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新回回民族问题研究 (无图修正版) -- 山川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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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第十五章及附录一 沙甸事件

第十五章 中国伊斯兰化的重要里程碑:沙甸暴乱平反

要谈文革以后中共的回族理论,就必须谈及沙甸暴乱平反。由回族干部主导的平反,是中共民族宗教理论发展史中的又一个里程碑事件。这是中共旧式民族宗教理论的终结,也是文革以后中国民族宗教理论研究和政策制定被伊斯兰全面渗透的开始。也正是这一事件彻底让伊斯兰突破了世俗的屏障,正式开启了伊斯兰化中国的进程。

沙甸事件实际包含两个最关键问题:一、为什么说沙甸事件是带有政治目标的武装暴乱?二、那么如果是暴乱,为什么会被平反?

我们先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说沙甸是带有反政府性质的宗教暴乱?

要弄清这个问题,必须首先介绍几个重要的背景知识,一、沙甸穆斯林最重要的诉求是宗教诉求 ——“必须开放沙甸清真寺”。其二如果政府拒绝这一要求,就无任何妥协可能。云南当地政府则坚持认为开放清真寺就意味着否定文化大革命,在几经谈判无果的情况下,1975年6月发生了回民穆斯林民兵武装绑架航空兵第27师师长刘宝荣一行三人作为人质的事件,刘宝荣在整个绑架期间身份没有暴露,4天后在当地驻军的压力下被释放。云南地方政府遂向中央提出武力解决,中央并没有同意云南方面的请求,另一方面则安排沙甸回民代表马伯华阿訇一行10人进京,并由时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的王洪文接见了他们,其间王洪文要求回民代表要配合政府收缴回族民兵武器和拆除工事,不准在基层夺权,回族群众应欢迎解放军及工作队进村。

沙甸回民穆斯林代表在京上访,左起第五位是暴乱首领马伯华阿訇(时年26岁)

王洪文在接见穆斯林代表时说:“我们对你们还是抱有希望的,有错误,犯了罪,在实际工作中将功赎罪。我们不希望你们再干错事坏事,但你们要再干,也可以。今天把话给你们说清楚,不要以为是吓唬人的,不相信试试看。”王洪文还要回民代表回去带头批判“天下回民是一家”。最后,王洪文摊牌说:“如果再不让工作队、解放军进村,就要打土围子了。”

马伯华等人当时表示同意,回到云南后,他们与地方政府商谈相关事宜,云南地方政府基本同意了马伯华的大部分请求,唯独开放清真寺表示异议,还是认为开放清真寺就是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原则问题。至此马伯华推翻了所有承诺,拒绝解放军进村,并抓紧时间备战,同时他向周遭村寨回民发出邀请,请求附近回民于8月1日到沙甸附近的大庄过“圣节”。云南政府据此向中央报告事态有失控的危险,沙甸回民有武装暴动的迹象,并作出“政治解决已无可能”的结论,向中共中央提出应立刻采取军事行动解决的请示。经中共中央批准, 7月29日凌晨军队开始对沙甸以及附近大庄等村庄实行包围。战斗经过并不复杂,解放军派出一个加强排的兵力,由副团长陈绍德烈士带队打算对沙甸进行穿插,本着擒贼先擒王的策略直奔民兵总部,计划3个小时内抓住首恶解决战斗。结果副团长陈绍德烈士带领的加强排在民兵总部沙甸清真寺被包围,最终除两人外全部牺牲,随后进入村庄的突击连也被准备充分的沙甸回民猛烈攻击,损失惨重据说最后只跑出一人,后续部队也在叛乱分子的立体防御工事下也寸步难行。这时解放军才发现回民民兵不仅拥有重武器(重机枪和迫击炮),还有体系完善的游击工事。这大大出乎进攻部队的意料,为了减少伤亡,部队决定采用重炮,炮轰前再次广播要求回民武装缴枪投降,但马伯华除了放出老弱病残出村,并不打算投降。解放军随即开始炮轰,回民武装的抵抗遂土崩瓦解。马伯华阿訇连同他的女保镖一同被重炮轰死。8月4日沙甸的战斗停止,但周围回族村寨中的小规模战斗并没有停止,开国中将唐天际的儿子唐双津烈士就是于8月12日牺牲在砚山县车白尼村。

