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人文主义谈话录 -- 万年看客
大家好,我是Mike Rugnetta。我创作并主持了Idea Channel这档YouTube节目。节目内容包括流行文化、批评理论与科技动态。此外我还是现场讲谈类表演艺术三人组Meme Factory的成员之一——你们大概也是在三十秒钟之前才知道这个组合的。要是你们听说过这两者当中的任何一项,我很乐意待会儿下来和你们击掌庆贺一下。我想感谢案底对我的邀请,能够与你们共聚一阿堂实在太令人激动了。今天在座的有好几位都是我心目中的网络英雄。要不是站在你们的肩膀上,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存在。没有你们打下的基础,我根本不敢想象我居然可以通过在互联网上语速飞快地谈论互联网现象来赚钱糊口。所以今天实在是我的荣幸,能在这么多互联网文化支柱、黑客与捣乱者面前讲话。
我今天的演讲题目并不是我多么爱戴你们——我非常爱戴你们——而是一批人的成功如何能够允许其他人成为自己。我不想谈论如何制作网上内容,不想谈论我自己的事业起源,而是想谈谈在座所有人的起源:你们如何造就了自己,以及这一过程如何与“扰乱”这个词联系在了一起。互联网技术被有些人称作搅局技术,我觉得这个说法并不公平,因为这个说法暗示着互联网只会惹是生非。互联网颠覆了这个世界的天然正常秩序,将自己的路线无事生非地强加于这个世界。面对着社会现状造成的裂隙,互联网的确很到位地体现了裂隙一边的集体精神、态度与立场,但是却多少令人有些不安。很多人都因为互联网而感到不安,有些人是因为遭受剧透的可能性直线飙升,其他人则是认为互联网在经济层面提供了大量抄近路的方法。
如果说“扰乱”是形容互联网的热门词汇,那么更热门的词汇就是“去中介化”。围绕着“去中介化”的讨论也有一套主旨。这套主旨认为,有些早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就存在的基础设施遭到了互联网的破坏与拆除,或者说互联网至少鼓励了这些基础设施的荒废与崩溃。这套说辞描述了一个解构性的互联网。这种说法总体来说并不算坏,互联网并不会破坏,而是会解构,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我不敢肯定这就是对于互联网本质的完整描述。我认为还存在着另一个互联网,或者说同一个互联网的不同部分,甚至或许是不同视角下的同一部分。我将这个互联网称作建构性互联网。建构性互联网会将人们与许多偏远地点联系起来,这些地点之所以偏远并非因为路障,而是因为在互联网之前原本就无路可通。建构性互联网不是拆墙的铁锤,而是曲径通幽的小路;不是电动手锯,而是沙土地上的旗帜。解构性互联网是近路,建构性互联网则是设计路径。严格来说,近路是使用者较少且较快的路径,而设计路径则是一群用户重新思考哪些并不存在的路径其实应该存在的结果。如果说世界范围内的媒体生态是一座公园,主导地位的商业与沟通模式是公园里的景观、建筑以及公园管理部门修建的路径,那么解构性互联网就是经由后山山坡抵达小吃摊的近路,而且后山山坡上到处都是搂作一团的情侣;建构性互联网则是草坪上踩出来的小路,你在踏上这条路之前或许会有几分犹豫,因为这条路兴许并不应该存在呢?但是等一等,除了像你这样当真在公园里行走的人以外,还有谁更有资格决定你该往哪里走呢?显然还有很多人和你感受相同,所以才会踩出这条路来。
建构性互联网可以是ifttt,seamless或者Evernote,Imgur上的无数gif动画尤其是在互联网出现之前我们根本接触不到或者没有想过的新路径。最重要的是,我认为构建性互联网的最主要体现就是在线群体。在互联网出现之前,这些群体的成员只有付出极大努力才有可能相互接触,现在他们却能轻易建立联系。有些在线群体是临时出现的。但是很多在线群体的规模非常大,而且是永久性的,比方说粉丝圈。
在进一步论述之前我要首先说明,粉丝圈的存在远远早于互联网。但是互联网出现之后的粉丝圈是全新的粉丝圈。互联网粉丝圈的成员并不只是一群分布在五湖四海,并且经常性地集体面向同一部电影、同一本书或者同一部电视剧的人们,而是一个完全实现了网络化内部结构的群体,一直在共同创作,共同庆祝。粉丝圈不再仅仅意味着新书发布会上等待签售的队列,或者年度动漫展上的人潮,或者经常性的快餐店聚餐。换句话说,粉丝圈如今已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文化重要性。莎士比亚与叶芝肯定也有各自的粉丝圈,但是如今的粉丝圈尤其遍地开花,数不胜数。从《神探夏洛克》到《神秘博士》,从《小马宝莉》到《受困家中》,从《发展受阻》到《欢迎来到夜谷》,从《哈利波特》到《绝命毒师》,从《宅男斗士》到《权力的游戏》,从《星球大战》到《火炬木小组》,从《行尸走肉》到《降世神通》,甚至就连区区在下都有专属粉丝圈——您们真是太捧了。
