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城市贫民在历史中的第一次亮相――已修改 无屏蔽 请放心看 -- 马前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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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马前卒兄好文章

其实正如老马早就说过的,宗教不过是对于社会诸多矛盾的反映。轮子的兴起,同那些主流宗教的发家史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时代。作为轮子的首脑,李大师既不能象佛祖那样提出一个完善自洽的理论,也不能学拿撒勒的耶酥先被钉死然后复活,更作不到穆罕默德那样建立完全政教合一的严密组织。轮子的失败就只是迟早的事情,更何况那些教众更多的是出于对于社会的矛盾不满才加入这个松散的组织,并没有什么末日圣战的想法。一旦zf的强大力量压下,势必做鸟兽散。

顺便转贴一篇有趣的帖子(转自sonicbbs):

蒙古史之不花剌有圣人出 - -

那是公元1229年到1239之间的某一年。

成吉思汗已死,窝阔台成为了蒙古的共主。后来的四大汗国尚未形成,可汗的权力仍然深入帝国的每个角落,可以充分组织调动整个帝国的资源投入征服。蒙古军队的尚武精神尚未受到定居文明的侵蚀,反而被掠夺的巨额财富激起了更大的野心和贪欲。帝国的军队向东征服了高丽;向南假道川陕,攻破潼关,灭亡了比他们更早进入文明社会,也更开化的蛮族女真人建立的金国,将黄河以北的整个北中国括于囊中;另一支蒙古大军则从蒙古草原的腹地出发,一直向西攻入俄罗斯,然后裹挟着被征服的斯拉夫人和突厥人杀入波兰,残破了上一代草原霸主匈奴人后裔建立的匈牙利。一时间,整个亚欧大陆到处是奔腾的蒙古马蹄。就在帝国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时候,一场闹剧发生了。

当年老成吉思汗发动第一次西征,讨伐花剌子模,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城墟为空。当他把能杀的都杀了,能毁的都毁了之后,对自己的成果深感满意,喜孜孜地回到了蒙古草原,把这块超巨型的垃圾场留给了自己的二儿子察合台作为封地。

察合台从成老匹夫手里继承下来的这块土地从现在我国的新疆西部,一直延伸到中亚的阿姆河,包括了现在阿富汗、伊朗以及若干个什么什么斯坦的范围。主要的部分那时候被叫做河中,意思是夹在乌浒和细浑两条河之间的土地。我们眼中的这片垃圾场在察合台眼中却是不折不扣的希望的田野。成老屠夫为了儿子以后能够安居乐业,花了大力气对这块土地进行了蒙古化改造,他既然对农业文明毫无概念,因此对城市、人口什么的也就毫无珍惜。为了防止浪费粮食,蒙古军队动辄屠城,经常把几万、几十万乃至上百万的城市杀个鸡狗不留,然后就是修建人头塔以志武功。为了把垦殖的农田改造成能够放牧的草原,蒙古军很细致地毁坏了当地上千年形成的灌溉系统。最后实验失败,土地没有如愿变成繁茂的草场,而是不可避免地沙漠化和盐碱化了,既种不得地,也养不活牲口。直到今天,在伊朗的某些地方,蒙古军队造成的破坏仍然没能恢复。

说到这里,中国人应该感到庆幸的是,北部中国不是蒙古人征服的第一个目标,因此这种荒唐实验没有发生在我们头上。现在有些人说起古代中国强盛,动不动把铁木真拿出来说事。如果有人提醒他突厥人、俄罗斯人被征服在先心里还老大不高兴,好像当时中国没有早点被蒙古人蹂躏吃了多大亏似的。这种人要是真生活在那个年代,尝试尝试成老屠夫一家人的蒙古行为艺术,才知道火车不是推的呢!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中国远古,商汤灭夏。说这商汤仁义教化,修为德政,天下归心。他出兵打东边的,西边的百姓埋怨,怎么这么偏心,不来打我们?出兵打南面的,北面的百姓抱怨,等了这么久,怎么又轮到别人了?说得个个都跟受虐狂似的,是不是也有点这个味道?

