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我的喀什, 我的南疆 -- 故乡在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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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48. 巴扎去哪儿了,苏联带走了什么

在吉尔吉斯和塔吉克斯坦,有一种叫Tour Baza(吐尔巴扎)的地方。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从苏联解体后,为了解决生活物资供应的问题,而由以请旅游者身份来到各地,在特定的区域内内进行以物易物的市场。1990年代初期,喀什的两亚市场内就有一块场地专门供独联体的“旅游者”进行易货贸易的场地。接着,在吉尔吉斯的比什凯克和奥什也分别建立。在俄罗斯,尤其是莫斯科周边也有几个基于相同的理由建立起来的市场,但规模相当大。中国内地,坐着火车,带上几包皮夹克沿中国至莫斯科铁路沿线贩卖的倒爷其实也属于这种贸易,他们在内地的叫法是倒爷,或者灰商。后来,喀什的市场关闭了,因为吉尔吉斯人发现他们已经没有必要来喀什了,长驻吐尔巴扎的中国商人已经可以为他们提供一切他们所需要的商品了,更为严重的是吉尔吉斯的小商小贩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给中国人了。

1990年代初期,前苏联的工业产品,如手表,望远镜,地毯,服装,废铜,废铝,钢板,茶炊,头巾等还可以拿到喀什来换东西。后来,个人能拿来的东西要不然就找不到了,或者就是被更专业的团体或者个人垄断了。个人拿不来东西,就意味着个体已经无法在易货贸易中立足了。更专业的转化或个人垄断,就意味着或者公司化,或者团体化成为了独联体商人更现实的选择。如果说一定要给这种贸易行为进行定性,我认为这就是苏联解体后和中国实现了原始化的自由贸易。这种自由贸易的特点首先是无管理主体,国家都不在了,生存就成了第一要务,只要能活就行了。国家尚待建设的各种机构连自己是干什么的都搞不清楚,老百姓为谋生而进行的贸易能不管就不管,不要到过分的地步,国家乐得清闲。其次,支付混乱。各种贸易名为易货,其实还是有货币的,因为人们发现在原始的自由贸易中,如果直接易货,很可能上当。如一公斤铜换一公斤茶叶,在吉尔吉斯人看来非常划算,但喀什人可就乐开了花。而拿半公斤茶叶再换一双鞋,喀什人是绝对不干的。但一开始拿一公斤铜换半公斤茶叶再加一双鞋,喀什人是可以接受的。所以美元或者黄金后来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中间货币。第三,原始的自由贸易中,国家基本上没有收入。在1990年代,国家是很难挣上钱的。即使有人在进出口收费,但基本上都流入了个人或者小团体的腰包,因为他们所收的是费,而不是税。因此,在原独联体国家。一旦恢复了一些原气,大力整治这种原始的自由贸易就成为了必然。是否有类似吐尔巴扎就成为了独联体各国家经济发展的睛雨表。这种原始的自由贸易就叫边境贸易,简称边贸。

经过整治和大浪淘沙,原来如火如荼的边贸或者走上了公司化这样高大上的道路,或者就消失了。动静比较大的是莫斯科周边几个批发市场的关闭,因为这些市场实在是太中国化了,竟然还能买到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煎饼。这是个经济生态问题,在北美的沃尔玛就属于这种大的中国批发市场一类的巨兽,消费者欢迎,但当地的商家痛恨。

不过,这种市场整顿和边贸进化,在喀什周边的两个斯坦停住了脚步。在吉尔吉斯和塔吉克斯坦,吐尔巴扎没有关停,市场的主体经过城头变幻大王旗除了名字的变化,买卖依旧。究其原因,首先其他各斯坦高大上的市场清理,反而给吉尔吉斯事实上带来了更多的进出口。这些在别的斯坦看来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略含真金白银的硬通货解决了大问题,毕竟就那么一个玛纳斯机场,还真不够美国和俄罗斯折腾的。其次,这种低端的贸易解决的其实是非常必要的问题,即生活必需品的供给的问题。尤其是塔吉克斯坦,不完整的工业和能源布局使得这个斯坦的运营苦不堪言,而吐尔巴扎起码使供给问题不至于到无法收拾的境地。第三,有一批维吾尔族行商。