根据网上的材料,事后解放军对整个军事行动和对方的军事技能做了如下的总结:

这次平叛战斗的情况,发现以下问题: 一是对敌情掌握不够,特别是对村庄内的立体式防御工事缺乏了解。 二是对沙甸的地下兵工厂的生产能力完全不清楚。 三是轻视了反叛势力武装集团的战斗力。 四是对一般群众仇视共军的情况估计分析不足,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 五是没预想到叛军集团对武装抵抗之准备充分情况。以至于原计划中仅3小时的作战计划,最后居然打了7天8夜。

——维基百科

对方(沙甸武装)也是训练有素,重机枪、迫击炮都有。其中一挺重机枪每次都打短点射,无论白天黑夜,开枪必伤人,弄得当时参加过战争的老首长佩服的很。

——(http://bbs.tianya.cn/post-worldlook-1171354-1.shtml)

从以上描述看,沙甸回民穆斯林以教为先的逻辑明确,态度强硬,武装准备充分。在政治上视自己是与党中央能够平起平坐、讨价还价的角色。中央领导放下身段接见一个村镇的宗教领袖(备注:王洪文时任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被其视为软弱的表现,三番五次拒绝解放军工作队进村,特别是面对半夜偷偷进村的解放军,立刻做出反应并大开杀戒。充分展示了马伯华等人早已经做好了武装叛乱的决心,云南政府对马伯华打算进行军事割据的判断应该是不错的。

今天很多人以文化大革命、激进的政策才是罪魁祸首为马伯华叛乱辩解。但无论怎样煽情,沙甸事件也依然是武装暴乱,当国民拿起枪指向国家军队,抗拒国家军队进驻,并开始武力对抗的时候,什么借口都是徒劳的,因为当某个组织拿起枪指向国家军队的一刹那,它的什么正义事业,冤屈都将烟消云散,所谓正义事业,冤屈都彻底沦为暴乱的苍白借口。正如联合国对对恐怖袭击所做的描述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情有可原的恐怖主义,也从来没有所谓正义的恐怖主义:

The United Nations should project a clear, principled and immutable message that terrorism is unacceptable. Terrorists must never be allowed to create a pretext for their actions. Whatever the causes they claim to be advancing, whatever grievances they claim to be responding to, terrorism cannot be justified. The United Nations must maintain the moral high ground in this regard. ——Uniting against terrorism: recommendations for a global counter-terrorism strategy

联合国应传送一个明确、原则性和坚定不移的信息:恐怖主义是不可接受的。绝不允许恐怖分子为其行动制造借口。不管他们声称是为了推进什么事业,伸张什么冤屈,也绝无理由进行恐怖主义行动。在这方面,联合国必须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团结起来消灭恐怖主义:关于制定全球反恐战略的建议

另外从事后的平反报告和一些回忆录中,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次暴乱不仅仅是什么简单的民间武装冲突,而是带有政治性质的武装暴动。当年曾任云南省民族边疆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李长猛(回族)就曾经提到过,马伯华阿訇曾经使用了一面写有经文的旗帜,虽然事后李长猛将其描述为简单的宗教旗帜,完全不具有政治含义。但自从我们认识了伊斯兰国的黑旗之后,对李长猛所谓仅仅是只写经文的宗教旗帜应该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实际上书写经文的旗帜,尤其是清真言,从古至今都是带有政治含义的旗帜,即使到今天,很多伊斯兰组织依然使用各种各样的经文旗帜,如哈马斯和塔利班。

盖有穆罕穆德之印(白圈)的清真言旗帜

哈马斯旗帜

塔利班旗帜

另外在政府给沙甸平反的的正式文件中,出现了一个组织的名称:“罕指奔拉协” ,并将其定性为普通宗教组织。这个词是一个政府和回民穆斯林都相当忌讳的词,除了在这个文件中出现了一次,在历史的长河中似乎就消失了。然而外国的学者真实的记录下了它的英文名称“Hizb-Allah”,翻译过来真主党,不错就是和黎巴嫩真主党一样名字的“真主党”。(备注:黎巴嫩真主党的全名就是真主党,只是为了更加明确,在前面加了黎巴嫩三个字。)