扯远了,回到正题来,继续说察合台继承下来的这块希望的田野。察合台先生对于他老子的各项政策是不折不扣的坚定执行者,按过去的说法那就是代表着奴隶制上层贵族的保守势力。他对这块属于他本人的土地采用了一种非常搞笑的管理方式:除了对每个城市收取按例的保护费,哦不,是税赋之外,他平时几乎完全不过问这些城市的情况。他本人常住蒙古腹地的哈拉和林,而他的军队则在草原上四处游荡。不过一旦这些可怜巴巴的城市由于短暂的和平积聚起了人口,恢复了一点元气,而察合台的蒙古军队又感到最近手里缺钱,他们就会立刻聚集起来,向自己的城市开战。这种战争在当地居民眼里简直不可理喻,但蒙古军队却是兢兢业业,决不放水――这一点真值得中国的足球队好好学习。首先是对城市周围农村的抄掠和焚毁,然后包围城市,聪明点的城市这时就赶快交钱赎命,如果没钱交蒙古军队就会架起投石机砸开城墙,然后把城内的财产和妇女劫掠一空,至于是否还要进行大屠杀则要看蒙古人当时的心情。那时候河中的居民实在很郁闷,他们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状态,自己到底是算已经投降,成为蒙古人治下的居民了呢?还是仍然身处敌国,在打一场延绵数十年的战争。

这是说蒙古军队在自己国内开战的时候,他们在放牧羊群草原牧歌的时候,城里的居民仍然不得安闲。铁木真和窝阔台统治的相当长时间,河中的管理处于非常混乱的局面下。这些土地既是察合台的封地,又是大汗的土地,还属于被派驻当地的军事长官,这些人都可以对这些城市收税。蒙古人收税是采用一种包干的方式,把一块地区或者一座城市包给某人,称为“扑买”。扑买人只需在一年完成一定数量的税收任务,多余归己。当各方面纷纷派出扑买人的时候,当地百姓就是厄运临头。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信使、马夫、鹰夫等蒙古人的服务人员络绎道路,这些人往往带着上百随从,马匹饲料、人员花费全靠地方供给,住宿则可以任意指定自己看重的民居。这些人享有的权力包括:白吃白喝、点菜、指定任何女人陪宿、拿走任何看得上眼的东西以及住下来不走。这些大爷谁都得罪不起,老百姓也就只能或死或逃。几十年后,波斯史学家剌施德记载了发生在呼罗珊的一件妙事,一个信使走在路上,一路所过村庄竟没有见到一个人,第三天上终于在一个村子里发现两个――一个扑买人把一个农民吊在房梁上打,逼他交税。剌施德所在的伊尔汗国比察合台汗国更加开化,情况尚且如此,河中居民处境可见一斑。汉族人一向痛恨蒙古人把汉族当成劣等民族歧视压迫,连带对进入中国为虎作伥的色目人一并愤怒,殊不知在这些人的家乡,也是一样的水深火热。又有些无耻之徒,颂扬蒙古人的德政,号称在蒙古帝国一端头顶金盘,步行万里都可保安全,靠!就不知道道路通行费和安全保护费是非交不可的?

这一切在一个叫马思忽惕伯的人的努力下有所好转,此人来自花剌子模的旧都花剌子模城(也就是乌尔踺赤,蒙古人发音不准,读作玉龙杰赤)。在侥幸逃过那场史载死亡一百二十万人的大屠杀后,他和他的父亲马合木牙剌勒洼赤一同进言老屠夫成吉思汗,讲述了城市所能起的作用以及保留城市后在收入方面的美好前景。成吉思汗被他的策划案所打动,决定作一次投资,于是任命他做阿姆河一带的项目经理,负责让这个大垃圾场产生丰厚的回报。看来马思忽惕伯口才不错,能力也强,后来察合台也被他说动,把自己河中的属地一起入了股。

要按我们过去的说法,马思忽惕伯应该是下车伊始便教化黎庶,劝课农桑,然后就是百姓欣然向化,百业俱兴。他花了二十年时间,不断跟蒙古人的神经质管理法不懈斗争,居然成功地把成老屠夫遗留下来的这个垃圾场整治得有些模样了。靠着当地居民在重压下蟑螂一般顽强的生命力,哦不,我的意思是勤劳善良外加正直勇敢,以及马思忽惕伯出色的经营能力和上层运作,河中居民在与蒙古人的持久战中慢慢开始占据上风,被破坏的城市逐渐恢复旧观。――看来姓马的确实出人物,我知道的就有马克思、马尔萨斯、马寅初、马步芳,这里还有个马思忽惕伯!

