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中央红军在哈达铺是怎么改善生活的 -- 孤星
上篇讲了红军干部在遵义度过的“小资”惬意日子。这样的日子不长,但也不是仅此一回。两万五千里长征,总基调是艰苦卓绝。特别是爬雪山、过草地,苦得不能再苦。但到了哈达铺,大家又过上了几天“天天过年”的日子。
哈达铺被称为红军长征的“加油站”。红军三大主力长征,都经过哈达铺。1935年9月17日,黄开湘、杨成武的红四团功克天险腊子口,打开了中央红军的北上通道。9月18日,梁兴初率领的红一军团侦察连占领哈达铺。9月20日,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到达哈达铺,从报纸上获知陕北有红军和根据地,于是做出了把红军长征的落脚点放在陕北的重大决策。9月23日,中共中央率陕甘支队离开哈达铺北上。1936年8月9日,红四方面军第30军通过腊子口后占领哈达铺;8月25日,红二方面军六军进驻哈达铺;9月1日,红二方面军总指挥部及二军到达哈达铺。
中央红军(不含跟着张国焘南下的原红五、九军团)在哈达铺休整了几天,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天天不是过年却胜似过年,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机会。
中央红军长征路上吃了很多苦。非战斗减员很多,除了部分逃亡,因为疲累、饥饿、疾病倒下的干部战士很多。特别是过草地期间。王平回忆录中提到,他所在的红十一团,过草地期间因为疲劳冻饿而掉队死亡的有将近200人。
军委纵队1935年6月18日到达懋功,与李先念率领的红四方面军先遣支队会合。6月26日,中共中央在两河口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否定了张国焘的所谓“西进”路线,决定集中兵力向北进攻,并发起松潘战役。由于发现张国焘企图控制中央军委、改组中央领导,松潘战役一时难以进行。8月4日至6日召开的沙窝会议,决定中央红军、红四方面军分左右两路即刻北上。会后,张国焘又拒不执行这一决定。于是,中央军委不得不命令部队原地休整。所以原来费了很大劲收集的准备过草地的粮食都被吃掉了,被迫二次筹粮。《林伯渠传》提到,从7月5日到8月25日期间,两次筹粮共115万斤(75+40)。
部队时时处处都在找粮食,把当地能找到的所有粮食,不管是藏族群众、寺庙的存粮,还是地里成熟或基本成熟的青稞,基本都吃光了。8月23日,中央红军开始离开毛尔盖,进入草地。这样,中央红军在藏区停留了2个月有余。如果早点过草地,准备的粮食更充足一些,过草地就不会牺牲那么多人了。过草地饿肚子、眼看其他同志倒下却束手无策的经历,很多老革命的回忆录中都提到,我们后边专门再谈。
在哈达铺的几天是怎么欢快度过的?我们看看一些老革命的回忆。
一、杨尚昆的回忆
时任总政治部副主任的杨尚昆晚年在回忆录中提到,部队在哈达铺休息了几天。这里条件比较好,主要是有吃的。那一段路上实在饿得不行,整天想找东西吃。他吃过很多东西,牛皮鞋底也吃,皮带也吃,那些东西要烧柴火熬几道水,把硝熬掉,成为一块像油胶那样的东西才能吃。有的人饿得不行,就偷牲口吃。到了哈达铺,后勤部的叶季壮找了一个地方办流水席,有红烧肉、锅盔等,所有路过的干部都可以进去吃。
每个人进去前,叶季壮都要提醒少吃一点。饿得太厉害了,一下吃得过量,就会把人撑死。不但是人,牲口也一样。当地找不到充足草料,有的饲养员就拿麦子、大米去喂牲口。牲口也饿得不行,拼命吃,结果撑死了不少(林伯渠的马,从江西一路走来,在这里因为吃了二三十斤小麦撑死)。每个战士身上都有一两块钱津贴费,长征路上没有机会用,就拿出来在这里买锅盔(大而厚的烙饼)。每个人都要背两三个锅盔。实在是饿怕了。
二、邓发的回忆
邓发时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军委纵队政委。他以化名杨定华于1937年在中国共产党主办的巴黎《救国时报》上发表了《从甘肃到山西——抗日人民红军北上长征的最后阶段》。中央红军胜利抵达陕北才一两年,所以他的回忆无疑是比较准确的。