“罕指奔拉协”组织

Hizb-Allah 的直译就是安拉的党

很明显沙甸叛乱是一个以沙利亚法为政治纲领的政治组织发动的武装暴动,这样一个有明确政治目标,有组织,有旗帜,有武装,有充分准备的宗教暴力叛乱,怎么就会被平反了呢?这里有两个层次的问题,一中央政府的态度,二主导平反的回族干部的态度,其中曾经主持给沙甸平反的王连芳(回族)是一个典型代表。

中央政府的态度,我想中央主要考虑有以下几点,第一拨乱反正,必须纠正一些过激做法,政策必须回调,这一点我认为是对的,第二、四人帮的倒台给了执政党提供了推卸责任的最佳机会,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所以当时的领导人有推翻文革前和文革中所有的左倾决定,平反一切重新来过的冲动。现在看这种心态显然带来了一些副作用。三、执政党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态度决定了理论和政策要调至文革前乃至反右前。反映在民宗领域,就是把民族宗教理论回调至解放初期的形态,也就是重新启用共产党延安时期创造的那个漏洞百出的民族理论,但后续理论是什么,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指导下,则变成了两眼一抹黑的无所作为。而那个千疮百孔的理论却正好为伊斯兰的发展创造了历史机遇,为抱着“伊斯兰是回族的民族属性”想法的回族干部上下其手提供了活动的空间,这些人像种子一样渗透在体制之内,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终于等到了春天的到来。

第十五章 附录一 沙甸平叛战斗作战经过

沙甸平叛战斗已经过去了45年了,但当时的战况到底如何,由于历史没有揭秘,所以至今没有一个权威的说法。现在网上流传着很多文章,一部分是官样文章,着重剖析四人帮的祸国殃民,对作战过程极少谈及(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百度“沙甸”二字,文章很多)。一部分是回族穆斯林的文章,多为描述自身的委屈和惨状(参见暴乱头目之一的马绍(少)美回忆录),他们对作战的描述多往屠杀手无寸铁的守法老百姓上靠,显然失去了客观性和准确性。还有一部分属于记者的道听途说,以及军事爱好者以第一人称写的报告文学,里面误差很大,且大多属于泛泛之谈。最后一部分最有价值,是参战解放军战士的回忆,而这些回忆文章中,以二炮53基地无线电连(二连)战士的回忆最有价值。主攻师14军42师参战官兵的回忆录很少见,能查到的只有一篇,不过也算聊胜于无吧。

1979年前沙甸归蒙自县管辖,1979年后划归个旧市

首先可能有人会问二炮部队为什么会参战?这是因为最早打算随工作队驻军沙甸的就是昆明53基地的二炮的部队,原因估计是因为二炮部队没有和当地驻军一样,同回民发生过纠纷,所以派他们前往。二炮共派出12个连,外加工作队,共2000余人,统称九大队。据回忆文章二炮参战部队不仅有九大队,还有其他二炮部队,但具体情况已经不可考。可能是因为临时建制比较多的原因,进攻部队需要大量无线电通信人员,所以基地直属无线电连(二连)的部分士兵被分配到前线各部参与作战,又由于他们是无线电通信人员,所以他们对进攻的总体态势和进攻细节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他们的文章具有很强的参考价值。我这篇文章主要就是借鉴他们的文章,汇总其他资源而成的一篇记述战斗经过的文章,至于准确与否,只能说给读者做个参考,大致了解一下沙甸事件的战斗经过。又由于重点是战斗过程,为了简化,我对前期涉及政府和回民之间在“革命性是否坚决”和“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的问题上的互相纠缠都不做论述。但是我在前文里面也写了,只要你拿起枪对向了自己国家的军队,一切冤屈也就烟消云散了,站在国家的立场上从来没有所谓正义的武装暴乱或情有可原的恐怖主义,所以沙甸事件的叛乱性质也没什么好争论的。这里我重点只写写战前回民和军队的恩怨,以及整个战斗的大致经过。如果有讲述不准确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正。

