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高房价下的流血案。 -- 沾花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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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为什么这么愤怒

我希望,我的父亲对我能像对待别人一样——几年前,我在西西河写过自己家庭的一些事,竟然提出如此荒唐,如此可笑的愿望。

为什么?因为在我十二岁以前,主要记得的就是父亲的拳脚和棍棒,只要说错一点话,做错一点事,就可能会暴雨倾盆,例如,家里炖了一只鸡,我说我馋鸡肉,就是一顿暴打;例如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我说我不想去幼儿园,又是一顿棍棒。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表姐在我家住,我俩吵架了,父亲刚骑着自行车回家,母亲将这事告诉了父亲,父亲双手扶着自行车,直接一脚将我踹倒,我大哭,跑到了邻居家里,跟着邻居上山干活,傍晚的时候,邻居来到了我家,跟父亲说孩子大了,不能再这样打了。

从此之后,父亲再没有打过我,只是对我一如既往的冷漠,目光看向我的时候,就好像看空气,我逐渐怀念起父亲的拳脚棍棒,一如既往的冷暴力,更甚过偶尔的热暴力。

到了初一,父母承包了学校的包子铺,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生,每天都到包子铺免费吃饭,只因为她父亲请我父亲吃了一顿酒,我父亲答应了要照顾她女儿,而这个人与我家,与我父亲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因为喝了他一顿酒,就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免费吃一年,还只是因为我家就承包了一年包子铺。

一个人到自己家里白白吃饭,我没意见,但父母对她关怀备至,对我却冷慕以对,还经常嫌弃我不如那个女生吃得快,吃得多,仿佛他们三个才是 一家人,我就是个多余的,就让我很受伤了。

父亲仅仅是对那个女生好么?不是的,他几乎对所有的外人都是一副笑脸,只有面对我的时候,才会变成一副冷漠的面孔。受了别人的气,不敢当面回击过去,只是回家喝闷酒,在家里抱怨咒骂,向着我和母亲撒火。

到了高中时期,除了把我送去学校,就再也没有去过。学校要求开家长会不去;只有送礼,才能调到前面的座位,跟他说了几次,也是不理;八月十五与人打了一架,满脸青紫,嘴角也破了,回到家里父母竟然视而不见;高三的时候,与班主任吵了一架,逃学回到家里,父母除了劝了我几句,让我回去,就再也不理了。

父亲对我冷漠以对,毫不关心,对别人却极为热心,帮邻居找工作,帮别人介绍对象,帮同事调节离婚纠纷。别人借了他钱,他也不主动去要,不还就算了,却不肯向别人借钱,因为张不开口。

我一直怀疑,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只是他们捡回来的,否则,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可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呀。在叛逆的年龄,我反复在笔记本上写着,人只是性交的副产品。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让我怀疑一切,重估一切。

后来,我才发现,父母不但对我冷漠,对他们自己也是如此,甚至自虐。

五年前,父亲尿血半年,父母故意瞒着我,只因为帮着两个酒友在学校的厨房做工,而我一直反对父亲与他们混在一起,他们说尿血没啥事,又不痛不痒的,父亲竟然信以为真。一直到了学校放寒假,才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膀胱癌晚期。

做了膀胱全切手术,刚出院几个月,父亲就去开菜园,挖深井,要种菜给别人吃,父母当然还是瞒着我,结果弄成了小肠疝气,又要去做手术。

母亲经常抱怨肚子疼,去了几家医院检查,都说没有病,后来发现是节育环没有取出来,母亲却说怕是长了不好的东西,经常疑神疑鬼的。我的建议还是不取了,主要是担心手术出什么变故,因为只是在活动的时候,有时候才痛。

两年前,父母瞒着我去医院取节育环,因为听一个医生说,不取会跑到肠子里去,母亲害怕了。做手术的前一天才通知我,我赶到了医院,没想到取节育环竟然是要切除子宫,父亲已经签了字。

母亲手术后一直不好,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手术后的反应,很正常。

去年开始,母亲一直嚷着肚子有时疼的受不了,有时痒的受不了,总是睡不着觉,不想活了,又去了几家医院,也没检查出来什么病。后来,母亲吃安眠药吃多了,打120去医院急救,回家了就半夜跑掉,只能报警到处找。看了几乎十个科室,有的医生说,可能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心理精神上,很像神经官能症。

在网上查了神经官能症,发现这种病真是太可怕了,也没有根治的方法。去年10月底,母亲又一次吃多了安眠药,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又一次打120去医院急救,抢救了三天,连打了三天点滴,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接着父亲也病倒了,去医院一查,是胆管癌,因为肝功能受损,已经无法治疗了。