但是缓不济急,或者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总之就是马思忽惕伯这种缓慢改良的办法人民等不及了,维新的不要了,要的是革命。“地主重重压迫,农民个个同仇。 秋收时节暮云愁, 霹雳一声暴动。”――有圣人出焉。

在离不花剌三程路的地方有个塔剌卜村,村里有个叫雅各的木匠,娶了个妻子叫马利亚,一过门还没做来得及做爱做的事就大了肚子。后来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那天晚上,有个牧羊人在小山顶上看到流星划过夜空,就在这个时候,马利亚在马槽里生下一个孩子――圣子马合木诞生了!以上这段是俺编的,不过马合木同志所作所为确实跟耶稣很相像。

这个马合木在塔剌卜村是个做筛子的,没事的时候就对大众布道,宣传自己能驱使鬼神,可知过去未来,慢慢就有一大堆信徒在他周围聚集起来。耶稣怎么证明自己是上帝之子?显几手神迹医疗绝症即可。马合木也照此办理,有那些得了中风偏瘫、麻风病什么的都来找他。嘿,你还真别说,老马一发功,果然好了几个。这下群众大哗,纷纷投向马合木同志,要建立世上天国――老马傻呀,那麻风之类的事能随便医的吗?耶稣医好了大麻风,下一步是什么?钉十字架呀!

要说河中那个地方早就是伊斯兰教的老根据地,居民都是穆斯林,不远处巴格达还住着教主哈里发呢,怎么这么容易就跟着马合木闹革命?估计有以下四个原因。

第一个是几十年后剌施德说的,河中和突厥斯坦的居民从来迷信,当地以跳大神为业的为数众多,从来不愁生计,本来就是愚昧狂信的土壤。

第二个就是河中居民大多数是什叶派穆斯林,并不承认巴格达阿拔斯朝哈里发的合法性,其中的主要分支十二伊马目派认为在世界末日的时候失踪的第十二位伊马目也就是教主马赫迪会重现世间并带领信徒进入天国,因此其后千年总是不断有人自称第十二伊马目煽动群众,或者说群众也一直等着有个人跳出来自称末日教主好引导自己去天国。

第三个就要从几十年前老成吉思汗说起。老成吉思汗进军花剌子模时共分四路,这个不花剌就是老成自己那一路攻陷的第一座主要城市。不花剌的遭遇并不比别的中亚城市更惨,无非是烧杀抢掠,最后一把火烧成白地,倒没有像某些不幸的城市那样遭到大屠杀的命运。但老成吉思汗在此城做的一些事情倒是在其他地方没有做过。

当成吉思汗入城看到辉煌的大礼拜寺的时候,问当地人这是否就是花剌子模苏丹的宫殿,当地人告诉他这是上帝的居所。老成一听这话,骑马入寺,走上祭台,令居民运粮食喂马,蒙古兵将可兰经堆在大厅中当马槽,招舞女乐师助兴,就在礼拜寺中纵酒狂欢,伊斯兰教的阿訇教长什么的被命令在旁边伺候。

等大家闹够了,成吉思汗召集市民,在伊斯兰祈祷场作了重要讲话,他首先回顾了蒙古国与花剌子模国的外交史,列举了花剌子模苏丹屡次破坏两国邦交的事实,强调了蒙古国迫不得已自卫还击的必要性,最后他作了总结性发言:“要知道你们已经犯下大罪,而你们的君主罪过尤其大。如果你们问我所说的依据是什么?那我告诉你们,我就是上天降下的灾难,如果你们没犯大罪,上天为何将灾祸加到你们头上?”

老成搞这么一套什么意思?很简单,在进攻花剌子模之前,蒙古人还从没跟伊斯兰世界产生直接冲突。不花剌既然是第一只羔羊,成吉思汗少不得拿它扬刀立威。故意亵渎伊斯兰圣地之举以及成吉思汗宣言,无非是要证明无论是穆斯林的宗教热情还是安拉的大能,在蒙古军队的马刀和腾格里―长生天的庇佑面前都是软弱无力的。如此一搞,不花剌的伊斯兰教势力毫无疑问大受打击,至于“圣人”马合木的出现,是伊斯兰教对长期压制的反弹,或是由于正统宗教势力遭受打击过大,以至于压制不住这个假龙天子,那就说不清楚了。

