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朗姆可乐聊历史 -- 骨头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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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原创】昔日王谢堂前燕(一)

南朝梁(502年~557年),是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南朝第三个朝代,由雍州刺史萧衍取代南齐称帝,定都建康。

自从西晋末年永嘉之乱以来,南方的汉族政权总体来说在军事方面弱于北方少数民族政权。但在经济文化上却强于北方政权,而南朝经济文化最盛的时期就是梁朝。

南朝纺织手工业发展迅速,“丝绵布帛之饶,衣复天下”。梁时镶嵌金箔的罗,已织得十分精美。《吴越钱币志》提到织文图案,有“天、人、鬼、神、龙、象、宫殿之属,穷极巧妙,不可言状”。

梁时商业尤盛。输入货物多是象牙、犀角、珠玑、琉璃、吉贝、香料等,中国输出货物多是绫绢丝锦等。《宋书•夷蛮传论》里说外国珍货,为富贵人所喜爱,所以“舟舶继路,商(商人)使(使官)交属(往来)”。梁时,外国商船有时一年到来十几批。当时北魏贵族已经腐化,也需要南货(南海货)供消费,梁就多输入南货在边镇与魏互市,交换北方产品。做交广二州官,很快就致巨富。宋时垣闳作交州刺史,任满回来,带资财值钱一万万。

萧梁一朝在统治时间不算太长的五十五年里却涌现了一大批有重大成就的文学家和诗人。比如《昭明文选》的作者萧统、《宋书》的作者沈约、《南齐书》的作者萧子显、《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诗品》的作者钟嵘等,当然还有后来成为皇帝的萧衍的两个儿子——简文帝萧纲和元帝萧绎。

当时赋诗作文,常以“曹丕”比萧纲、“曹植”比萧绎。萧纲、萧绎真的像曹丕、曹植主导建安文坛那样携手领导着当代文坛,中大通后期至大同年间,新文学的风气有声有色,流行一时。

萧纲自幼爱好文学,因为特殊的身份,以他的幕僚为主,围绕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主张鲜明的文学集团,公开宣布并倡导文学史上著名的宫体文学,形成风尚,影响于文学史不止一个时代。

萧绎才华横溢,著有《金楼子》一书,在中国文学史上可占一席之地。文章、书法、绘画称三绝,其绘画对隋唐影响很大。而且他博学多才,从《隋书•经籍传》留下的资料来看,他研究的花样可谓五花八门,包容万象。除去作为文学家、诗人、学者、皇帝、画家、书法家的身份之外,他还是一名音乐家,对中医的研究放到可拿博士头衔;他的围棋水平至少是九段高手;他是姓氏学家,也是玄学研究高手,在众多研究周易专家之中仍可占据显赫的地位。

总之,萧梁一朝的文学之盛,在中国历史上可能只有盛唐和北宋可与之相比肩了。

不过南梁在后期却被现实狠狠打脸,也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例子,可以用来分析脆弱的文明会有哪些表现。

文明的强盛与富裕

公元547年,南梁北面的东魏重臣侯景造反,举河南之地投降南梁。于是梁武帝萧衍封景河南王、大将军、使持节、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承制如邓禹故事。邓禹是汉光武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南梁给侯景的地位很高了。

侯景本姓侯骨,山西朔州人,羯族。侯景出身低微,羯族人原本就是是北方游牧民族匈奴族的奴隶军队。侯景早年间在怀朔镇当大头兵,后又被提升为功曹史、外兵史等低级官职。六镇起义时,侯景趁势建功立业,投靠大将军尔朱荣,后来归顺东魏的高欢。

侯景右脚短,并不擅长弓马,但是特别擅长用兵打仗。当时高欢手下的部将高昂、彭乐都是勇冠三军,侯景却看不起他们,说他们不过是猪突攻击(似豕突尔)。侯景确实有骄傲的本钱。侯景刚刚投靠尔朱荣时,向尔朱荣部将慕容绍宗求教兵法。没过多久,慕容绍宗就反过来向他咨询了。高欢也很重用侯景。“使拥兵十万,专制河南,仗任若己之半体。”侯景统治河南地区,西边防御北齐的死敌西魏,南边威慑南梁,属于北齐一等一的军事重臣。

547年,高欢病重时,他的继承人儿子高澄担忧高欢死后侯景会反叛,欢谓澄曰:” 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特意压着他的官职不给升迁,留着给你用。”