1974年底,开远,蒙自,建水等地就开始出现回民抢劫当地驻军武器库的事件。1975年二月底三月初,通海纳家营和玉溪大营乡数百回族民众,数天之内,冲击了5个县城的县武装部武器库。据说不仅杀伤了守卫人员,还跑到14军42师师部门前端着抢来的武器示威。这伙暴徒于3月4日返回纳家营和玉溪大营。3月5日,中央军委下达命令,清剿这支武装,性质为平叛。参战部队为二炮306团和十一集团军某团(番号不详)。3月5日午夜部队开始行动,凌晨合围完成,纳家营武装分子试图突围,被阻击后退回村内。随后武装分子投降,没有发生太大的冲突,骨干分子被抓,部队收缴了大部分被抢武器。玉溪大营乡西营清真寺遭受炮击,但伤亡不详,似乎也没有发生大的战斗,叛乱武装就缴械投降了。武装围剿之后,对首恶分子进行了清算。

1975年5月1日,九大队二炮179团3营随工作队试图从紧邻沙甸的鸡街镇进驻沙甸,受阻。开始形成对峙,这种对峙一直延续至隔年武装冲突正式爆发才结束。期间军队几次试图进入沙甸,都被回族村民阻拦。同时军队也发现,沙甸村民在积极备战,大量战略物资包括武器被附近村寨的回民偷偷运进村内。

1975年6月下旬,驻军在蒙自的空军航空兵27师刘保荣师长,在参加完昆明军区的师以上干部会议后连同两名随行人员一同失踪。经查他们在归途中被沙甸回族民兵绑架,被扣为人质。刘保荣师长为抗美援朝空战英雄,曾击落美军2架F-86战机,斗争经验极其丰富,当其发现回族民兵的不良企图之后,立刻悄悄告知随行的无线电主任和司机,如果问起他的身份,就说他是炊事员。由于他从始至终没有暴露身份,又由于他们为空军,没有涉足进驻沙甸事宜,所以回族民兵对这些穿蓝裤子的士兵并无多大 “深仇大恨” ,最终在昆明军区的强大压力下,刘保荣师长被释放。

7月20日,工作队人员在紧挨着沙甸镇的鸡街镇被来历不明的回民袭击,对方使用棍棒大打出手,工作队人员受伤,形势开始紧张。

7中下旬,马伯华发出公开号召,8月1日附近所有回族村寨的回民到沙甸临近的村子大庄(距离沙甸20多公里)过圣节。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政府判断这是聚众武装暴动的迹象,必须对沙甸进行武装占领,而中央也最终同意了这一判断,武装平叛已经箭在弦上。

沙甸战斗实际上包含了一系列的战斗,沙甸只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发生叛乱的村寨还有大庄、新寨、田心、茂克、车白尼等回族聚居村。田心、茂克、车白尼均为平远镇附近村庄,平远镇的回民这次没有参与暴动,但是1992年的平远街扫毒使得他们的恶名广为人知。

平远街武警开打以后,周围的彝族苗族壮族瑶族村落一片欢呼庆祝之声,大家自发地在村里把家里的碗盆锄头镰刀拿出来敲打,高声大喊: “灭回子了!灭回子了!” ,由此可见,周围各族民众对平远街憎恨之深。

——马黑(李长猛儿子),父亲往事:沙甸事件

1975年8月12日唐双津烈士牺牲于车白尼村

沙甸攻坚战有名是因为沙甸是叛乱村庄最大的一个,居民约6000-7000人,而且也是整个地区叛乱领导人马伯华阿訇的驻地。

7月29日晚,进攻部队全部就位,性质为平叛。战斗部署如下,直接攻击沙甸的部队有14军42师126团(主攻团),124团,,九大队及其他二炮部队,军区直属炮兵4师,另配14军侦察大队(4个侦察连),14军直属喷火连。14军40师和41师部分部队(已知的番号为40师119团二营和120团二营,其他不详)负责监视沙甸周围的叛乱村寨。主攻团126团当时为甲种步兵师编制,每个步兵连有四个排,三个步兵排加一个炮排;一个营有五个连,三个步兵连加一个机枪连和一个八二无后座力炮连,攻击力不可小视,然后谁也没想到这支在后来对越自卫反击作战中屡立奇功的部队在沙甸居然首战铩羽而归。