如果互联网也要写一本属于自己的《孙子兵法》或者说《互联网兵法》,内容不是关于怎样打仗,而是怎样做一名聪明和善的互联网用户,那么我的朋友Kenyatta Cheese说过的一句话很应该入选:粉丝圈的主旨不是一群人围绕在他们共同喜爱的媒介周围,而是在他们共同喜爱的媒介附近相互陪伴。解构性的互联网让粉丝们能够直接接触令自己如痴如醉的个人与媒介,建构性的互联网则使得粉丝们可以相互接触。根据这一理论,最成功的粉丝圈——当然成功的定义非常宽泛,这里姑且不再深入讨论——并非拥有最成功的媒介或者由顶层设计提供的接触该媒介的渠道,而是拥有最好的粉丝间交互关系,最好的粉丝故事,最为良性的持续对话。因此粉丝圈的最佳载体包括Deviantart,推特,Tumblr,Steam,Reddit,LiveJournal以及一个一个又一个同人论坛,它们允许粉丝们创作并相互交流同人画作,同人小说,gif,剪辑作品,恶搞作品,同人理论以及cp搭配。成功粉丝圈里的粉丝不仅会直接接触让他们聚集到一起的媒体,也会热烈地彼此互动,如果说后者的热烈程度未必总能超过前者,至少也毫不逊色。
上述现象的怪异之处似乎表明——当然你们可以认为这一点不仅很奇怪,而且暗示意味并不很强——粉丝群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并不是正典媒介,例如电视节目、书籍、游戏或者youtube频道,而是群体成员之间的相互羁绊。粉丝圈无疑是由媒介发动起来的,但并不是隶属于媒介的一部分,因此粉丝圈才能够长期持续的存在。根据这一假设,或许会——鉴于在互联网上存在着如此之多的平行世界,我们其实应当说必然会——存在一个根本没有正典媒介的粉丝圈。这个粉丝圈的存在要素是粉丝之间的相互扶持,而不是对于单一奇观的全心投入。我的好友、Meme Factory创始人Patrick Davis认为,这个粉丝圈就是——请保持严肃——兽迷圈。
兽迷粉丝圈并不具备单一的正典媒介,而是具有一整套媒介,例如《黑猫侦探墨萨德》(Blacksad)、《雷卡黛西》(雷卡黛西)甚至《狮子王》。所有这些不同的媒介对于不同的书兽来说也有不同的意义。更有甚者,并非所有创作了这些媒介的人们都认为自己属于兽迷集体。或者一开始就存心要为兽迷粉丝圈有所贡献。甚至在兽迷粉丝圈内部对于兽迷的定义同样也争议颇多。兽迷粉丝圈并不是围绕着单一一部作品构建起来的,甚至都不存在对于兽迷的正宗定义。兽迷不仅是个单数名词,还是个概括名词。与标准的粉丝圈相比,兽迷粉丝圈分布更广,流动性也更强。因此互联网与兽迷可谓是天作之合。
是互联网创造了兽迷吗?恐怕不是。互联网出现之前也有很多兽迷,他们过得也还不错。但是如今的兽迷数量确实比互联网出现之前更多了。那么我们能不能说互联网至少创造了一部分兽迷呢?我认为是这样,和我谈过的许多兽迷也是这样认为的。我认为这一点意义非常重大,并且最终涉及到了我们谈论的更广泛的议题,也就是怪异且多样的去媒介化以及获准成为自己的重要性。想象青少年时期的你自己吧,你把自己锁在卧室里面闷闷不乐,因为你觉得你是全世界唯一一个会对拟人化的熊产生性趣的人。这种想法太可笑了不是吗?你肯定不是一个人,兽迷圈明明是存在的。对于很多很多人来说,发现兽迷圈,发现自身与这个粉丝圈建立联系的能力,以及最终踏上通向兽迷世界的欲望大道——如果你们允许我使用如此富有挑逗性的措辞的话——对于人生的塑造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这里的去媒介化指的并不是直接接触媒体、品牌、名人、新闻、视频或者学术知识。互联网的确彻底改变了上述各个方面,但同时互联网也改变了人们构建自己的方式。自我构建是一团难解的绳结,而互联网则提供了解开这个绳结所必需的知识、群体与个人。自我非常复杂,因为你不可能直接接触自我。之所以你要独自躺在屋里看向窗外的月光,之所以你要光顾这么多咖啡店,之所以要抽掉这么多香烟,只为了考虑清楚我是谁、我相信什么以及我想要什么,理由在于你不可能闭上眼睛观察你自己的感受。自我就像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如果你想找到沙发在哪里,就必须要到处摸一圈。沙发兴许就在你面前,兴许不在。如果我问你对于目前的叙利亚局势有什么,感想你或许立刻就知道,或许还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康德谈到了眼见不为实的问题。当然康德的理论主旨并不是你是否知道自己是兽迷,但是康德的确谈到了对于自我的理解以及此类理解往往总是退守自身的过程。出于各种原因,这一问题对于有些人来说尤其困难。对于他们来说,了解自我的最常见障碍在于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可了主流常规,知道哪些行为以及哪些欲望可以被人接受。自闭自守的做法不仅表现了自我的复杂性。有时候还表现了自身自我以及其他自我之间不可避免的比较。要想自信地构建自己却不与他人比较是很困难的。所谓的真实自我——假如确实存在单一的真实自我——完全可能躲在文化规范、社区行为准则以及社会预期等等因素背后。
