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海东青 -- 八面琵琶奏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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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一、狼王前传:(一)黑夜的眸子

一、黑夜的眸子

辽道宗大康元年(1075年)七月,中京九重门禁的深宅之中,耶律乙辛把玩双龙鎏金冠,深坐在檀木椅中沉思。檀木椅坐落在白虎皮上,虎皮下是墨玉铺成的石阶。这太师椅比皇宫的龙椅宽一寸,高一寸,这偷偷逾越的一寸每每令他心满意足。然而这座椅太过硕大了,使得座中的他,有些像蜷缩在猛虎怀中的一只白狐。

十二年前,耶律乙辛帮助道宗皇帝挫败皇叔重元的叛乱,便坐上了“北院枢密使”这最高权位的宝座,更被加封魏王、太师,成为名副其实的朝中第一权臣。道宗皇帝犹嫌不足,又赐他“匡时翊圣竭忠平乱功臣”的称号,他于是不但成了群臣之首,更成为普天下的道德楷模。

十二年来,他无一日不在人前道貌岸然,无一夜不在这座椅中编织网络。贿赂巴结者如趋肉之蝇粘附上来,正直反抗者如枯枝败叶被清扫出去,势力如疯狂蔓延的藤蔓,缠满朝廷梁柱,遍布天下。

太师椅对面十丈,越过硕大羊脂玉的桌面,竖着一人多高的云纹铜镜。此镜是唐太宗宫中旧物,唐太宗每日清晨以它提醒自己为君之道。而今,铜镜正日益被耶律乙辛用以自我欣赏。

临镜自赏,镜中人朗眉凤目,眸子既深且黑,白面美髯,鼻下两道法令纹深如刀刻,不怒自威。这相貌不但配得上他第一权臣的权位,简直隐隐有帝王之相!

然而近日,镜中人眉间却有黑气凝聚:自大康元年皇上让太子耶律浚署理朝政,太子羽翼渐丰,行事越来越刚猛乖张。太子不甘沉沦于乙辛在朝中织就的大网,力图破网而出,两人渐成水火之势。近日太子以惩治贪腐为名,罢黜了乙辛的数个党羽,又斩杀了他得力的两个爪牙,终于令他再也难以安眠。

“若不断然反击,等我鳞毛尽伤、犬马倒戈之时,便只能束手待毙了!”乙辛提醒着镜中的自己。

想到对手的强大,乙辛双眸更加幽暗:耶律浚年少轻狂尚不足为虑,可她的母后萧观音却非同寻常。重熙十二年,当今圣上才十一岁,便被先皇耶律宗真立为太子。为巩固太子势力,先皇指定出身高贵的萧观音作儿媳。那时萧观音才四岁。当时小太子拉着娇憨可掬的萧观音盘旋于朝堂,夸赞自己妻子貌美,群臣无不莞尔。萧观音长大后在后宫独占圣宠,而今长子耶律浚又被立为太子,我却如何与他们母子匹敌?

乙辛想得辛苦,血灌上头来,眉间一跳一跳地疼。他闭上眼,以手支额,揉搓眉间。察言观色的侍妾翩翩便款款行来,如踏着柔波一般。她轻轻从羊脂玉的鸡冠壶里为乙辛斟满西夏进贡的红酒,酒色深红,名曰“沉醉”。

这翩翩乃是乙辛从宋人进献给皇上的美女中截留而来,美在一动一颦无不有别样的韵律。乙辛对这偷来的美人一笑,心情略缓,又想起少年时了。

少年时的日子苦啊,父母早亡,我不得不寄居在叔叔篱下。那天,我忍着饥寒在外牧羊,饿得有气无力,只好靠树坐着喘气。荒草是枯白的,太阳也没丝暖气。不知不觉我合上了眼。啊,月亮像刚烤熟的羊髓饼,白亮亮的。伸手去摘,竟然就摘下来了。松松软软,热腾腾的。我张口去咬,果然香脆可口。

吞下月亮,却不觉肚饱。这时,我看见硕大的太阳。啊,太阳!我跳起身,抱住它,它像桌面般大。我两手扒着它,张嘴去啃。啃啊啃,刚啃下一小块,头上却突然裂开一般疼痛,我心里说:坏了,遭雷劈了!

我睁开眼,太阳沉得只剩下红红的一条线。四野黯淡,暮色渐合。叔叔拔哥吹着胡子瞪着眼,正骂我呢:“死杂种,不好好放羊,却在野地里睡觉!你想冻死也由你,只是若跑了一只羊,爷便损失一张好羊皮!看爷不活剥了你皮,充那羊皮!”他一面骂,一面又踹我几脚。

我心里恨,恨的不是肋条子折了般地生疼,恨的是,那大半拉太阳做的饼子没了。可我只好忍,堆出笑脸忍!四野的暮色,一下子聚到我眼里。那一刻四野都苍白了,黑色都被我吸到眼里。

回想到此,耶律乙辛把拳头擂在虎头扶手上,刀锋般的唇吐出自语:“放肆,没人能夺我乙辛的东西,没人敢与我为敌!”

