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整理】艰难困苦,玉汝成之(一) -- 史文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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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整理】艰难困苦,玉汝成之(一)

史注:下面一段是胡继成将军回忆录里最打动我的部分。按照个人的经验,所有的开国将军都有很多故事,可惜的是时光匆匆,带走太大的传奇。把胡继成将军少年时所受到的这段磨难岁月整理出来,是希望给现在的我们知道,先辈走过的道路是何等的曲折痛苦,这也同时解答了为什么开国后我们拥有一批如此优秀的开国高级将领和干部。其实这也是100年这个伟大的政党能够取得如此超越古人和同时代其它国家辉煌业绩的本质原因,中国共产党无论风云如何变幻,总有一群真正经受各种考验但始终砥砺前行的脊梁队伍。他们的背影在历史的风烟下变得模糊,但他们留下的足迹却深刻在这个古老而崭新的中国。

“6月中旬,部队围七里坪已达40余天,由于缺粮、长期露宿、疾病蔓延,再加战斗伤亡和“左”倾“肃反”扩大化,部队减员过半,只剩下6000余人了,省委才不得不下命令撤出战斗,向北转移。

(史注:七里坪之战是当时中共鄂豫皖省委收到了1933年3月10日党中央的《给鄂豫皖省委的军事指令》,指令给红二十五军规定了具体的“反攻计划”。。。。。

指令规定,“改组后的红25军,应当以消灭七里坪的敌人力量和夺取与巩固这个地点为第一任务”。指令最后强调,“进攻最适宜的时机恰恰就是现在”。

遵照中央进攻中心城镇的军事指令,中共鄂豫皖省委于5月初决定率红25军围攻七里坪。由于敌我力量相差悬殊,实际该任务无法完成。红25军以10000余人进攻6000余装备精良敌人,无法攻取外围阵地,只能围困。战而在粮食供给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继续围攻,越来越陷入被动。到6月上旬,由于断粮、战斗和疾病造成伤亡日增,部队减员竟达一半,全军仅剩下6000余人,体质也极度虚弱。同时,各地敌军也乘红军自困于七里坪之际,不断进犯根据地中心区。6月13日夜,红25军被迫撤出围攻七里坪的阵地。历时月余的七里坪战役,以失利而告终。

当时鄂豫皖省委的负责人就是茅盾的弟弟,沈泽民烈士。他算是有革命干劲,坚决执行上级命令却不懂得根据实际情况变通的那类年轻革命家。后来残酷的现实教育了他,但他在醒悟不久,因病死于红25军的长征途中。)

部队撤出七里坪后,我们生吃了一些地里的芹菜和豆角,便去打沙窝。没打下,吃了半碗半生不熟的炒面,又去打黄土岗,也没打下,继续饿着肚子北上打福田河。饿着肚子行军打仗的味道真不好受啊,有的同志饿死在路上,有的同志离开了部队,有的同志实在饿得走不动受不了了,竟然开枪自杀了。和我同期担任连长的六连长就是饿得走不动受不了自杀的。

我挺过来了,既没自杀,也没开小差,不然,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给你讲故事了,对吧?不过,我随后所受的饥饿罪可真比死了还难受。我很不幸,部队打黄土岗未胜再北上打福田河后,与红二十八师会师,日子便开始好转了,可我却倒在黄安(今红安)县境内由黄土岗去福田河的路上,脱离了部队,在荒山野岭里艰难地度过了270个日日夜夜。

离开黄土岗不久,深夜北行。我饿昏了,拉痢虚脱,一头栽倒在地,便滚下山沟昏迷过去。醒来时,连里司务长坐在我身边,急忙对我说,连长,你饿昏倒摔下山沟来了,你有病,现在又摔伤了,不可能跟随部队走了,我身上还藏有两小块干牛肉,原本打算留着救急用的,现在给你留下。你顺着这山沟往西走,翻山,钻沟,再翻山到邱家畈(今湖北红安县境内),那儿有个野战医院,你在那儿养好伤养好病,再来找我们,我现在得赶快去追赶部队了。

司务长说完,把两小块牛肉塞进我胸口里,便匆匆忙忙赶部队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忍不住就滚了出来。我知道,我无法要求他搀扶我去追赶部队,我体弱有病又摔伤了,根本走不动,弄不好就会落在敌人手里,连累他也送了性命。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他的背影在夜幕中消失。

司务长走后,我赶紧按他所指方向,顺着山沟往里爬。山沟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森林里不时传来野猪和狼争食咬扯的响声,叫人听了毛骨悚然。

我连爬带滚往邱家畈方向走,路上又碰见几个伤兵饿倒在地上呻吟。我赶紧掏出身上那两小块牛肉和他们一起分着吃了,带着他们一起继续赶路。我们几个人打起精神,咬牙硬撑着,互相拉扯搀扶着跌跌撞撞往前摸,互相鼓励着:坚持走吧,到了邱家畈就好了,那里有粮食,有药品,有医生,我们千万别在路上倒下,倒下就没命了,不饿死也会被狼吃了。

经过一夜的挣扎,次日拂晓,我们终于在邱家畈找到了二十五军的野战医院。我们高兴极了,赶紧连滚带爬向医院奔去。

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让我们充满生存希望的医院竟然已名存实亡。

邱家畈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座落在两山之间的一个山冲里。自从25军医院跟随部队攻打七里坪迁到这儿后,这个鲜为人知的小山村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我们走进村里一看,屋里屋外,村里村外,房前屋后,一切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到处都躺着缺胳膊断腿扎满绷带的伤员,空气里到处散发着一股股令人发呕的血腥味,绿头苍蝇到处成群结队乱飞,伤员们嘈杂的呻吟声、吆喝声、叫骂声连成一片,却不见医务人员忙碌奔走的身影。今天你们听说这样的场面,可能会埋怨我们的伤员和医务人员,可在那年那月那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你是不会埋怨他们的。蚂蚁尚想活命,何况人呢,他们都想尽快得到饮食、得到治疗,能活命站起来,重新走向战场啊!