沙甸依山(北方的山岗)而建,为扁长结构,老的沙甸清真寺为民兵总部(位置不详,图示为新沙甸清真寺),图中金鸡寨和川方寨的文字标识的地方为各自村寨清真寺的位置,沙甸清真寺正下方为鸡街镇

主攻团126团的作战计划是,派出一个侦察加强排在陈绍德副团长的率领下从西面的庄稼地摸进沙甸,占领沙甸暴乱份子的指挥部沙甸清真寺进行斩首行动(老沙甸清真寺位置不详,但应该距离新清真寺不远),其他部队则趁乱占领整个沙甸。同时126团1营(对越自卫反击中的“扣林山战斗英雄营”)和2营紧随其后跟进从庄稼地攻入沙甸,2营6连为尖刀连。126团这两个营的目的很明显将沙甸一切为二,进而中心开花,然后与周围部队一起将叛乱份子分割包围予以消灭。而126团3营则从西面沿大路攻击沙甸。126团4营作为西面总预备队。

作战计划略图,中间蓝线左起沙甸清真寺,右至川方寨清真寺,其中路过金鸡寨清真寺

下图是从现在的沙甸清真寺向西看,正西是126团3营进攻方向,左侧的空地应该为126团1营2营的主攻方向,也是偷袭的那个加强侦察排进村的方向。

从沙甸清真寺向西看

124团1营2营从北面攻击,目标是北面的山岗(凤尾山,据回忆文章约有120名暴乱份子驻守)。从沙甸清真寺向北看,新的舍西德纪念碑就建在正对面山岗偏左一点的山上,据说那里曾经爆发过激烈战斗。

从沙甸清真寺向北看,图中可以看到凤尾山的山脚

124团4营和9大队179团3营从南进攻,124团三营作为预备队。从沙甸清真寺向南看,此方向为124团4营和179团3营进攻方向。左边可以看到这里有个突出部,远处高楼后面的房子为鸡街镇,最开始的炮兵阵地就设在鸡街镇上。

从沙甸清真寺向南看

九大队主力从正东进攻沙甸。虽然九大队及另外二炮部队共2-3个团也有进攻任务,但似乎主要任务是防止马伯华东窜,和大庄、新寨等地的回族武装合流。从沙甸清真寺向东看,左侧为金鸡寨和川方寨,右侧为上图那个突出部。如果马伯华试图突围,他最后必然奔向东面,因为和他遥相呼应的大庄,新寨,车白尼,茂克都在东面。

从沙甸清真寺向东看

沙甸的形状是个扁平形的村庄,没什么战略纵深,四面合围,击其中腰,切断首尾联系,再分割包围,如果一切顺利,计划在3-4个小时之内解决全部战斗。可是这个看似不错的计划却出现了纰漏,把一个计划3-4个小时之内解决的战斗,变成了7天8夜的杀戮战场。

7月29日凌晨2:30分,整个部队开始行动。加强侦察排在副团长陈绍德率领下,攻入沙甸清真寺暴乱份子总部,不幸的是,叛乱领导人并没有居住在清真寺。随即侦察排被闻讯而至的回族民兵反包围,31人除了一名班长和一名战士外,其余29人全部牺牲。于是斩首行动变为了强攻,但进展很不顺利。南边124团和九大队各一个营进攻受阻,东面的9大队也被挡在了村庄边上,伤亡了12人。北边124团两个营被阻击在山岗之下,动弹不得。126团3营从西边大路也未能进入沙甸。唯一的例外是紧随侦察排的126团两个营却很顺利进入沙甸,然而他们却发现自己陷入了坑道工事和高房工事组成的立体火网之中,根本无处躲藏,伤亡惨重。126团一营一个八二无后座力炮班正准备射击,被人偷偷扔进一个手榴弹,引爆炮弹导致全班覆没,如此总总,进攻部队在敌我不明和出现大量伤亡之后,只得停止进攻,收缩防线固守待援。凌晨进攻指挥部鉴于沙甸村庄内坑道工事复杂,如果进行巷战势必带来巨大伤亡,于是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命令所有部队外撤,准备炮击,炮兵阵地位于鸡街镇。其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沙甸的电力在进攻开始的时候居然没有被掐断,村中的大喇叭还被用来调遣人马,后来一查才发现变电所的负责人是沙甸的回民。