彪悍的铁甲侍卫萧海里、萧达鲁古从玉阶下的幕后探出身来,盔上镶着的狰狞狼头映射着幽幽的灯光。他们身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铁甲振动之声,乙辛一怒,整个厅里便起了刀戈之声。

他们是乙辛以组建皇帝禁卫军“铁狼卫”的名义,从军队里抽调而来,如今却早被训练成惟乙辛之命是从的爪牙。翩翩轻轻摇手,两人知道主人又犯了自语的毛病,忙缩头回去。

乙辛平静下来,休整威仪,轻轻咳嗽了数声。他记起两年前,白发苍苍的拔哥酒后当众提起他少年时的窘迫,勾起了他黑色的回忆,那回忆激怒了他。他命萧海里、萧达鲁古把羊髓饼掰开,一块块硬塞到拔哥掉了牙的嘴里,拔哥挣扎,双眼惊恐地突兀,终于失去了神采……

是啊,时过境迁,而今我已是朝廷最有实力的权臣,天下人生死予夺尽随我意。能阻挡我攀上权力之巅的,已只有皇后萧观音和太子耶律浚!

法令纹一抖,耶律乙辛心里冷笑,他对镜中的自己说:“萧观音虽得宠,有一双手能掐死她---皇上的手。她的巍峨不过建立在圣宠之上,如建在沙上的城。我只要让沙流走,她便会轰然塌下。”

想到此,他哼了声:“讹都斡”。“卑职在”,牌印郎君萧讹都斡颠颠跑了过来,堆着谄媚的笑颜,垂首等候,像条乖顺地耷拉着舌头的狗。

“我让你为皇上去寻天马,办得如何了?”

“回大人,卑职让西夏进贡的刚捕获的天马已然押运来京,果然神骏不凡。只是……它们野性难驭,尚未驯服。”

“野性难驭?如此最好……”耶律乙辛自语。

中京城外的演武场,各色旗幡招展。重甲铁狼卫每隔五步,肃立道旁。马道上,一个胡须横飞的汉子仅穿薄袄、汗流浃背地喷吐着酒气,正躬身立在颠簸的马背上驰骋,这竟是辽道宗耶律洪基。

那马身呈铁锈色,是刚配上鞍的野马。未经修剪的长鬃不停抽在耶律洪基脸上,令他觉得刺激!人马呼啸着从点兵台前掠过,群臣欢呼如潮。

突然,一个倩影呼喊着冲入铁狼卫隔离的围场,挡在马道上。耶律洪基反应过来时马已驰近,他诧异地猛勒马缰,野马长嘶直立,前蹄张扬,几乎踏在这丽影之上。然而这丽影竟极冷静,并未稍动。只见她体态婀娜丰腴,眉目正似观音菩萨,两条眉毛却如乌溜溜的弯刀一般,显出她温柔外表下刚强的骨性。她是皇后萧观音。

“陛下,您万金之躯,身系社稷安危,怎能犯险来纵骑野马?”萧观音沉声劝诫。满嘴酒气的耶律洪基在群臣面前折了风头,大感扫兴:“嗳,朕玩的是公马,又不是女人,你来管朕作甚?”

小她许多的萧观音恃宠,对后宫管束甚严,令耶律洪基渔色的欢愉连乙辛等臣子都不如,一想到此他不满之情就溢于言表。他跳下马,将马缰一甩,悻悻而去。

躬身跟随的乙辛捡起马鞭,回头偷瞄怅然而立的萧观音:萧观音,你我的决战,你先输了头筹!

中京城乙辛深幽的内府,两排水晶佛灯上,长长的灯焰摇曳,映得乙辛的脸忽明忽暗,他眯着幽黑的眼轻轻拍手。十余个艳丽少女披着粉色薄纱,旖旎走到卧在驼皮榻上,手擎玉杯的耶律洪基面前,翩翩施礼。

“陛下请看,这卷发大眼的,是西州回鹘女子。她的腰肢,软得可像云彩一样。那肤色黝黑些的,是天竺女子,深谙四十二种合欢妙法。喏,这位娇小的汉儿女子只十二岁,她的脚幼细如菱,细细把玩,还有淡淡的奶香味儿。南人最爱的娱乐,便是手握香菱,深入花蕊哦……”耶律乙辛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耶律洪基瞪着牛眼,吞咽唾沫,难取难舍。他终于将汉儿、回鹘和一位渤海族少女一并点了,急不可耐地对耶律乙辛等近臣挥手。耶律乙辛躬身退下,绣着合欢花的帐幕四处轻轻落下,兽炉飘起一缕幽香。不等帐幕完全落下,耶律洪基已如巨蟒般将粗野的躯体向少女们绞缠过去。

乙辛向帐中偷瞄一眼,不禁掩口暗喜:我以举国财力,让皇上饱尝世间美色,他又如何还能将你萧观音挂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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