所谓的“psychopath”是荣森给这些怪人们贴的标签，他们共同的症状包括：缺乏同情心、没有内疚感、自视甚高、控制欲强、擅长利用别人、做事冲动且不负责任。

这是我首次听闻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精神疾病。实际上，有一个更严谨的医学术语对此类人群做出定义，称作“反社会人格障碍 (anti-social personality disorder)”。

我嫌医学术语难记，于是给psychopath拟了一个更简单的中文名：冷血病。

在书中，荣森采访过一个加拿大学者Robert Hare，此人号称“冷血病”之父。

Hare是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也是一位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1960年代，他在温哥华监狱对犯人进行各种实验，这让他开始注意到冷血病的存在。监狱里，冷血病犯人占比大概25%，而这些少数人酿成大约70%的监狱暴力事件。

其中一个实验的设置是这样的。Hare征募犯人作为志愿者，这些犯人分入“正常组”和“冷血组”。犯人被绑到一个电击装置上，身体连着一个医疗仪器，测量其脑电图、出汗、血压等指标。

Hare告诉犯人，10秒倒计时之后，他们将接受一次电击。

“10，9，8，7….”Hare注意到，随着倒计时，正常组的犯人开始呼吸加速，出汗骤快，这说明他们产生了恐惧感。冷血组犯人浑若无事，体征并无变化。

“3，2，1”，Hare按动按钮，每个犯人都被电击一次，嚎叫之声此起彼伏（这实验使用真实的电击）。

Hare的聪明在于，他重复了一次倒计时。理论上，犯人对上次电击存有痛苦的记忆。但是Hare惊奇的发现，冷血组犯人明知再有一次痛苦的电击，仍旧冷然应对。不出汗，也没尖叫。

在另一个被称作Startle Reflex的监狱实验里，Hare请犯人看一些血腥的犯罪现场图片：烂糊糊的脸，切掉的四肢，横流的内脏。

在犯人看图片毫无防备时，Hare突然在他们耳边大叫一声。正常犯人被吓得蹦了起来，而冷血犯人相对平静。Hare的解释是，常人看到恐怖图片时精神紧绷，易被惊吓。冷血病对恐怖图片的第一反应却是好奇心，他们聚精会神的研究图片，仿佛猜一个谜语。他们压根就没被吓住，而是全神投入！

Hare认为这些变态犯人的大脑功也许与正常人不同，很可能他们的脑神经组织amygdala （杏仁体）无法正常运行，这个小小的杏仁体控制人的出汗、紧张、恐惧等不愉快反应。

据此，Hare得出一个推论：你没法通过牢狱之灾去“教训”那些冷血病，因为他们缺乏记忆痛苦的能力。如果你把这些人假释出狱，大多数仍会再犯。这个推论得到加拿大监狱的实证数据支持。

Hare后来把他的研究对象从犯人扩大到普通人，他相信psychopath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精神疾病。他创设了一个著名的20条清单，被称作Hare Checklist，如今被广泛用来测试一个人是否具有冷血病症状。

底下是清单。每一个问题，您的得分可以是0（不符合自己）、1（有点像自己）、或2（很像自己）。分数相加，小于5分的是正常人；5-30分之间可能有不同程度的冷血；超过30分的人基本确诊为冷血精神病。

1. 喜做表面功夫，夸夸其谈

2. 自我感觉很好

3. 易产生厌倦感，需要新刺激

4. 习惯性的撒谎

5. 爱操纵别人

6. 缺乏自责心和内疚感

7. 对别人没有很深的感情

8. 缺乏同情心

9. 寄生虫式的生活

10.自控比较差

11.性生活混乱

12.初期行为异常

13.没有切实的长期目标

14.做事冲动

15.做事不负责任

16.对自己的行为不愿承担后果

17.婚姻关系不长久

18.曾有过青少年犯罪或过失

19.不接受有条件的释放

20.进行多样化的犯罪

那么，你身边有多少人可能是冷血病？

我读到的一个通常说法是，社会人群约有1%的比例患有此种精神疾病。Hare曾经对203位职业经理人进行测试，这些人是企业CEO、董事或者监事，其中4%的人得分超过30分，具有明确的冷血特质。换言之，假如你在企业上班，你遇到冷血病的概率将提高3倍，而且这些病人往往都是公司高管。

对这个现象我一点都不觉得惊讶。我工作中认识颇多的民企老板或CEO，私下对照，我感觉他们的清单得分也许都不会太低。实际上，在一个竞争特别激烈的企业环境里，具备psychopath特征的人往往更容易升迁。而资本市场似乎也是喜欢冷血CEO的，譬如前面那位Al , 1996年Sunbeam董事会披露他新任CEO，公司股价当日便从12.5美元跳升到18.6美元。

Al对冷血清单上的20个问题直认不讳，不过他的解读是，这些特征并不代表冷血，而是“leadership”的一种体现！

我换位思考替他想了想，貌似也有点道理：

自我感觉良好 = 自信心

需要刺激 = 企业家精神

习惯性撒谎 = 斗争策略

操纵别人= 管理艺术

缺乏同情心 = 干净利落

自控较差 = 充满激情

性生活混乱 = 成功人士魅力

Hare的这个清单或许有“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的软科学特性，但是倘若一个现实中的人愣能把精神病指标当成领导者的基本能力，这样的老板或上司，您也许真的要特别留神一下。

最后，如果把Hare的冷血清单让政府官员们做一下呢？我想这将是一个无法披露得分的测试，因为有可能触犯了“泄漏国家机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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