29日上午9时,6门威力巨大的152加农炮开始试射,6发炮弹后,开始广播,要求村内居民立刻撤离沙甸。随后第一批以老幼病残为主的村民携带随身细软开始撤离,出村后立刻被收容。11时,炮击正式开始,30分钟炮击后停止,又开始喊话,于是又有一批老百姓撤出沙甸,如此反复。

30日,马伯华眼见沙甸镇已经无法固守,遂决定全体沙甸人员退往相对来说遭到炮击没那么厉害的金鸡寨和川方寨。31日,又有约2000人员出村投降。

8月1日凌晨7点,在经受了2天炮击之后,马伯华决定率部突围,他纠集了敢死队员176人,大部分为经过军事训练的退伍兵,在队长“纳万喜”的带领下突围。他们选择的方位恰恰是前方总指挥部所在地(前指距离沙甸200米,方位似为正东九大队的方向,从方向上讲,这是投奔另外一个据点大庄的方向),是巧合还是定点进攻,不得而知。可如果真有针对性,那么说明沙甸暴乱份子中确实有军事人才。暴乱份子一出村就被发现,被迎头痛击,关键时刻连指挥所内坐镇指挥全局作战的最高级首长,“昆明军区作战部左副部长(名字不详)”的警卫排也都参与了战斗,很快临近部队就前来增援,马伯华的敢死队在丢下几十具尸体之后,退回村内。此战马伯华腿被手榴弹炸伤,只能由女保镖抬着到处指挥战斗。

8月1日开始,平叛部队在炮火掩护下开始进入沙甸,124团首先拿下了北面的山岗,全歼敌守军,并攻入沙甸,其他各部也相继进入村庄。虽然经过炮轰,沙甸内基本没有什么完整的房屋,但地下工事依然存在,断房剩瓦犹存,暴乱份子依托其中与解放军展开巷战,给解放军造成了很大伤亡,最后解放军采用远用82无后座力炮或60炮、近用40火箭筒和火焰喷射器才逐渐占了上风,尤其是火焰喷射器获得了官兵们的一致好评。另外一个初期的伤亡比较大的原因,是对叛乱份子拼死抵抗的决心估计不足,126团抓住一个女俘虏,但由于男女有别,没有仔细搜查,只解除了可见的武器,不想裤裆里藏着一个手榴弹,最后牺牲了两名战士,还有一个受伤俘虏,在解放军背他去安全地点的时候,拉响了解放军身上的手榴弹,造成人员伤亡。至于年龄和性别对沙甸的暴乱份子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从老到少,从男到女,人人皆兵,对老幼妇孺和伤员的优待,也让初期的解放军吃了大亏。

8月2日部队从俘虏那里获得情报,称马伯华已经死于炮火之下(马伯华死时26岁)。也就是在这一天沙甸旁边的另外一个重要叛乱据点大庄出现异动,二炮304团火速前往大庄,将其包围。

8月4日上午9时30分,沙甸基本上已经被解放军占领,解放军又增派一个团(番号不明)进行拉网式搜查,8月4日下午15时,前指宣布,战斗结束。以马伯华为首的10名暴徒首领,被击毙7名,3名被俘。马伯华和他的5个女保镖死在一个地道内,是被152加农炮震死的。另外一种说法是说,作战一直进行到8月4日下午6时,也有说8月5日还在清剿。我想这个时间差大约是正规战斗结束和扫荡清剿战场结束造成的。8月4日下午4时30分左右,有老幼和青壮年200余人试图从南面出村,这里不同作者的描述出现了差异,一种说法是说这200余人是高举双手走出的,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这200余人是企图突围的,但全线开火是真实的,这部分人大都被击毙,据说有137具尸体倒在解放军阵前。反叛头目马少美曾在回忆录中说有一支老弱病残队伍准备投降,高举双手却被屠杀补枪,大约就是指的这次突围。这两种说法,我个人观点,沙甸回民老幼妇孺全民皆兵打游击战,这么多天激战过去了,没出村的在解放军看来都应该是死硬分子,把这些人立刻当作作战人员,逻辑上肯定没什么错。二是在巷战中200余人忽然出现并全速前进冲向解放军阵地,也没有白旗,双方距离又如此之近,就算举着双手,就算有老幼,开不开枪也就在一念之间而已,即便他们真的想投降,对解放军而言在那个情况下也没什么好指责的。何况有的回忆录直接指这些人就是想趁乱突围。

