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淮西旧事 -- daz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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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淮西旧事之趟将三外公

外公家居桐柏山腹地,什么时候移居这个深山老林中无从考证,外婆回忆说他们居住的村子实际上就是他们一家十余口人,方圆十里少有人烟,当初嫁来的时候没少为此流泪。外公兄弟三人,大外公早年不甘寂寞,与一帮把兄弟出山从军,连曾祖过世也没回来。外公排行第二,长兄不在,自然是他承担了养活全家的重担。一个劳力要供养十余口老老少少,日子过的很是清苦。自幼孔武有力的三外公,从小就是山里出了名的猎手。一手无师自通的武艺加精妙的枪法,遂成山间恶少追捧的偶像,追捧的结果就是推举三外公成了一员大架杆。

架杆是河南对趟将头目的俗称。没人知道三外公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营生的,外婆回忆说老三很少回家,每每回来总是带不少东西,尤其是山里少见的一些布料,很是令家中的女人们高兴。高兴之余自然也就在心里暗自猜测这些东西的来路,久之,尽管没人挑明,但三外公做了趟将的事情在家里已经是妇孺皆知了。

三外公拉的杆子不大,常在身边的也就是周边的三两个宵小,其他人都是业余趟将――农忙时回家务农,闲暇时揣把菜刀或拎根大棒摇身就成了趟将。他们所干的营生并不是抢劫,而是去绑票。绑票也从不在附近做,而是长途奔袭至信阳甚至湖北绑。绑来的肉票押至桐柏山中的隐秘之处,然后就等着对方送来赎金。

三外公做了趟将,这绝对不是件有名誉的事情。当外公知道了自己弟弟做的事情后,两兄弟狠狠地干了一仗。干架的激烈程度据我的外婆回忆,除了菜刀被外婆及时藏起来外,两人能找到的家伙都用了一遍。外公那里是三外公的对手,不一时就被打的满头鲜血,逼急了的外公顺手抄起了干农活的镢头,迎头对追来的三外公就来了一下,这下大出三外公的意外,摸摸自己被打出血来的脑袋,三外公顺手从身后就掏出了一支手枪来。那枪是什么型号怎么来的,外婆当然无从知晓,不过从她描述枪的形状(老人称其为二把盒子),大嘴推断应该是一支驳壳枪。看见三外公突然拔出枪来,原来被两人打架骇得两股战战的外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大声喊了声:“老三!”三外公回头看了看背后一群的女人,悻悻又把那枪塞回了衣襟里。那仗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

但是外公很不甘心,外婆捣着草药为他们两人包扎伤口时,外公仍然愤怒地对三外公囔:“你这样早晚会被人打死,你要是被人打死我绝对不会去为你收尸。”坐他旁边手捂着脑袋上伤口的三外公讪笑着说:“我就不信你不是俺哥。”

一语成谶,几年后三外公果然被人打死,而外公没有信守自己说过的话,在为弟弟收尸的时候非但没有如愿,反而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这都是后话。自从那以后,三外公再没有回那个小山村,东西自然还是送,但送东西的人都是他的喽罗,他本人从不回家。这样过了几年,日子依然过的平静,即便是日本人占了信阳城这样的大事也没有在那个小山村激起什么风浪。

日本人的到来倒是引来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那就是在外从军的大外公突然归来。据说大外公当兵也没什么起色,这个队伍换到那个队伍一直在当兵,最后做的是一个团长的马弁。豫东抗战的时候,队伍被打垮了,大外公带了武器回到故乡,很快成了当地民团的一员。民团头目是桐柏山有名的土豪张明泰,也是大外公的把兄弟。民团是当地百姓为了自保建立起来的,成立伊始第一件事情就是清乡,这一清乡就清出了三外公。不过张明泰看在大外公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三外公,据说他很是语重心长地和大外公一起骂了三外公一宿,后来大外公十分后悔,他曾对外婆说如果不是那天激怒了老三,或许老三不会死,老三不死老二也断无性命之虞。大外公到底那天对三外公说了什么,外婆也无法说得详细,印象最深的就是大外公说老三如果真有本事就去信阳跟小日本干一仗。

三外公是个血性的人,第二天就带了自己那十几个喽罗南下去了明港。那时候明港有日本人驻扎,经常有零星的士兵出外骚扰百姓。三外公在那里埋伏了几天,果然找到个机会杀了两个落单的日军士兵,他们就挑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得胜返回,想必一路上自认为从此就是抗日功臣,所以一改往日的习惯,正大光明地招摇过市――问题是他们还挑着两颗人头!走到臻头河边时,闻讯而来剿匪的信阳保安大队追上了他们,三外公和他的手下没有逃跑,而是迎面上去,大约是想向这些国军炫耀自己也杀了两个鬼子。但是他们得到的不是欢迎,却是迎面一顿子弹,三外公当场就中了三枪,据逃脱的小趟将说,三外公中了枪后一时还没死,他趴在地上吐着血沫嘟囔着:“老子不是土匪,老子是打鬼子的......”。

三外公的死讯当天晚上就被逃出来的小喽罗报与家里,家里的女人们顿时哭做一团。此时的外公也忘记了自己以前赌气发过的誓言,第二天他带着年幼的侄子去寻找三外公的遗体。然而就在他们在战场上翻找的时候,突然又来了一支武装,这支武装大约也是剿匪的,他们把在野外找到的所有人都集合在附近一个村子,然后让该村的百姓认人,没有被当地百姓指认的就是匪类――格杀勿论。外公的那个小侄子被一个好心的当地人领去而幸免,而外公则被当场处决。

现在外公的坟茔还在臻头河边那个山坡上,从那里向西北眺望,渡过臻头河越过丛山峻岭走上不到三十里,就是他的家。他在那里守望着故乡已经半个多世纪,前些日子陪母亲回故乡,专程渡水去那个峭壁上祭奠。我向母亲提议说不如将外公迁回故土,母亲转回头,远远望着群山中白云环绕的故乡,叹口气说:“算了,让他们哥俩就在这安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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