出没于各斯坦的维吾尔族行商代表着中国商人在古丝绸之路上的原生态,精明,耐劳,逐利,灵活。如果进行评估,这批行商其实解决了南疆的一个非常头头疼的问题:就业。一个在吐尔巴扎的摊位,起码解决了5个南疆的就业人口。因为这批行商的生活成本极低,每天三个馕就把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与汉族移民相伴的黄赌毒,在吐尔巴扎周围都是由当地人经营。这批行商的居住也以群居为主,这样一方面解决了安全的问题,另一方面也解决了成本的问题。所以但凡有维吾尔行商的地方,物资流通都得到了解决,房价也高不起来。不过,管理这批人有时非常头疼,如1999年,当地的黑社会抢场子,把比尔凯克吐尔巴扎烧了。愤怒的维吾尔族欲哭无泪,把大使馆当作出气筒。维吾尔族上街游行,要求中国大使馆出面讨说法。中国大使馆的确出面了,调查了,但解决谈何容易。南疆各地(主要是克州和喀什)组成了一个调查组到了比什凯克,结果没几天就被枪击,一死数伤。回到喀什后,一位伤者本来是要向大家展示伤口的,但后来因受伤部位(与阿甘的部位相同)有些敏感而作罢。谈感想时,他说,我幸亏带了几千元人民币,是这叠钱帮他减弱了子弹的威力。后来,又有一位使馆的领事也在外出时遇枪杀。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这潭水有多深。

这批原生态的行商回到喀什后,立刻就出现在了各地的巴扎。因为喀什周边的巴扎是一日一集,所以和他们在一起颇有行走江湖的感觉。和他们聊天,什么都有可能。让人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折腾,特别能开心的感觉。而且,这批人对中国的感情比较到位。毕竟,汉语都讲不明白的他们,中国外交官们还能以礼相待。到土耳其使馆讲问题,义愤填膺的同情之后马上就开始谈好处费的不过度,让这些自觉有些远亲感觉的维吾尔人总是暗自嘀咕:兄弟,你倒是让我把事情先讲完啊。

和他们在一起,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问题:喀什以前的边境贸易是怎样的?喀什工业产品以前的市场在哪里?巴扎到哪儿去了?

喀什或者南疆是有比较原始的工业的,地毯,丝绸,干果,小刀等。但到周边的斯坦去过后,我发现,喀什的工业产品都没有竞争优势。如地毯,在巴基斯坦就不用拿伊朗地毯来比了,光看阿富汗小伙子的卖地毯方式,你就发现南疆的地毯在巴基斯坦绝无出现的可能。在巴基斯坦,阿富汗小伙子两个人一组,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前一后扛着一块3X3或者3X4米的地毯走街串巷。地毯的图案,花式绝对符合巴基斯坦人的审美观点,毕竟文化相连啊。而南疆的地毯拿到巴基斯坦,光花式就得讲解半天。

把南疆的地毯拿到独联体,独联体机织的地毯那在价格上可不是便宜一点啊。

再如南疆最有名气英吉沙小刀,也有同样的问题。

但我的问题后来有一位印度的高官帮我解答了。他聊起喀什的干果,英吉沙的小刀,和田的地毯头头是道。原来,他的夫人就是首任印度驻喀什的总领事,他的夫人的故乡就在斯里那加。在克什米尔,工业制成品是较高端的,如头巾,丝毯。农产品中的经济作物也绝非南疆可比,如藏红花。但南疆的入不了别人眼的产品,如小刀和较厚的地毯则又是克什米尔人眼中的奢侈品。最让人惊讶的竟然是粮食,因为遇有天灾时,南疆的小麦则有救命的功效。而且,克什米尔地区还有一个对中国西藏有特殊意义的工业,洗羊毛。西藏的羊毛就是在那里经过粗加工后再运到英国进行纺织的。要知道,在1910年,克什米尔地区就有近300万人口啊。在那时,就是这种现在看来较原始的贸易把外面的精彩世界联系起来的。

如果说,现代的政治斗争让克什米尔变成了炸药桶,奄奄一息的经济已经到了被人遗忘的角落。那么,解体后的苏联则把多个斯坦放到了逆发展的境地,因为苏联带走了市场作为一个主体最重要的功能:配给。前苏联时期一切都按照计划来配给,各斯坦的产出基本上也以自用为主,生产资料全凭国家计划配给。那时的各斯坦真是幸福,最让我羡慕的就是开着尼娃吉普放羊。但今天,除了产油气的吐库曼斯坦,工业结构完整的乌兹别克斯坦和新油气贵族哈萨克斯坦斯坦,其余各斯坦苦不堪言。如吉尔吉斯,水电资源丰富,但竟然连基本的配送电都做不到。而且,各斯坦依然面临着生活物资的配给难题。遥远的一路一带如果是个梦,现在的斯坦其实依然充满商机。这种商机有人看见了吗?

通宝推:脑袋,关中农民,桥上,石狼,东山之石,痛改前肥,脊梁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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