在沙甸作战的7天中,至少有5个团负责监视周围回族村寨,其间共拦截了近2万辆车马,近20万人的增援力量。大庄的回民还进行过武装骚扰,从背后攻击过解放军。8月2日大庄出动数百人,抢劫了一列军用专列,得到了大批弹药武器,迫使解放军立刻派出二炮304团包围了大庄和新寨,大庄和新寨虽然名义上是两个村寨,但距离很近,只不过新寨小得多。沙甸战斗结束后,解放军调集重炮,通知新寨回民撤离,新寨回民鉴于沙甸的前车之鉴,全部撤离(也有炮轰造成伤亡惨重的说法),然后开始炮击,将新寨轰平。大庄回民见事态不妙,遂投降。

随后解放军逐个解决叛乱村庄,唐双津就是在参加为沙甸战斗以后,于8月12日在砚山县车白尼村牺牲的,有报道称埋伏他的是一个回族少年。

当时他们攻占了一所房屋,楼梯旁有一扇被木板封死的小窗,为了向后排房屋射击,双晶左侧身用枪托猛砸木板,刚砸开一颗子弹突然摄入(也许敌方已听到砸击声,早已瞄准好了),是“七九”步枪弹,那种有十几公分长,用黄钢造的,威力极大。子弹从左侧身体射入,击穿了心脏,撞到胸骨后变向下行,又打碎了肝脏后从右肋下飞出。他昂然倒下。只吐了一口血,一个字也没说出就牺牲了。——唐双津牺牲前的片段记忆,孟川

整个沙甸地区的叛乱直到8月18日才真正结束,全部军事行动历时21天。平原镇附近的茂克村据说按照人口比例计算死伤最重。整个沙甸地区叛乱,几个村庄的回民共死亡900多人(也有说900多只是沙甸,总共死亡1600人),其中武装叛乱人员人数不明,不过从叛乱份子在暴动期间亦民亦兵上讲,说他们都是武装分子,也未尝不可。新舍西德纪念碑的114级台阶纪念的只是在那里战死的114名吉哈德战士,从位置上看应该为守卫北面山岗的守军。解放军伤亡近千人,阵亡人数根据我的估计约为200-300人,

对于解放军牺牲人员,除发放烈士证明外,发放阵亡抚恤金280元(1975年),烈士子女国家负责抚养至18岁(补助18元/月),烈士父母也有相应的抚养费。但由于政治原因,沙甸参战人员的参战待遇直到2012年才给与恢复,条件是不宣传,不报道,不公开,很遗憾的一件事情。

开战前叛乱份子即不占地势也不占人合,但是解放军打得如此被动,最根本的原因是轻敌。那么这个轻敌体现在那几个方面呢?

首先对伊斯兰教义不了解,对伊斯兰的封闭性,团结性,以及圣战士的两级价值观没有丝毫概念。部队和工作队驻扎在沙甸隔壁鸡街镇的时候,被所有回民包括回民小学生骂“老黄狗”,要知道这可是经过极左文化大革命洗礼的1975年,解放军第一个反应是为什么这些普通老百姓对待我们象国民党兵,即使到今天这些老战士还是没太理解。其实他们就是典型地以共产意识形态想象教徒。当马伯华杀死了主张投降的村支书的侄子时,他已然把沙甸全体教徒的逻辑变成教徒和非教徒的战争,这种状态下只有你死我亡的二元选择(伊斯兰教义中的战争概念,非普通战争概念),可显然解放军队对这个概念一无所知。由于对教徒的生死宗教观不了解,导致在押送俘虏中和救死扶伤过程中,发生了不必要的伤亡,例如根据解放军老战士回忆,战斗中曾经出现“七岁学童向解放军掷炸弹的,还有背着娃娃的妇女持刀刺解放军”的现象。