这一来我们的处境就有些奇怪了。当然还不像《欢迎来到夜谷》里的遛狗公园那样奇怪,而是在形而上学的层面上很奇怪。你想要忠于自我,但是你不知道真实的自我应该包含哪些因素,除非你去采购一番。真实的自我可以来自大脑以外的外界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否存在着一个完全内在的自我呢?换句话说,目前每一个自认为是哥特派、民主党、反堕胎、黑金乐迷或者兽迷的人是否都是在不受他人行为或者偏好影响的前提下独立作出了这一结论呢?我不知道,因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没有答案。我认为自我是由许多特质界定的,你只有有了特定的经历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的想法与信念。而你的想法与信念又是先天因素、后天因素、环境因素、自身行为与他人反应、他人预期与自身叛逆、相当一部分运气以及熵增过程等等炖成一锅的杂烩。询问某人是否真正是这样的人或者那样的人并没有益处,最终会让我们回到麦卡锡时代或者“全民反装逼”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与其询问某人是不是这种人,倒不如询问他在做这种人的时候是否感到舒适,是否觉得自己就应该是这种人。与自我发现的慰藉感受相对应的感觉就是发现世界各地各还有许多其他人也作出了令你心有戚戚的行为。鉴于我们现在正在讨论互联网,我们很容易就会想到那些在网上建立了在线家园的人们,因为很多群体都要依赖互联网而存在,例如兽迷群体。又比如失性恋(Demisexual)群体,他们的性冲动并不基于对方的外貌或者个性,只有与对方产生了浪漫的感情之后才会产生性欲。又或者外族(otherkin)群体,这个群体的成员认为自己具有一部分非人特质或者完全不是人。他们认为自己在一定程度上是精神体,或者神话动物,或者来自其他维度的其他生命形式,或者一般来说并无生命的物体,或者动画卡通形象。这使得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很贴近兽迷群体,尽管并非完全重合。根据维基百科的说法,他族群体在网上的存在最早可以追溯到1990年。我们不仅要谈论那些因为互联网才找到精神家园的人,还要谈论那些自我与互联网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关联的人,这批人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我认为这个房间里的非正常区分恰恰正体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才会聚在这里,无论是在艺术、媒体、商业还是科技领域,互联网都帮助我们拨去了层层外壳,达到了内在的本质。
但是互联网并不是一个排外的俱乐部,这种剥离效应不仅仅作用于互联网内容的消费者,也作用于互联网内容的创造者。因为随着你接触了越来越多不同的媒介——这正是去中介化的效果之一——并且因为这些欲望路径而接触到了越来越多的人,你对于这个世界的概念也会变得越发精细、完整、详尽、复杂、混乱且兴奋。换句话说,无论你是谁,你知道的越多,你的自我的越值得庆祝。对于我来说最显而易见的事例就是青少年同性恋群体。他们通过网络找到了彼此以及专门为他们发声的各种媒体。此类媒体最近刚出现的支柱就是podcast《欢迎来到夜谷》。这档节目的主人公电台播音员西塞尔与镇上的科学家卡洛斯是一对情侣。如今在网上关于这对cp的浪漫关系已经有了成百上千页同人画作。值得注意的是,《欢迎来到夜谷》就像一朵发光的云彩一样在美国iPod的播音榜上长期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这两件事情有关系吗?我不知道,但显然这其中关系重大。Zainab Akande写道:“‘白人异性常态’的媒体形象的既有现状正在遭受挑战,而正是这两个角色将《欢迎来到夜谷》推向了挑战的核心。为什么这一点很重要呢?因为媒体表现很重要。为什么媒体表现很重要呢?因为媒体是社会的核心力量,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大众媒体尤其有力量改变或者强化媒体消费者的习惯。大众媒体还会在一定程度上重新塑造现实从而影响媒体消费者的世界观。这个游戏的名称就叫做觉察, 人们很难觉察不存在的事物——或者就有色人种角色与同性恋角色而言,媒体对于他们的表现远远赶不上真实世界的多样性程度。“