第四个就是老百姓实在让这帮蒙古人祸害地太惨,阶级压迫、民族矛盾、国仇家恨一起上来,就等着有人挑头起事――“劳动者失去的只是枷锁,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据记载不花剌周围农田的收获不足以供城市所需,这是一个丝路上的贸易型城市。蒙古占领之后百业萧条,所有的城市都残破不堪,哪里会有什么繁荣的贸易?老成吉思汗是设置了驿道,并有卫兵保护,但那是为了引导商人能够直达汗廷,在蒙古统治者眼里,商人实际上远方来的献宝人。至于民间贸易和经济,你能相信这些蒙昧状态的蛮族有什么概念吗?普通商人无论在路在市,都有各类名目繁多的税费。并且蒙古人和西边的巴格达哈里发实为敌国,丝路在阿姆河一线被划断,国际间贸易已经停止。这种打击,对于不花剌这样的城市是非常巨大的,人民的困苦也比一些能够自给自足的城市更深。

回到正题,马合木老师在塔剌卜村显示神迹兼传授功法招收学员,风声慢慢就传到了驻不花剌的蒙古达鲁花赤也就是当地军政负责人耳中。当时蒙古人翻身作主人才二十年,其间对外战争一直不断。蒙古人还没有堕落得像本朝的一些老革命一样年老昏聩兼贪生怕死到信奉此类江湖骗子的地步。蒙古人一听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帮孙子要造反,当时马思忽惕伯在忽毡城办公,于是一面派人报告马思忽惕伯,一面布置动手拿人。要说这马合木也是生不逢时生不逢地的,假如时空大挪移个七八百年,马合木老师再往东挪挪地方,那么这个故事的结果就该是,蒙古官员立刻将马老师推荐给蒙古某王治病,跟不少蒙古宗王合了影,还有很多亲笔题字,甚至窝阔台的某种陈年老病也是马老师看的。马合木在全国招收学员,到处街头都是练功的。后来这些学员围攻了口出不敬的马思忽惕伯和耶律楚才的衙门,要求正式道歉。最后甚至在窝阔台主席的金帐前静坐练功示威。窝阔台火了,打算镇压的时候,马合木老师坐上飞机跑到美国去了,经常指使人发些垃圾邮件大骂窝阔台……

话说蒙古官员带人去塔剌卜村抓捕反革命分子马合木,谁知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错了,太小看人民群众的力量了。人民群众一旦得到了先进思想的武装觉悟得那叫一快!今天的高家庄可不是从前的高家庄了,“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蒙古官员一看敌我力量悬殊,自己这几个人动起手来怕是要立刻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眉头一皱,居然让他计上心来。蒙古官员当即宣称自己是应了不花剌全体市民要求,来请敬爱的马老师到不花剌宏法去的。为了体现诚意,大礼叩拜不说,还吻了吻马老师的脚,心里一个劲骂孙子。

喝!地方占领军长官都来吻马老师的脚,这马天师等于得到政府正式承认了啊!马合木的追星族士气大振。马合木也顾盼自如,喜气洋洋。“今天官老爷接俺去不花剌耍子,俺先去看看,若有好处,以后接你们一起去享福。”

蒙古人的如意算盘是把马合木从他据点里面骗出来再说,走半道上一刀咔嚓了,只带脑袋回不花剌去示众。可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蒙古人数量本来就少,这些在各城驻扎的达鲁花赤,手下的蒙古兵寥寥无几,主要都是当地突厥族或是波斯族的壮丁。这些人里面不少早就是马老师的弟子了,当下就有人通报了师傅。马合木佯作不知,走着走着要到地头了。蒙古人正暗暗伸手掏刀子呢,一回头看马合木没跟上来。“马老师,你怎么不走了?这边风景更好。”马合木心说小样的你还装呢,策目大喝:“你心里在盘算什么我知道,赶快自己收敛,否则鬼神让你马上瞎眼!”蒙古达鲁花赤听了背上冷汗刷刷就下来了,他还没想到是自己身边的部属出了内贼,以为这马合木果真是能看透人心。果然是活神仙啊!好险好险!这达鲁花赤动作都僵了,一路不敢造次,真把马师傅接到不花剌去了。