其次对26岁的马伯华阿訇则明显才采取了轻视的态度,低估了他的巨大号召力,即使知道他做了什么,大概也不以为意。同时对教徒深深被他或者说被伊斯兰教义所控制毫无概念,简单地把“打死解放军能七代升天,被解放军打死可立即升天”当作普通的封建迷信对待,把群众当作普通受蒙蔽的群众看待,殊不知沙甸已经成为人人皆兵,人人打算赴死的吉哈德兵营。

三对这个圣战叛乱体系中,沙甸回族退伍兵的作用明显估计不足。战后经过调查,沙甸村民的坑道工事在解放前就开始修建了,联想到1992年的平远街扫毒,军警还是吃亏在坑道上,可以想象坑道工事应该是当地回民自我防卫的一种传统手段。可沙甸的独特之处在于,到解放军进攻前沙甸已经形成正规的立体防御阵地,这显然是这些退伍兵的杰作。而解放军战前居然对沙甸的堡垒化毫不知情。直至交战,方才发现对方工事完备,参战人员枪法精湛,战术得当,才意识到对方有大批专业军方人士参加,可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二炮通讯连阵亡的张姓报务员,就是在跃出战壕转移的一刹那(据猜测为其背负的电台天线暴露了目标),被子弹击中胸部当场阵亡。而马伯华武装的一挺重机关枪,只打点射,开枪必伤人,令解放军佩服不已。其敢死队突围地点居然选择在前指所在地,说是巧合,不是因为军事素质过硬,似乎很难服人。后来也证实沙甸回族退伍兵很多是大比武的尖子和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职业军人(这点颇似前苏联的车臣)。

四对沙甸的备战情况不了解,沙甸粮食,弹药,物资充足,居然连地下兵工厂都有,据说物资弹药能够支撑半年。

沙甸作战前,解放军一厢情愿的认为事情只不过比3.5攻击纳家营的力度稍大一些罢了,老百姓也会如纳家营和玉溪大营的大部分回民一样,不愿意和解放军发生正面对抗。从而导致解放军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对叛乱份子中的军事人员背景没调查,对沙甸的堡垒化一无所知,对伊斯兰圣战根本没概念,对教徒宗教极端化后丧失理智,人人皆兵的坚决抵抗意志没有准备,导致进攻开始就一下陷入了被动局面,遭受了巨大损失。好在后来炮击战术得当,极大的减少了伤亡。

最后我想聊聊以往一些文章中,对沙甸战斗描述错误,或者不准确的地方。第一个谬传是解放军打算派一个连解决战斗。解放军有明确的多个部队分进合击的总体作战计划,只不过这个计划疏漏严重而已。炮击不是发生在强攻几天后,而是进攻受阻就立刻开始炮击,而且说解放军一直在外炮击也有错误,因为8月1日,地面部队就进村了,重炮已经无法自由使用。所以说利用炮兵就解决了战斗也是不对的。另外政府判读马伯华有暴动的企图肯定也不是空穴来风,从后来其他村寨平叛依然造成重大伤亡上来看,这些村寨有人有枪,让他们聚集起来,马伯华到底有什么企图,不言而喻。所以根据种种迹象推断马伯华打算叛乱割据,完全符合逻辑。说他没这个心,一种可能是宗教狂徒马伯华自己智力确实不够,自寻死路。令一种可能就是现在的某些人故意混淆视听。还有种说法,解放军不应该炮击,导致老百姓伤亡太大,不说沙甸,其实想想美军在费卢杰,俄军在车臣首都格罗兹尼,对待吉哈德战士的堡垒化城镇,轰平是最佳的选择。

在沙甸作战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始终有坚定的回族共产党员战斗在敌人的心脏之中,根据二连通讯兵的记载,有一个代号“白鸽”的回民始终在沙甸内部向解放军通报敌情,据说身份是一名退伍兵,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如果在党的推动下恢复了伊斯兰的“民族属性“,就更加令人遗憾了。

整个沙甸战斗打得十分艰苦,从参战战士们对整个战斗过程的描述中,依然能够感受到当年炮火连天的压迫感,巷战危机四伏的紧张感。当然他们的文章对敌人最后从暴徒变成了所谓烈士也充满了无奈感。

最后愿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永垂不朽!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为祖国安康而奋勇作战的战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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