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房地产危机的责任银行要负一半 -- 独立寒秋H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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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再次不好意思

这是七天兄回复方平兄的帖子,但毕竟是因我而起,还是回复一下。

先声明,我并不介意你是怎么看我的。但因为西西河是公开论坛,有些可能不太熟悉我的河友,或者看过我帖子但印象比较模糊的河友,可能会把你的总结当成对我的客观印象,因此我必须澄清一下。

1.首先,关于“口衔天宪”,这个词是历史上形容佞臣的,比喻说出的话就是法律或圣旨,可以决定人的生死。我想请西西河所有读过我发言,或者愿意去了解的河友评论一下,从我下河开始到现在,何曾有过“说出的话就是圣旨”、“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之类的发言了?如果说评论一些国家大事就是“口衔天宪”的话,那比我口气更大、更笃定、更放飞自我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在“口衔天宪”?

2.关于专业性的问题,我之前已经回了很长一篇,可能七天兄没细看,或者不屑于回。既然你提到认知边界的问题,我也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说。

如果说知识是一个平面的话,那么显然认知的边界越拓展,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多。比如甘阳,研究了大半辈子西方学术,政治哲学,中国改革等,结果说自己“懂一点西方,完全不懂中国”。这当然是谦虚,但说明一个问题,“懂”或者“专业”它不是一个二极管或者开关,要分专业分领域。

当然你会说,你连“知识”都没入门,谈何边界?这个要两说,从来作为系统内部人士,对于政策的出台过程,政策的运转方式,政策的落地细节等,确实比我等平头百姓更专业。但作为政策的具体被执行对象和代价的承受者,对于“政策的最终效果”,恐怕我一介平头百姓的发言权是不可以被忽视,更不可以被剥夺的。说句那个的,不管是时代的一粒灰尘还是大山,都是落在我等百姓的头上,七天兄这样的海华只是远观而已,现在要我“噤声”,师出何名?

而且,你可能忽略了一点,就是自媒体蓬勃发展对于社会生态的改变。从社会研究的角度,如果要问“当下的社会现状是什么”?可靠的办法就是统计数字或者调研,这只有专业人士和部门才能够组织,所以普通人的感受和体会只能作为局部证据,不能当做全貌。

但而今自媒体的蓬勃发展,使得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个体,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方法来获得“社会某一时刻的横断面”的观察结果,而且都是新鲜热辣,没有经过专业测量工具的干扰,更具备“原生态”。而我这些年来一直在做这方面的积累,所以即便是“脑补”,我也不是信口开河,我是经过自己长时间的观察和思考的。

3.关于政治的问题,我已经指出了政治的特殊性。尤其针对你“政权运转的规律”的说法,我有一些不同看法。

我认为,像政治这样高度依赖实践经验的社会性学科,说到对“规律”的理解,恐怕要慎言。我不能说政治里面没有规律,但恐怕更多停留在“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阶段,就像忙总说中国的政治世家有专门的政治教科书,还需要请专门的家庭教师才能读懂一样,甚至像“四书五经”这样的著作,其中的政治学内容没有专门老师讲解也是没法入门的。

所以,即便体制内,恐怕更多也是在“盲人摸象”,所谓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历练一旦碰了壁,那也是抓瞎。比如曾国藩,一辈子位极人臣安邦定国,不可能说他不懂政治。但却在晚年办天津教案的时候进退失据,里外不是人,毁了一世英名。

所以一旦触碰了“认知边界”,那个“懂”也瞬间化为乌有。从来在河里发言一贯比较踊跃,我对他的观察也是由来已久的,所以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讲吧。

从总体上,我认为从来是一个“中观高手”。就像经济学有宏观,微观一样,他对“中观”这个层面,也即我说的“政策的出台过程,政策的运转方式,政策的落地细节”,或者你说的“政策落地的方式,政权运作的规律(规则)”有自己详尽的观察。

这使得他对当前政治生态的“现象学”总结特别到位,属于“知其然”,但是否“知其所以然”,这就两说了。这里面特别容易存在的一个误解,就是把“规则”当“规律”,这也是我特别辨析这个概念的原因所在。

比如打扑克,用不用大小王,用同花顺还是杂花顺,这都属于规则,不是规律,而从来的很多总结,常常让我感觉他把“规则”当做“规律”,而一旦有像我这样的门外汉提出质疑时,就会被以“你不懂(规律)”的理由取消讨论资格。

但,规则和规律不是同一等级的概念,也不可能同日而语。而且,不知是不是花了太多心思研究“规则”,我常觉得一旦越过“中观”这个层面,从来对政治的理解立马就下降一个档次。往下,常常缺少共情能力,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全部现实”;往上,又常常流于情绪的郁结,缺少客观冷静的总结归纳。所以,说好听点是中观高手,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下不接地气,上不达天听”。