达鲁花赤弄假成真,把马合木真带到了不花剌,还必须高规格接待,住五星级宾馆,心里郁闷之极。本来是打算亲自出马,快刀乱麻宰了这个祸根,这下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出面反而变成给马合木捧场了。不花剌的百姓纷纷到宫殿来礼拜师傅,马合木刚开始还耐心给每个人握握手,合个影什么的,后来人越来越多,宫殿大厅塞满了人。马老师一看这不行啊,我要是一个一个都签名,恐怕腱鞘炎都要发作。弟子们说没啥啊,师傅忙,一个个都合影签名那是不可能,外面还好多人呢,就想见您一面。马合木说要不我上房去,站得高大家都看到了。爬上房顶往下一看,好家伙!介大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啊,塞街填巷的。弟子们一见师傅出来了,激动得不行,一边高呼口号一边往上挤啊,搭梯子的搭梯子,翻墙的翻墙,都想摸摸圣人,沾点灵气。马合木也被感动地热泪盈眶,“都别挤,安全第一,祝福的大大的有,分完了还有富裕。”说完含口水,对着房下那么密密麻麻的群众一喷――普天下弟子,雨露均沾。中亚那地方太阳大,水往空中一喷,居然彩虹都出来了。“娘子,出来看上帝啊!”当天的法事顺利达到高潮。怎么形容那种场面呢?就类似于毛主席接见百万红卫兵。不说马合木了,就是俺看到如此多的人在俺脚下狂热,都要觉得民心可用,少不得想干点什么。

一边是马合木的宣传造势如火如荼,另一边是那个做了蠢事的蒙古达鲁花赤在自个儿郁闷。手下人来报告,马合木现在在城内受追捧,全城一半人参加他演唱会去了。达鲁花赤一想这不行啊,都跟他了最后这个队伍谁当家?赶快把城里的蒙古人全集合起来商量办法。大家听他一说就炸了,明明是你周围有人泄了底,你倒以为他真是神仙,这帮大食人的安拉如果真有灵验,咱们今天也就不在这儿了。达鲁花赤还糊涂呢,问那么还是要杀?大家更急了,都这样了还不杀,现在这个队伍你当家,再过两天马大师就要当你的家了!达鲁花赤转念一想还是不行啊,现在他周围几十万人杀不了啊!大家听了更是火大,你不会等晚点他人散了吗,到时候关门打狗不就完了?蒙古人商量妥了计划,这次全部挑选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厉兵秣马,只等天黑。

蒙古人这次又判断错了形势,还是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时全城上下,包括他们身边的跟班亲随,到处都是马教主的卧底。蒙古突击队按计划夜袭,到了宫殿却扑了个空,小狗小猫就有一群,大鱼马合木不翼而飞。蒙古突击队长倒是果决,一面派人飞报正在等着听信的达鲁花赤等官员,一面向四方派出骑兵侦察队,给的要求是格杀勿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蒙古官员们得了信,一个个瞠目结舌,这次倒不是以为马合木真是能知未来的活神仙,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周围一个能相信的人都没有。明朝崇祯年间,兵部尚书杨嗣昌在襄阳督师,统领天下兵马会剿流寇。结果头天发个布告出去悬赏捉拿反贼张献忠,第二天一早大堂墙壁上、屏风上、柱子上到处写满了“有擒得杨嗣昌者,赏小钱一文”。杨嗣昌如果知道这伙蒙古人的故事,肯定会呵呵大笑,赞一声“古人与我暗合也”。

一边是蒙古人焦头烂额,侦骑四出。一边不花剌的信徒们发现突击队的行动,自发组织起来护法。对于教主的去向他们同样毫无头绪,只好跟着蒙古侦察兵的马屁股到处乱跑。

其中一路侦察兵比较走运,终于在离不花剌数程的地方发现了马合木一行。在蒙古史中经常出现程这个单位,游牧民族随水草迁移,每次移动的距离称为一程。一程大约二十或者三十华里,还有认为是两华里的,似乎过分离谱了。马老师弟子遍天下,现在周围已经是一大票人,个个面色不善。蒙古侦察队一看实力对比差距太大,格杀勿论是办不到了,只好回城报信。

他们一走,跟着屁股撵来的不花剌弟子护法团也跟着赶到了。大家一看马教主果然能够预知危险,白日飞升,然后又从天而降,比耶稣还神,简直信奉到五体投地,赶快请马老师回城吧。马合木见时机成熟,便集合群众,宣布:“这世界上没有信仰的人必须消灭(他这是指那些蒙古人),你们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拿起武器跟我来!”我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赞叹一句,马合木同志真是个很有政治思想的人啊,短短一句话,团结了群众,指明了斗争方向。不要小看了他这句话,指出的是大家的共同目标,比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高多了。