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浑身冒着虚汗,在一间黑暗的草屋内找到了院长。问明情况,才知道这儿现在只有一名院长、一名女护士、一名男管理员,可伤员却已增加到3000多人。

史注:上面很有力地说明了为什么左倾教条主义者们要被主席老人家在延安大声呵斥的原因。硬着头皮打仗,打败了却没有收拾局面的办法,这是最可恶的。

院长叫吴子南,时年大约三十三四岁。女护士叫余国清,大约二十出头。管理员大约三十几岁,记不清姓名了。

院长向我诉苦说,眼下主力部队不知去了何处,伤员已达3000多人,所剩口粮、药品无几,不知道如何是好,现正派人与主力部队联系解决办法。

我说,能不能找当地群众想办法?院长说,原来上级曾考虑把伤员分到老百姓家里去,可现在我军败走七里坪,敌人追逼得紧,稍有些钱财的百姓都逃走了,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的群众自身都难保,根本无力照看伤员,更难解决他们的治疗和食宿问题。眼下又是青黄不接的季节,3000多人很快就断粮了,我真不知道咋办啊!派出去寻找部队的几个人都未回来,不知道是牺牲了,还是出了什么其它情况,我们正在焦急地等呢!

我见医院已到这种地步,不想再给他们增添麻烦,决定自己到后山森林里找处遮风避雨的岩洞住下休养。

吴院长也没啥办法,给了我点盐,让我在山上挖些刺黄连根叶熬水喝,慢慢恢复体力,吃的问题自己想法解决。

我体弱无力,不仅拉痢,身上还长满了脓泡疮,又痒又痛,站都站不稳,到哪儿去找吃的啊!没办法,为了生存,我还是得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喘往后山爬。

我气喘吁吁爬到半山腰,坐在一间烧毁倒塌的茅屋下休息,忽然在一处断墙处大树下发现一堆新土。我凭感觉意识到这儿可能埋有东西,赶紧弯腰去刨,越往里刨,越觉得下面似乎有东西,一双长满脓泡疮的手刨得血淋淋的,也不愿停止。刨了半天,终于刨出了一个瓦罐,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一罐金灿灿的谷子。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抓了两把生谷塞进嘴里嚼了起来。压住饥渴的火焰后,我赶紧把罐里的谷子全部倒进了自己身上的口粮袋里。

你看你看,我干什么了?我违犯部队纪律了!革命军人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我竟拿了老百姓的谷子,这谷子可能是主人留下的稻种啊!我吃了他们回来咋办?

那一刻,我内心矛盾极了,把谷子反反复复倒进罐里几次,最后还是给人家写了张“73师219团3营7连长胡继成吃”的纸条装进罐里埋了,把谷子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口粮袋。

我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这家主人可能远走他乡了,可能被敌人杀害了,可能也参军了,可能回来时已用不上这谷种了……我先背着,要是这几天他就回来了,我可以还他。

我背着谷子继续往大山上爬,在密林深处一个岩洞里住了下来,岩洞周围还住着许多伤兵。我们挖野菜、摘树叶、捡蘑菇、砍葛藤吃,用山泉水洗伤口和脓泡疮。

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大约到了七八月间,敌人88师知道邱家畈住有红军伤兵,立刻派一个团的兵力血洗了邱家畈。他们烧、杀、打、砸,把小小的邱家畈弄得尸横遍野,惨不忍睹。他们扫荡村子后,又派部队上山“清剿”,许多跑不动的伤员,全被他们砍死在林中。经过这场屠杀,3000多伤病员,只有一半退进了深山老林,另一半全被敌人杀害了。

(史注:这种毫无基本道德的大规模屠杀伤兵在国民党的军队屡见不鲜,和那些所谓的公知们认为的不同,俺深信建国初期的“镇反”绝对是必要的,而且尺度还是太仁慈了。顺便说下,果粉的偶像张灵甫死后,我军还给他入馆安葬,事实上,他在进攻我根据地的时候,居然把已故的罗炳辉将军遗体掘坟暴尸,所以天道伦常,国民党不死,天理难容啊。)

1000多名伤病员全部涌进山林,吃的问题更困难了。医院完全失去了群众的帮助,根本无法活下去。不几天,上山的伤病员又饿死了不少人。有一天,林子里有个战士爬出来找吃的,碰上我要吃的,我忍不住把背了许久的谷子舀了一碗给他,他生吃了几口便断了气。这时我已饿得无力挖坑,只好将他拖进树林里,用树枝树叶掩埋了。

1000多个伤病员生命危在旦夕,得有人站出来,组织他们与饥饿、与疾病、与敌人作斗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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