这里,我仍然没有任何道德或者其他层面的指责,我是把从来当成一个客观的对象去研究,但如果没有本人的配合,也无法实证。所以我的总结也是“脑补”,但并不是随意拍脑袋的脑补,是有逻辑的。

我认为上述现象的原因,一个是从来本人还比较年轻,第二个,就是他没有经历过“范式革命”

中国的政治生态,从毛开始,到邓、江、胡、习,经历了不同的“范式转换”。理解库恩的“科学范式”概念的知道,一旦经历了“范式革命”,那么以往的理论体系都需要重新建构和表述,从思想到实验的方式都要来一个“革命”。

那么从毛说起。整体上毛时代的政治建构,是甘阳总结的“创造性破坏”,毛时代面临两个“范式”,一个是马恩的欧洲古典的共产主义范式,一个是列斯的苏联范式。

按照当时的情况,马恩是失败了,列斯是成功了,所以在中国照搬苏联体制似乎是完全不需动脑筋的一个选择。而毛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不但不把苏联体制当做圭臬,还“创造性”地发动了多次运动来破坏这个体制的建设。

这让那些他当年的老战友十分不解:我们跟着你打江山就是为了现在坐下来坐江山分江山,你折腾什么呢?

所以毛的后半生悲哀就在于理解他的人寥寥。但他对中央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的不断破坏,最终促成了邓的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建设。所以这两件事的源头都是在毛这里。

而到了邓,除了众所周知的改开和市场经济外,他创造的“范式”主要是一种“竞合范式”。毛的“创造性破坏”还是一种“理想——建构”模式,即先有一个想法和目标,然后向这个目标去奋斗。而邓是渐进式改革,摸着石头过河。

而保持活力的方法,就是各个政治体以地域和行业的方式参与市场竞争。所以有张五常总结的“县域经济”。其实不止县域,包括市域、省域、区域,都是竞争单位。但大家还是一口锅里的,所以还有中央的综合统御作用。

并且,由于这里的竞争是去意识形态的,那么自然不同区域也可以使用不同的体制,有的地方可以更自由一些,有的更保守一些,甚至更靠近资本主义,所以有特区等。这种方式确实激发了活力,但也给不平衡发展和两极分化埋下了种子。

到了江,实际上主要还是延续了“竞合范式”,区别在于更加强了国家层面的宏观调控,以及更重要的是,通过入世的方式让中国参与全球的市场竞争。

而在意识形态上,通过“三个代表”在内部进一步去意识形态藩篱,所以有人诟病“全民党”什么的。但对外,又打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以民族为单位参与国际竞争。

这里面的关节在于,既然对内竞合是以经济建设的名义“取悦”群众,以巩固和弥补去除意识形态的政治合法性,那么如果对外能够在世界市场上取得一席之地,甚至反过来证明这种中国式体制能比西方模式更具有竞争力,那么可以进一步突破意识形态藩篱,甚至反过来给西方洗脑,因此,去意识形态其实是一种“阳谋”,即所谓“闷声大发财”。所以江的范式可以称之为“全面竞争范式”

随着中国入世的一日千里,西方模式逐渐受到挑战。相应的,接下来的胡如果延续这个范式,将继续对外加强话语权,对内巩固合法性,中国前途无量。

但非常奇怪的是,胡却采取了一个非常让人意想不到的操作。他选择了一个看上去最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的方式:全面建制化。

一个政党,总是有自己的理想,有信仰,有目标的。如果没有,那就与一个普通组织无异了。而胡选择的方式,就是去掉这些棱棱角角,所谓和谐社会,都是阳光普照,雨露均沾,那还折腾啥呢?还要啥自行车?

所以胡时代的党的彻底建制化,使得为党为官成了一个跟三百六十行无异的饭碗,党的神圣性和革命性荡然无存。相应的,培养党干部也完全成了自己人的拔擢升级游戏,什么35岁正处,45岁正厅,跟网游一样。更可怕的是,这些东西被当成“政治规律”消化吸收,深入骨髓。

更离谱的是完全抛弃“知人善任”,只要是自己人,哪怕只坐过办公室没有实务经验的也敢推上封疆大吏的位置,几千年官场都很少这么干的。我不知道胡这样操作的出发点何在,也许是几十年储君生涯早已心性磨平云淡风轻?还是知道那些子子孙孙能力平常不扶上青云就缺少竞争力?还是觉得江已经将大事搞定,只要等着躺赢就行了?

所以这对官场生态的败坏是毁灭性的。加上经济驱动力的逐渐匮乏,必然造成内卷问题。起初是自己人就可以上,后来是自己人才能上,再后来自己人也难上了,只有关系最硬或者底限最低的能上。

所以大量的中层没有怨气吗?有。能力和地位不匹配吗?有。但想想根源是什么。

既然没有理想,也没有信仰,那么自然也缺乏体系建构能力。相应的,自然就必须跟着别人的体系走。所以08年四万亿救美国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操作,不然干嘛?