《夜谷》的世界观里包含着悬浮的猫,拒绝承认山峰存在的信徒,并不实际存在的钟表,菜单上写着“不要命”的墨西哥卷饼店,还有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就住在你的家里——没错,就是你的家里。她还会舔你家的冰箱,气得你无可奈何。在这样一档节目当中,西赛尔与卡洛斯之间的感情反而是整个世界当中最正常最传统的事物。最近的研究表明,我们这些受众对于这出戏里各种各样无厘头的情节全都无动于衷,但是同性恋依然是我们的关注重点,并不将其视为常规。我实在忍不住将这一点与孤独岛乐队的春假主题音乐视频进行比较。认为这种做法会导致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过于乐观。但是作为仅仅在互联网上发行的作品,《欢迎来到夜谷》还有很多其他同样出色的同伴。例如《女子监狱》不仅绝大部分演员阵容都是女性,而且还包括了许多立体复杂的少数族裔女性形象以及一位本色出演的跨性别女性形象。拉弗恩.考克斯饰演的索菲亚.波塞特就像西赛尔与卡洛斯一样也是对主流异性恋白人市场以及男性顺性别常规的挑战。索菲亚.波塞特这个角色富有魅力,个性复杂,风风火火,而且并不完美。考克斯的表演使得跨性别群体在几乎很接近主流媒体的环境当中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像互联网乌托邦,但是我还是想要做一点空中画饼的梦想:随着互联网接触媒介、接触媒介发行渠道以及接触媒介受众的能力不断增强,“正常”的理念也会遭到挑战。互联网并不是可以被某几位个人把持的体系,至少不像广播体系可以被少数几位广播员把持,而且互联网也肯定不会仅仅受到关于文化以及广而化之的自我认同的主流态度的把持。互联网不是现实生活的反面,不是现实生活的替代产品,也并不受现实生活的辖制。互联网就是现实生活,互联网已经影响到了在网上度过现实生活的人们以及他们做自己的方式。就像安迪在大会一开始讲到的那样。在所有这些漂亮话与欢乐口号的背后——例如我们如何正在改变世界,如何要掀翻世界现状,如何冲进董事会会议室掀翻桌子——存在着既简单又复杂的现实。但是搜寻独立这一点不正是互联网的美好之处吗?我想大家都已经意识到了这条反直觉的现实:要想独立存在就必须有群体的支持。我们构建了独立个体构成的群体,我们各自为战却又齐心协力构建了网上的社区。我们从事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并且向别人证明这些事情可以做到。
互联网的这一特质可以作用于产品、服务、网站以及媒体,但是同样也作用于文化与社会群体。我认为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伟大的扰乱效果。旅游网站、出版业、制造业与发行渠道等等方面也同样需要改变,但是第一位的要务则是帮助人们相互找到彼此以及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他们自己。互联网不仅应当让人们有能力绕过阻碍他们寻找最恰当媒介的壁垒障碍,还应当在消费同一媒体的人们之间构建通路。我们可以相互寻找,相互认同,共同庆祝,与此同时还要热烈支持《终极闪光:流浪者》并且为了购买新唱片而直接付钱给歌手Chelsea Wolfe本人——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还是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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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哪个词?另外,下面的链接打不开 桥上 字0 2016-05-04 01:32:20
🙂是happyness 1 万年看客 字30 2016-05-04 02:41:08
🙂附注 万年看客 字51 2016-03-09 03:58:25
🙂Mike Rugnetta:建构性互联网、兽迷与自我塑造
🙂附注 万年看客 字43 2016-03-07 21:51:09
🙂77-Nerdwriter1:文化评论七则 2 万年看客 字32670 2016-02-29 22:06:25
🙂76-Paul Bloom:我为什么反对同理心 3 万年看客 字33765 2016-02-25 22:10:26
🙂附注 万年看客 字43 2016-02-25 22:1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