从这里看马合木的造反过程,一开始并不是他本人就扯旗造反,完全是蒙古官吏步步相逼,颇有点官逼民反,逼上梁山的味道。但实际上我们不得不说蒙古人的处置是正确的。马合木创立邪教,裹挟群众,最后会如何?对于这类必然导致某种结果的事件扑灭于萌芽,就是所谓的防微杜渐。这一票蒙古官员眼光敏锐、敢作敢为,确实尽了地方官员的本分,但仍稍嫌迟钝,最后仍然酿成恶果。

却说马合木带了信徒们揭竿而起,直奔不花剌。进了城才发现蒙古人已经全部脚底抹油,跑得一个不剩,于是全城欢腾。自从蒙古人进入西亚以来,当地人反击重占城池的简直少之又少,更何况这是一次不流血的胜利?马合木同志初战告捷,就胸无大志起来。蒙古人跑出去干嘛了?当然是调兵。马合木不但谈不上主动出击,甚至没有组织军队,倒安心关上门做他的土皇帝,打算常住下去。这一点跟数百年后宣称是耶稣的弟弟的洪秀全教主很相似,但洪教主好歹是有军队的。

马合木进城那天是星期四,所以他的第一项重大政令是在星期五的公共祈祷中列上了自己的名字。穆斯林们先颂扬先知默罕默德,然后赞美塔剌卜人马合木。第二件重大举措就是扬刀立威,马合木召集城中知名人士,当面辱骂,把伊斯兰教教长拖出来一刀宰了,然后任命自己的一个弟子当教长。这一点显示马合木是个彻头彻尾的革命派,根本没有打算和旧有的统治阶级妥协。可笑那帮颟顸愚昧的上层寄生虫,一心以为马合木来了是为了扶正祛邪,自己还能像原来一样坐地分赃,现在才算看清楚他的真面目。魂飞魄散之余,纷纷举家逃走。

腿快的算走运,革命的烈火已在不花剌熊熊燃烧。马合木的追随者彻底发扬了砸烂一切旧世界的革命精神,把城中大户人家抢掠一空,暴民政治发挥到了极致。马合木眼见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便安心传教宏法。据记载,他的传教法包括以下两项:第一是把洗澡水当药发给信徒;第二是通过睡觉的方法教化女弟子。这两条在今天看来都不新鲜,第一条我知道达赖、班禅、麻原彰晃都这么干过;第二条麻原、大卫之类不可胜数。

革命形势虽然在不花剌一片大好,但是不花剌之外蒙古兵还在磨刀呢。蒙古人在政治、经济管理上都是一塌糊涂,但军事组织确实有一套。蒙古官员们从不花剌跑出去没多远就找到了组织,一支蒙古军队正好在不花剌和撒马尔罕之间的客尔迷尼牙驻扎。一听不花剌反了,当下开拔,恭行天讨。

前面说到马合木同志在不花剌扯旗造反,却又甲兵不修,一幅小富即安,混吃等死的样子。马教主是肉身神仙,能白日飞升那种,当然不会怕几个区区蛮人。但老百姓肉体凡夫,刀砍上来那可是要见血的啊!等大家的狂热劲过了,有些革命意志不坚定者,开始回忆起蒙古人的残酷歹毒,怕了。大家来找马合木。

马合木一听,“我道何事,我上应符??,下顺民意,行走间有神兵护体。到时候蒙古人来打,有神兵助战,几个妖魔小丑,到时必然灰飞烟灭。”大家还傻傻地问呢,“神兵在哪儿?怎么没看见啊?”马合木信手指来:“天上、地下无处不在,你看那儿不就有两个吗?”旁边马上就有他的马屁精弟子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那神兵穿的是什么什么,拿的是什么什么……”马合木越发得意,又指旁边一个弟子,“你给大家说说这地下的神兵。”这个弟子脑袋迟钝一些,不会拐弯,看了半天吭吭哧哧道:“地上什么都没有啊……”马合木脸色一下就变了,“看到还敢撒谎说没看到,你暗通蒙古人啊?给我拖下去打!”左右拉下去大棒子伺候,噼里啪啦一顿好的。再拖回来问,“你看到神兵没?”“看到了……”“还敢说谎不?”“不敢了……”