只能让父亲住院,母亲回到家里,我两边跑,想让母亲去亲戚家住些日子,别人都不要,说怕母亲再夜里跑掉,再乱吃药。

原本母亲还是能够勉强生活自理的,只是手抖得厉害,这种抖也是奇怪,有时连碗都拿不住,有时竟然不怎么抖,主要还是心理问题。到了12月份,一天父亲的点滴少,我回到家里,发现母亲站在床边,双手扶着床,约一个小时不动,我问怎么了,她说怕摔倒,我明白这是恐惧症的典型特征。

过了几天,打电话给母亲,她总是不接,回到家里一看,她躺在地上,说是不能动了。她并不是摔倒了,只是早上起来,头有些昏,滑倒了地上,那床是特别买的,只有十来厘米。

从此以后,母亲就不能动了,更准确的说是不敢动了,因为手脚都没有问题,上厕所都要人扶,大便也要我檫,每次还要用开塞露。再后来就更严重了,长则两三个小时,短则五六分钟,她就要上厕所,晚上几乎不让人睡觉,白天吃饭也是个大问题,她总是不吃,说要饿死。

去年12月底的时候,因为父亲也吃不下饭,只能打营养液,一直打到晚上7点多,回来发现母亲有些发烧,扶她上了厕所,喂她麦片粥也不喝,只能给她换上尿不湿,让她睡一觉。早上起来一看,母亲已经没气了。

母亲去世了,一直瞒着父亲,他也不关心。后来快过年了,医院总是赶着走,医生的态度也很差,说不能在医院长期住,在医院里他们也没有好办法,建议回家住些日子,再回医院。

回到家里,说母亲去亲戚家住了,父亲也不怎么理会。到了春节,肺炎就肆虐开了,过了春节没几天,父亲就吵着回医院,但医院根本就不收,二月下旬,父亲也去世了,去殡仪馆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父母都过世后,我想下葬了父母的骨灰,就到处散散心,结果,因为肺炎的事情,到现在也困在家里,父亲的殡葬补贴也没有发下来,开各种证明倒是跑了好几次,其他的各种烦心事也有不少。

前几个月,我几乎睡不着觉,只能服用安眠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我的父母,我的家庭,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谁给我一个理由,我他妈的需要的一个理由!

没有,有也是一言难尽。我父母这样的人,当然是极少数,但却并不是唯一的,至少我爷爷,我大舅也是这样的人,他两年前也去世了。

我舅妈曾让我观察大舅,你看他在外面,见人就打招呼,满脸笑容,一进家门,就唉声叹气,一脸冷漠,就跟断了电一样,总是在家里挑三拣四,故意找茬撒火。

别人都说我的父母是好人,我爷爷是好人,我大舅是好人,我却并不同意,他们对自己的家人,甚至对自己都不好,只是对别人好罢了,更准确地说,他们也不是真正关爱别人,而主要是畏惧他人。

黄秋生主演的《老左正传》,就是对这类人的描述。

弱者,最可怕的是心灵的懦弱,这种懦弱必然造成人格的扭曲。

所有向更弱者,向无辜者,向自己的妻儿宣泄情绪,发泄怒火的人,都是心灵扭曲的卑劣者。

我父亲经常喝了酒之后大哭,说别人都不理解他,他太难了,一个学校食堂里的大师傅,自己唯一的孩子,啥也不管,有什么难事?只是自己难为自己,自虐罢了。

心灵扭曲的卑微者,卑劣者,既可怜,又可恨,他们就如一口锅,自己将各种通气孔堵住了,变成了一个高压锅,要么将情绪宣泄向更弱者,要么自己爆掉。

我是威海人,几年前威海也发生了一件十分悲惨的事情,一个国际学校的班车司机,在行驶到隧道的时候,将准备好的汽油点燃,烧死了几十个孩子。

每次经过那个隧道的时候,我的心情都很沉重,那个黑色的痕迹,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即使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能支撑起懦弱的卑劣者的丑恶行径,向更弱的无辜者下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骨子里懦弱的,心灵扭曲的卑劣者,对社会的破坏是最大的,因为他们破坏了社会最基本的规则。

当你走在路上,路上随便一个人,都可能对你下手,路上随便一辆车,都可能向你冲过来,当你坐上汽车,火车,飞机,驾驶员都可能带着你冲向死亡,没有理由,只因为卑劣者心里的压力锅要宣泄,要自爆。

我们还能相信什么?

威海的那件惨剧发生以后,身边的很多人都说,中国社会完了,有钱有本事,尽可能出国吧。

受害者仅仅是班车上的几十个孩子,仅仅是公交车上的几十个无辜的人么?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更可怕的是这种卑劣者的心灵高压锅是会传染的,近些年已经发生多起了。

给卑劣的加害者一万个理由,也是站不住脚的,而无辜的被害者,只需要一个理由,为什么受害的人是我,是我的家人,我他妈的又招谁惹谁了?

我无辜受到了伤害,我的家人无辜受到了伤害,是不是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加害别人了,反正一切都是社会造成的,我没有错,错的是这个社会,多米诺骨牌开始崩塌,社会就此完蛋,人类就此毁灭。

真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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