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为什么中国的路这么难 -- 曾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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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关于中国为何变强的“李约瑟之问”

兄台的文章逐渐进入一个死胡同,盖因解释不了:为什么中国可以具备这个“足够强”的条件,中国发展为什么可以独树一帜,全球独一份?这里面肯定有内在的必然性的逻辑,而非十四亿的一种偶然,那纯粹是天方夜谭。那么这个必然性的逻辑是什么呢?

如果是兄台说的“最完美的历史沉淀”,那么很要命的是,这个“完美的历史沉淀”在建国以后基本以“封建糟粕”的形式存在,并在破四旧中基本消亡,毛公“重塑”了中华文明,使之更适合工业文明,这岂是口头说说的。

如果说是共产主义,那么这个进入中国最多才百年的思潮其实和中国文明还远谈不上融合。在今天中国还剩下几个纯粹的“共产主义者”,问问周边老百姓,他们见过吗?更别说在很多人眼里,现在的“二共”根本就是资本党,已经“夺舍”成功了,那么共产主义何德何能在既无暴力机器又无群众基础的情况下“复生”?靠台上的人良心发现?

那么靠的是民族主义?这世道民族主义国家够多了,血统、宗教、信仰玩得比中国溜的一大把,比如伊朗,比如鹅毛,这两信仰、工业基础、历史积淀哪里差了?什叶信徒、工业党、波斯俄罗斯荣光,论忠诚度、组织性、民族自豪,甚至血统(当今白人至上,黄人乃是蛮夷)比起我们都犹有过之,怎么他们就是不行?

所以中国为什么可以脱颖而出,显然和纯粹的信仰、民族、工业基础乃至历史关系都不大,那么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中国今天令人炫目的成功,而且这个成功还是在西方普遍认为已经“完美”改造了中国(换言之“夺舍”成功)的情况下猛然发生,让整个西方世界完全猝不及防。

要厘清这个问题,还是必须从两个字入手:世俗。纵观整个中国历史,信仰从来都是靠边站的角色,任何靠纯粹的信仰想要入主中国的尝试,要么彻底失败,要么存世时间极短。这在整个世界史中显得格格不入,看世界史基本就是宗教史,唯独中国仿佛与信仰有仇,就是不搞一神教。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这里面肯定就有中国成功的关键性逻辑。

信仰对于整个世界尤其是白人世界来说,当然是个好东西,没有信仰都可以不算人。有信仰就有巨大的能动性,社会也可以迅速客服阻力,瞬间朝着一个方向动员,可以说有信仰就有组织力,能动力等社会运行的一切要素。但是信仰也有一个与生俱来的致命缺陷,那就是兼容性很差,信仰稍有差异,教义理解不同或是政见不同,内乱立刻发生,最后必然是一部分人被扫地出门甚至人间蒸发,所以世界史中一神教世界永远充斥着各种异端,社会主义社会也会诞生各种“修”。异端和“修”们好比信仰世界的肿瘤,轻则浪费人才和资源,重则直接大打出手内爆。

中国是一个极度早熟的文明,早在诸子百家的时代,神权就旁落,各种信仰、政见在一种开放性的平台上共存,甚至可以轮流、竞争坐庄,这种体制,用一个词概括,那就是:世俗。他虽然不像信仰社会那样令出而排山倒海,但却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人才、资源,规避内耗。也因此,中国社会充满了异数,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主偏易行:在信仰社会,主军一旦败了,那基本大势已去,偏军都是添头,后面必然一边倒,但在世俗社会,任何一只偏军都可能爆发出和主军一样的战斗力,甚至犹有过之。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有名的例证就是:上甘岭。

主席有句名言:所谓政治,就是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得少少的。这句话在世俗社会里基本就是一种本源形态:世俗不就是兼容、兼容and兼容嘛。可惜主席晚年完全走到了反面,越来越强调信仰和觉悟,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所以为什么中国能在整个上层都被“夺舍”的情况下翻盘?那是因为主军虽然覆灭(变色)了,但是偏军却打出了花,众多衬衫换飞机的蝇头小厂让不屈的中华灵魂看到了希望,他们拱卫出了类似华为这种偏军的王牌,进而逆转了主军的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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