你还真别说,这玩意触及灵魂啊!还真管用!思想工作一做就通,一通百通。不光这个糊涂虫弟子通了,大家都通了。这下马老师周围的人都看得到神兵了,不但周围的弟子看到,普通的老百姓都看到了。神兵穿什么,用什么,多大个子多少人一个个说得惟妙惟肖,一般癔症大发作的时候就是这么一种景象。整个不花剌的人民都因为有神兵助战而信心百倍,只愁蒙古兵怎么还不来,耽误了大家戳破纸老虎的乐趣。

蒙古兵说来就来了。马合木统帅不花剌人民出城迎战。好家伙,果然不愧是蒙古野战部队,“进入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一个个骑兵百人队在行进中慢慢展开,形成宽阔松散的数道进攻线。再看不花剌神军,什么样的穿戴都有,手里拿的家伙也是五花八门,不少人就是一根棍子,所谓“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正是起义军的标准形象。马合木身先士卒,走在大家前面,既不穿盔甲,也不拿武器,好一幅仙风道骨!说到这里还是挺佩服马合木的,这种事吹牛骗人不是难事,要骗到自己也信,还是需要一份顽固不化的执拗和捍不畏死的二杆子精神的。这种以身殉骗的勇气到了义和团那个年代还有留存,到了现代,人都聪明了。大师们可以发功扑灭森林大火,改变火箭轨迹,甚至拯救地球免于毁灭,你若在他周围点个火堆让他发功,或者大枪比着他脑门让他改变子弹轨迹那他们是死也不肯的。

蒙古兵都是些没文化的蛮人,他们既没打算听马合木讲道理,也没打算欣赏马合木的风采。战线一成,只听蒙古阵中姑诡连声,骑兵排山倒海冲杀过来。当时的场面煞是好看,蒙古兵弓箭连发,一队射罢退开第二队再上,轮番更迭不止。不花剌神兵以宗教精神作武装,猛打猛冲,试图和蒙古兵打近战。谁料精神武装毕竟不如物质武装管用,第一排箭过来就倒了一片。惨了!血都溅到脸上了,神功失灵,神兵也不来,不花剌居民目瞪口呆,眼看要遭――且慢!神兵来了!

突然之间白光一闪,战场上涌动的人流蓦然定格。本来是烈日当空的天气,毫无征兆就是一个大雷,接着风起云涌,日月无光,狂风暴雨一时骤至。这伙蒙古兵在来之前就知道马合木是神仙,能呼风唤雨,驱使鬼神,本来就半信半疑。这一下子出其不意,斗志降为零,转瞬之间全军崩溃,一个个拨转马头玩命逃走。当年老成吉思汗整顿蒙古军队,建立了严酷的扎撒(法律),规定是一人逃走全队皆斩。现在鬼神当道,扎撒也顾不得了。不花剌的居民反应慢了一格,突然见到蒙古兵如潮水般退去,这才明白原来真有神兵相助。不由得大声欢呼,穷追逃敌。只可惜居民没什么马,大都是步行。虽然追出去很远,却也没什么斩获,只是发泄了狂热的精力而已。

居民们喜气洋洋回城,“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不花剌全城,只听得“安拉伟大”、“马老师伟大”之声。也难怪,自从蒙古入侵而来,穆斯林们少有胜仗可言。花剌子模苏丹摩诃末,空有六十万大军,连战连败,最后身无长物,死在里海的小岛上;王子扎阑丁立志复国,转战数年,蒙古主力一到,一战之下也是孤家寡人,死于库尔德农民之手。不花剌居民无组织、无纪律、无准备而轻易击垮了一支蒙古军队,这是怎么样的胜利?这是邪教的胜利、是狂热的胜利、是愚昧的胜利……

等到全城大狂欢终于收场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发现――马老师没了。这可是大件事,大家左找右找找不着,马老师真没了!哪里去了?嘿嘿,他站的位置太靠前,蒙古兵第一排箭就是瞄着他的。想躲吧,大平原上没地方躲;往后退吧,人密得跟墙似的。就这样,一开战,马老师就变成了一只刺猬,无神的眼睛看着天空,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看到他那晚到的神兵。