而到了习时代,首先因为缺少胡若干年盘踞中枢培植人马的基础,加上数十年债务经济以及世界大势的影响,各类问题积重难返,所以吏治问题虽然天天讲,但实际上习真正能用作抓手的不多,也就反腐、供给侧改革、扶贫,加上抗疫,其余大多数时候,整个系统还停留在胡时代的建制范式。

而习试图树立的范式,一是回到江时代的“全面竞争”,二是不再在意识形态领域做缩头鸟,而是大张旗鼓打出自己的旗号。所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恢复了毛、江的宏大叙事。

但不得不承认,习面对的形势极为复杂和严峻,直到今天,整个体系的政、经权力还有很大一部分不在手里,加上缺少自己人马,工作极难展开。

4.回到之前的问题。我之所以认为从来比较年轻,是因为他没有体现出任何经历过“范式革命”的思想烙印,并且对于全面建制化的现状,没有体现出任何的反思能力和意愿。那句话怎么说,人对于自己出生以来的任何事情都会习以为常的,所以00后对中国是世界强国没有任何疑问,本来就是么。

但他又点评了历任总理,如果李鹏时代他就参加工作了,那么到今天资历真的不浅了,但是我还是觉得不可能,加上他对历任总理的点评基本还是建制本位的观点,我还是保留原来的看法。

所以你说:

然而他认为内行和外行的区别,仅在于有没有内部信息(而不是辨析和解读能力)。

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我从没说内行和外行的区别“仅”在于内部信息,而是我对从来做了长时间观察后,确认了他的认知边界,认为他在一些问题上如果不依赖内部信息无法有效突破认知的“壁”。

当然,你可以不认可,他也可以不认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出让人信服的“锤”或者更加严密清晰完备的论证来把我驳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我非常期待,这样能有效地促我进步,又能活跃气氛,何乐而不为?

5.至于

这里的普通人,根据上面那位河友的上下文,指的是没有体制内经验的人。

这也不尽准确。我认为的普通人,是不掌握公权力的人。

方平兄说:

在我眼里,所有的体制中人,也是普通人。

这句话我同意一半。我认为体制中人,放下公权力的时候也是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人性。但一旦拿起公权力,就不能以普通人的标准要求自己。

因为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你不能共情群众的时候,要求群众以同等力度共情自己,因为群众不掌握公权力。

至于体制里的诸多不得已,不足为外人道,我也听了好多,也大多能理解和认可。

但是,需要反思一下为什么事情是今天这样,有时候你所面临的窘境,答案就在于你每天的日常,你认为天经地义的那些东西里。

6.最后,说一下我在河里的初衷。

七天兄说自己是为了两位老朋友才留在河里。我大概理解,因为我这里对从来的质疑,让七天兄“仗义执言”、“挺身而出”,似乎我应该“安分守己”,不要试图“僭越”,瓦釜与黄钟齐鸣。

我之前说过,我在河里是为了“自己搞清楚问题”,后来因为舆论环境的复杂决定发出自己的声音。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自己还觉得有点用的,经过自己思考和总结的东西,我会在河里说,哪怕被怼的灰头土脸体无完肤也罢,那都没关系。

而七天兄多次回味“黄金时代”,而且不止一次诟病河里的各种“痼疾”比如“副国级”等。我从七天兄帖子里,没有感受过刻意炫耀自己财富或阶级地位什么的,不过确实感受到你的海外日常是“往来无白丁”。

我想七天兄可能是真的比较习惯跟精英待在一起,这不是指责什么,有的人喜欢吃美食,有的喜欢住大House,这都很正常。而这些年从西西河分出去的,几乎无一例外都凋零了。

所以,我留在河里的初衷在于西西河还是提升自我认知的一面“镜子”,还能反应海内外华人的现状,只要铁手没有搞身份准入或什么“资格考试”。如果哪天西西河真成了小众精英论坛,或者凡尔赛俱乐部,我也会头也不回的离开。在那之前,任何让我“噤声”的劝诫,我都会置若罔闻。想让我闭嘴,请正面驳倒我。

由此,我也给七天兄两点建议,第一,2011年之后西西河盛况不复以往,大牛出走,而那也是自媒体蓬勃发展的时代,你有没有想过,所谓小鱼小虾赶走了大牛只是一部分原因?

第二,你在河里有几个理论“宿敌”,这别人也看得到。我在河里看到不对付的,历来是直接怼上去,所以我建议,有的时候来个痛快的,就是干,会少很多纠结。

通宝推:看看,shyukyo,梓童,一个农民,土地革命,chuchong,天空不空,铁手,审度,分瓜,落木千山,桥上,陈王奋起,红十月,赵美成,秦波仁者,瓷航惊涛,脊梁硬,寒冷未必在冬天,alane,大眼,猪啊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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