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信仰、宪政、革命以及二十大后的感想 -- 真理

这两年键政的时候，我越来越喜欢琢磨意识形态的问题。我们这代人从小学唯物历史观，学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学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从宏观角度，尤其以百年为尺度是固然正确的，但是你要那这一套来探讨短期、微观决策，那十有八九都是要翻车的。

比如我不久前和某位网友说过，你要认定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话，那中美之间的经济联系那么紧密，其政治外交关系压根就不应该会变坏才对。90年代西方也流传类似的理论，认为国际自由贸易会带来永久的和平，因为有关各国处于同一条供应链，大家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客户做对呢？事到如今，稍微看看国际新闻就知道，我们可以看出这种死板僵硬的经济决定论完全是错误的。错误的原因，只能从信仰层面来找。我们人类并不是完全理性的生物，并不严格按照经济学教科书或者马政经理论来生活工作，到了抉择的时刻，大家都还是按照本能或者内心深处的信仰来行动。虽然生产力和历史的洪流最终会改变大家的世界观，但这在较短的时期内看不到效果。这还是在生产力快速发展的当代。在古典时代，经济、人口、生产力的发展都是极度缓慢的，在那种社会，信仰的作用比当代明显的多。

就拿汉朝来说吧，翻翻史记、后汉书，或者三国演义，或者当代小说覆汉，就可以看出当年的汉人是真的信仰忠孝之道的。就如诸葛亮说的：“夫人生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 后世的中国朝代，无不羡慕汉家制度的“简易”。这说明汉朝从制度层面上缺陷是很多的，最基本的如郡国制度。在汉朝，郡太守的地位相当于诸侯国国王，在本郡拥有绝对的人事权、财权和君权，比唐朝的节度使强大多了。但就这样郡守们几乎都没有造反的，汉朝还是能够延续四百年，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应该就是汉朝人大部分忠于汉室。在共同信仰的加持下，大家都有底限，社会运行的成本较低，避免了很多祸患。

但是从长时间的历史阶段来看，这样简易的制度终究挡不住人们不断地钻空子。终于在党锢，灵帝，十常侍、袁绍这帮人挖空汉室根基之后，这些习惯了卡bug（钻空子）的聪明人们终于迎来了董卓这个带恶人。董卓之后，又有袁术、曹操、司马懿反复刷新下限，尤其在老贼司马懿背誓之后，汉人们的信仰终于崩溃了。

为什么两晋、十六国、南北朝、隋朝以及唐朝前期那么多政变，几乎谁都坐不稳皇位呢？很简单，忠孝之道被血淋淋的事实否定了。皇帝和大臣们都无法信任对方的底线，大家都失去了安全感，所以大家都被迫不停地上演荒诞的惨剧。直到宋明两朝，儒家从古典时代的世家贵族演变成半职业原教旨主义神官之后，皇权才重新稳定下来。

这种现象仅仅发生在中国吗？不。在西方，共和精神的衰退让罗马变成了帝国。在中世纪末期，新教作为耶教的瓦哈比派引发了三十年战争。在近代，民权思想和近代科学的冲击打垮了教皇的教权，让当时的哲学家哀叹“上帝死了”，于是失去了天主教居中协调作用的欧洲陷入了连续两次世界大战。和历史唯物主义观点结合起来看，这些都可以看成社会经济发展导致人心思变--》然后人们纷纷开始卡bug（钻空子）导致制度崩坏--》最后引发恶果的过程，这其实依然符合唯物主义历史观，可以看作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细化版。

话说回来，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的宪政思想在我国非常流行。美国是实现宪政的国家，美国的宪法保证了美国两百多年的基本稳定和强大。美国的制度在中国得到知识分子们的推崇，我记得当年的说辞就是“中国人传统上以为人性本善，所以主张人治”，但是实际上“人性本恶”，所以必须实行“法制”，必须定好制度，让坏人不敢为恶。要想定制度，就得有宪法，实行宪政，迫使全国大小事务都必须依照宪法执行才行。当时的美国如日中天，那么美国的宪政是否摆脱了我上面唯物主义历史观的细化版，可以永远地强大下去呢？我看是不会的。美国的宪政依然需要和特定的意识形态挂钩，如果意识形态因为社会经济条件变化而衰退，那美国的宪政也会消亡。

具体而言，美国的意识形态的核心与其说是“自由”，不如说是“独立”，这可以从《独立宣言》看出来。“独立”是加强版的“自由”。当年十三州基于自由的原则从英国独立出来，那么基于同样的准则，数十年后的南方诸州也可以从扩大了的美国里面独立出来。北方政权用武力重新征服了南方，却无法征服南方白人的心灵。因此，为了阻止“白独”，维护美国在意识形态上的自洽，美国开始积极参与欧亚大陆事务，把自身的“独立”思想传播到其他国家，希望通过在别国践行《独立宣言》的方式来证明自身政权在美国的合法性。在面对高举社会主义、国际主义大旗的苏联的时候，美国横跨共和、民主两党的建制派则吸收了托派的不断革命论，打造出新保守主义和新自由主义这两个扩张性、国际化的思维方式，最终和“白独”（“MAGA”）势力深度敌对。这是一个不断积累bug（错误）的过程。随着美国扩张能力的衰退，最终将被证明其没有能力在外国践行《独立宣言》，届时美国的宪政也将动摇。一部分美国人会选择在美国践行《独立宣言》，还有的美国人会直接“润”（跑路）。

说完了美国，我又想到了今天的我们。比起宪法严谨、判例繁琐的美国来，新中国的制度可谓简易。中国政府财政收支占GDP的总额远低于美国，雇员人数按人口比例也远低于美国，就连最高层的人事交接制度也显得比美国潦草，总让人质疑会不会撕破脸打起来。然而最终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我个人的理解是，新中国其实和汉朝一样是一个诸事“简易”，靠信仰维持制度运行的社会。在信仰层面，如果说美国的意识形态核心是“独立”，那么中国的就是“革命”。中国人民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而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要革命，搬掉阻碍社会前进的绊脚石。为什么“宪政”思想在中国得不到普遍支持？简单地说就是一切革命都是违宪的，而一切宪政都是反革命。复杂一点说，就是鼓吹“宪政”的人要的只是宪政，并不打算保证中国人民能够得到美好的生活，甚至往往就是社会前进的绊脚石在鼓吹“宪政”，因为他们害怕成为革命对象。这种人的选择一定是与最绝大多数人民的心愿相悖的，他们即便侥幸成功，也只是把自己变成革命的首要目标而已。所以这群人，尤其爱骂中国人民是“义和团”、是“乌合之众”。

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中国人民普遍期望革命，而正确的领袖把正确的革命带给人民，从辛亥革命到新民主主义革命，再到文化大革命都是如此。即便是反动思想回潮的80年代，“改革开放”也被宣传为新的革命。而我们今天经历的历史事件，则被称作“党的自我革命”。正所谓中国的江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中国人民想要继续前进，那么领导中国的就必须是一个革命党，所谓的“执政党”是必定坐不稳江山的。革命能持续多久，中国就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