马合木的尸体扔在戈壁滩上没人照管,凄凉地在太阳下慢慢肿胀,腐烂发臭。不远处不花剌城里面却还在颂扬他的大名,把他捧成了真神。马合木的弟子们是这样解释的,马老师只是暂时隐去了,他拯救了不花剌城,现在上天找安拉汇报去了,不久还会回来领导大家的。由此可以看出这些痴迷者的共性,就是说什么都不听,看到什么都不信,一根筋拧到底,这也是这种人最令人反感的地方。但是由不得当时的老百姓不信,首先,大胜是确实的,其次,那场来得正是时候的大雨也是真的。于是大家又推戴了两位首领在马老师没回来的时候暂时负责。这两个都是马合木(Mahmoud)的弟弟,一个叫摩诃末(Mohammed),一个叫阿里。

拿撒勒的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过了三天复活。当时罗马人处理得不够及时,没再钉他一次,耶稣就成了铁板钉钉的圣子,被膜拜了近两千年。蒙古军队可不打算让故事重演,八天之后,他们卷土重来,打算为不花剌的百姓过复活节。事实上是蒙古军队狼狈溃逃,一直跑回驻地才收住脚跟。点点数发现人数没少多少,于是对这个所谓的神兵大不以为然。就算是风大雨大,蒙古人的主要武器弓箭“筋胶尽解”,毕竟还有甲槊在身可以一搏。惭愧之下,再向不花剌,决心一雪耻辱。

不花剌市民有了前回的大胜,自信得了天佑,看蒙古军队跟土狗瓦犬一般。见到这些蛮子不知死活,居然还敢来,争相出城交战。两位代教主照例走在最前面,和他们哥一样,既不穿盔甲,也不拿武器。下面的结果可想而知,老天不是每回都能那么凑巧的,暴风雨没有如约来到。两位代教主跟他们哥一样的不走运,第一排箭就把他们放倒了。这回是青天白日,大家都看到了。两位教主也是血肉之躯,众目睽睽之下蒙主宠招,一切终于真相大白。这个真相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不花剌居民的自信和斗志不但降到了零,甚至降到了负,乌合之众的本质彻底显露。但是想跑哪里有那么容易?蒙古兵最擅长的就是追亡逐北,城外的战场变成了屠场,蒙古兵大开杀戒,砍下人头两万颗。

蒙古兵趁胜攻城,哪里还用攻,城上一个人没有,费了牛劲拖来的抛石机、冲车什么的一样没用上。城里的人已经丧胆,愚昧的狂热一旦过去,自私、懦弱、苟安的劣根性立刻复苏。所有人的人都藏在自己家里,掩耳盗铃地希冀能通过这种鸵鸟政策逃避报复。

要是逃得过也就怪了,现在是不花剌人为自己的愚昧负责的时候。第二天一早,蒙古兵把所有居民赶到旷野之中。按老规矩,这就是大屠杀的前奏。在无遮无掩的平原上杀起来利索,然后进城抢劫的时候因为城里无人,抢起来也痛快。不花剌居民死到临头,悔之莫及,一面抱头痛哭,一面象羔羊般乖乖地被赶向屠场。蒙古兵的眼睛被城里面的财富刺激得通红,一个个摩拳擦掌。不花剌居民末日临头。

嘿,居然这回真的又被他们逃过了!不花剌人可真是走运啊!就在这紧要关头,我们篇头的主角――马思忽惕伯及时赶到了。他辛辛苦苦二十来年,才让这块土地稍微恢复元气,这一屠城不就一切白搭了?马思忽惕伯坚持既然元凶已授首,就不要以几个人的罪过惩罚全城居民。马思忽惕伯多年来受皇族委托管理此地,他的面子蒙古将领不能不给,但造反事大,还必须报告窝阔台做最后裁决。马思忽惕伯又派出急使为民请命,好歹算是救下了不花剌满城生灵。至于那些发财梦破灭的失望的蒙古兵,不花剌人凑了些钱把他们打发走了。一切都回到从前,只是不花剌人更穷了。

说起这马思忽惕伯,总让人想起中国的耶律楚材。这两个人分别代表着伊斯兰和中国的先进文化,为蒙昧野蛮的征服者服务,在承认统治的前提下,尽量修正征服者的苛刻政策,巧妙地影响着征服者的决定,为自己的故乡百姓尽可能减少痛苦。而两者又都是同样的归于失败,以贬斥告终。像他们这样的人,是该被看作解民于倒悬的英雄,还是寡廉鲜耻、罔顾大义的民族叛徒历来就没个定论。聪明如他们,当时恐怕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

遥想当初,彼时彼地,是做马思忽惕伯当一个征服者的名臣或是像马合木一样煽惑人民一搏,又或是选择其他的什么道路,还真是个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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