高欢死后,侯景果然反叛,高澄就派遣慕容绍宗去讨伐侯景。前面说过,侯景向慕容绍宗学的兵法,但是后来慕容绍宗反过来要请教侯景,侯景的用兵之术已经在慕容绍宗之上。双方对阵时,侯景倾营而出,绍宗说,侯景多诡计,喜欢偷袭敌人后背,让手下专门提防准备。侯景果然来偷袭。虽然绍宗正确预判了侯景的攻击方向,但是侯景命令战士披短甲持短刀,只管低头斩人腿马脚,依然击败了绍宗的军队。

绍宗兵败之后,他的裨将斛律光埋怨他。绍宗说:“我打仗多了,就没见过侯景这么难打的,不服你就去试试呗”。斛律光出战,果然战败。绍宗说:“我说什么来着?”

慕容绍宗战阵之上打不过侯景,那么为什么高澄会安排他来对付侯景呢?因为慕容绍宗的战略眼光好,他注意到侯景一方有一个重大弱点 – 缺粮。于是绍宗不与侯景交战,只是保持战场对峙,几个月后侯景粮尽兵散,侯景逃奔南梁,收敛散卒之后只剩马步兵八百人,驻兵寿阳(今安徽寿县)。

侯景固然在战场上很能打,但是以河南一隅抗北中国之全力,粮秣与物资不足是难免的。侯景也了解这个弱点,所以投靠南梁以获取物资方面的支持。而南梁对侯景的归降也很重视,除了拓土开疆的好处之外,有侯景顶在河南,南梁的淮河防线和南阳盆地防线的军事压力都会大大减轻,而且还能收获一批能打仗的军事人才,这个也是南朝紧缺的。所以南梁对侯景的支持也很大,不仅派兵支援,对侯景的物资支援也可谓不遗余力(侯景征求无已,朝廷未尝拒绝。)

前面我们介绍过,南朝经济强于北朝,那么为什么最后侯景还是断粮了呢?原因很简单,梁朝自己也没粮了。

这里我们要提出一个概念:一个文明的强盛和富裕并不是一回事。

一个文明强盛的必要条件之一是军事上保卫自己的能力。要求一个文明要有能力提供军事必须的物资和兵员,并且高效地组织起来,投入到需要的地方去。对于古代文明,最重要的军事物资就是粮食,没有粮食,所有其他的军事要素全都无用。

南梁的官员后军行参军郭祖深曾诣阙上书说“臣闻人爲国本,食爲人命,故礼曰国无六年之储,谓非其国也。。。今年丰岁稔,犹人有饥色,设遇水旱,何以救之?。。。今商旅转繁,游食转衆,耕夫日少,杼轴日空”。就是说,南梁大量的农业人口转向了工商业,粮食生产日益萎缩。实际上战争之前首都健康地区已经无法做到粮食自给自足,需要依靠商业渠道从外地输入粮食。(建康士民服食、器用、争尚豪华,粮无半年之储,常资四方委输)

这种情况,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很致命的弱点。第一、战略物资的生产有一个滞后期,就算天时正好,立即种粮食,也要几个月之后才有收获,人不吃饭能坚持几天?现代的工业生产其实更繁复,从无到有建设一个产业,时间要以年计甚至十年计,还未必能够成功。

第二、把战略物资交由市场运作,当危机来临之时,资本集团是趁机囤积居奇大捞特捞呢?还是尽心竭力与民纾困呢?现在猜都不用猜了,上海刚刚做了一个明确的回答。

第三、如果处于战争之中,我们的战略物资弱点,一定是敌人打击的重点。我们缺粮食,敌人一定会攻击我们的粮仓,我们缺能源,敌人一定会全力破坏我们的能源通道。越是缺的部分,危机之中越会雪上加霜。

第四、战略物资的缺乏,会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这是身处和平时代物资充裕的我们很难想象的。比如说粮食缺口20%,不是涨价20%的事情,而是要涨价到穷人勒紧裤腰带少吃20%程度,饿死多少就不好说了。而其他物资的缺乏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比如说大富豪王石和我被困在一个地方了,他脚上扎了个口子感染了,打三针青霉素就能好,不打就会死。现在整个地区就我手里有三剂青霉素,平时售价3块钱一剂,现在我要他一半的家产外加他老婆的一只手,你猜他给还是不给呢?

所以,一个文明可以很富裕,但是如果无法保证战略物资的供应和组织,这个文明可以同时不强盛。

书归正传,很能打的侯景,背靠着很富裕但是不强盛的南梁,最后断粮兵散,逃到了寿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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