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原创】乌克兰战场亲历记（一） -- 梦秋

说“中国农民懒”，首先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当年当老师到广西西部支教的时候，我亲自见证过农村的贫困和人的麻木。石坷垃地里一年四季种着玉米，人懒洋洋的没精神，蹲在墙根里抽烟，聊天，打字牌。捐赠一点东西给他们，棉衣被子，用了一冬，开春用不上了，不知道拿到哪里去换酒喝，反正入秋又有捐赠——这个是连续带队下乡的干部说的，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亲眼见到孩子要读书，家长舍不得给钱，老师找上门来的时候，家长就学费多少讨价还价。

你说这些要是不算懒。我也不知道该算什么。但是我知道，在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人差不多都是这样，脸上浮现出听天由命的样子，也不肯尝试一下改变这种状态。

这种“懒”，跟前阵子我们讨论大凉山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在中国，制度的改变，逐渐会改变这种懒惰的状态。民族文化上的惰性，可以依靠大规模工业化生产和组织逐渐加以改变。这就是现代化。当然你也不排除在某些地方现代化过程是可以逆转的。

还有另外两种懒。工作的组织和效率是一种。中国老板们说乌克兰工人懒，不是按照现代化过程中的组织和效率来判断的，而是按照自己希望的工作强度来判断的，这又是一种。我认同这种标准，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不愿意工作加班多拿加班费，工资月光的人，在中国是少数。我说他们懒，没什么奇怪吧？

在乌克兰，我看到三种懒兼而有之。麻木的懒，以及工作效率和强度低下的懒。在管理得当的情况下，后两者可以好转。

德国东部和波兰我都去过。德国东部了解不深不好评论。波兰人跟乌克兰人在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但是他们的民族性仍旧有很大的不同。波兰人的韧性要比乌克兰人大得多。你说海外波兰人勤劳，我没有亲眼见到，但是我相信以波兰人的韧性，他们可以做到这一点：也就是说，在遇上逆境的时候，波兰人可以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以及强大的承受压力的能力。另外一个，是波兰人有强大的谈判协调能力。但是现在乌克兰人还做不到这一点。

对于农业国的理解，一种是靠有组织集约化的高科技农业，高投入高产出，是国家经济的重要基础；另外一种是一些非洲国家，停留在看天吃饭的水平。乌克兰完全可以成为前一种国家。但是现在还做不到。为什么？原因如下：

地理格局或许是你所说的乌克兰没有成为农业出口大国的一个原因。物流确实相对于荷兰，乌克兰没有优势。但这并不是很重要的原因。欧盟对农产品实施保护性关税，这也是乌克兰农产品无法大批量出口欧盟的原因之一。

直到2014年，欧盟才基本对乌克兰农产品实施了免关税政策。这个政策是否会加强乌克兰农产品的竞争力，我们还需要再看。这并不必然使乌克兰成为农产品出口大国。

同时你也说了，啤酒、种子、巧克力，发达的工业化国家更有优势。在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恰恰就是没有保持它应有的工业优势，没有实现工业反哺农业。现在乌克兰出口的主要农业产品是葵瓜子油，谷物、玉米和部分奶制品，高附加值农产品出口很少。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规模化的农产品加工能力。在苏联解体之后，乌克兰的农业生产在全国可耕地、牧场等农业自然资源利用面积超过90%的程度上，没有充分开发国际市场，没有致力于实现自己的农业现代化。举个例子来说，1990年乌克兰每公顷投入化肥149公斤。2000年剧减到24公斤，之后才慢慢恢复。由投入化肥过度到投入化肥不足，其中有很多原因。但是已经折现了乌克兰在苏联解体后走过的去工业化过程，从而对农业本身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1989年乌克兰粮食总产量为5100万吨。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粮食产量大幅度下滑，这个时期延续到2000年前后才有所好转。到了2013年，乌克兰粮食总产量接近6000万吨。作为世界上第三大粮食出口国，乌克兰的农产品出口总额才达到170亿美元，是荷兰的七分之一，已经足够说明没有强大的工业在背后支持，农业大国也只能出口低端产品。

首先要有工业，才能保证农产品产量，进而保证品质。如果都靠天吃饭，富饶的乌克兰也许比许多非洲国家好一些。但是在我等眼里，这就是不作为。想要过上欧洲人的生活，就得作为——广场上举旗是一种，旗子举起来后还要做一点踏实的事情。

他们在独立后走了很多弯路，错误的政策带来大规模不负责任的私有化，把一盘可以下得很好的棋下坏了。

至于你说到乌克兰西部只能当做农业区。这个认识有误区。从气候上来说，比如降水，喀尔巴阡地区的降水年均1300毫米，顿巴斯的年均降水只有400-500毫米。乌克兰西部天然就比东部更加适合当做农业区，后面苏联的政策只是延续了这个趋势而已。再说城市化程度本来就是东部要高于西部。这跟300多年前俄乌合并之后东部靠近俄罗斯有关系，另外一方面，顿巴斯的煤和罗斯托夫工业区相辅相成，带来工业发展从而影响到城市化水平。至于一战之前乌克兰的整体经济水平高于俄罗斯本土，我没有看到相关资料，暂不敢认同。如果要把顿巴斯已经开发的煤矿当做是乌克兰经济领先俄罗斯本土的象征，我也没话可说。

我再次强调这一点，乌克兰现在缺乏的是能够唤醒他们骨子里自觉性的一种东西，缺乏一种能够将他们高效组织起来的制度。他们甚至缺乏完整的国家认同，对历史认识矛盾。苏共从前提供了这些东西，使乌克兰的现代化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获得了进步。但由于很多复杂的原因，乌克兰把它抛弃了，转而向西，但至今还找不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发展模式。他们认为加入欧盟就能够解决问题，却从来没有像中国人这样想，依靠自己的努力，抓住机遇，最后成为赢家。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最多是避免成为输家而已。

我走过十几个国家而已，不敢说自己见多识广。基本观察是这样的。事实我们大体都可以掌握。从中总结出来的观点可以讨论。不过我不赞成你最后一段话的说话语气，在这里就不客气地指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