这篇文章中提到,邓发到达哈达铺的前一晚,是在大草滩村住下的。看热闹的汉回群众很多。部队纪律严明,询问群众可否允许他们进入村中宿营。群众异常亲热地表示欢迎,每家自动让出一两间房子给他们休息。当然,人多房少,大部分人仍是露营。群众觉得红军说话和气、买卖公平,都感到很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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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农妇觉得几位女战士言语行动分明是女子,但女战士穿着军装、麻鞋,又缠上绑腿,配着手枪,又引起她们怀疑。于是,她们格外亲热地牵着女同志到自己家里,把所有女同志都“分走”了。因为她们对女同志是男是女还报有怀疑态度,所以触碰某个部位检查,搞得女战士莫名其妙,随后哗然大笑。验明正身之后,女同志被请上了炕,吃上了不错的晚饭。一般的战士没有这个待遇,但各个伙食单位都买到了羊肉和白面、盐、油,与雪山草地上吃野菜、青草,数月不尝盐油之味的情形比较起来,那是天壤之别。
第二天,邓发他们向哈达铺前进。离开大草滩村时,沿途的群众舍不得他们走(红军纪律、态度好是一方面,同时也是因为群众不舍得“财神爷”走吧?)。从大草滩到哈达铺有25里,两个半小时就到了。
因为红军到达哈达铺之后,国民党军队未前来进攻,红军获得两天休息时间,总政治部特别提出“大家要食得好”的口号。邓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口号。各个连队伙食单位,鸡鸭猪羊,每天三顿,每顿三荤两素,大家吃得满嘴是油,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相互见面时,不约而同地说“过新年啦”。有的说,在家过新年也吃不到这样好。有的说,我十八岁了,除了姐姐出嫁那年吃过鸡,到了红军才经常有鸡吃。有的说,我们江西也只有革命成功之后过年才家家有鸡吃。类似议论很多。
为了与群众联络感情,总政治部通令各个伙食单位,请驻地周围群众会餐。各个伙食单位都准备了一两桌客菜,请来一、二十个男女老少。回民不吃猪肉,就单独为他们准备一桌。
这样的部队,普通群众怎么会不喜欢?国民党部队除了吃拿卡要,哪里会请老百姓吃饭?交不出粮来,还要吊起来打呢!哈达铺的商铺多,红军没有打土豪。在别的地方,打了土豪,通常还给穷人发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还有盐。中央红军长征途中,扩红不少,如罗炳辉的红九军团在云南东川、会泽分别扩红1000多人。除了宣传革命道理之外,关键还得给群众实惠,让群众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
《成仿吾回忆录》中也提到了在大草滩、哈达铺的经历,与邓发说的差不多。女战士成了回、汉族妇女追踪的目标。她们见了穿着军装、精神抖擞的女同志,十分惊奇,开始时带着怀疑的眼光,注视军帽下边的头发,看见胸前突起,经过严格“审查”,才放心地把女同志带回家作客。群众热情,物价便宜,总政治部提出“大家要吃得好”的口号,通令各个伙食单位请驻地附近群众会餐,军民一家亲。
三、杨成武的回忆
杨成武时任红四团政委。他们到达哈达铺,正是一个晴天的上午。天蓝蓝的,庄稼地里长着黄澄澄的谷穗,成群的绵羊,农民三五成群地在地里劳作。前几天的路上还能见到冰雹、雪花呢,这反差太大了。于是,大家个个喜形于色,心情豁然开朗。镇上的老百姓很热情,主动腾出房子给红军住。毛泽东住在一家中药铺子里,周恩来与司令部住在一起。
总政治部根据当地物质条件和全体同志的体力消耗情况,提出了“大家要吃得好”的口号。为了迅速恢复体力,全军上下,每人发大洋一块。因为哈达铺交通不便,物产运不出去,东西十分便宜。一只百来斤的肥猪(也不算肥嘛),五块大洋。一只肥羊,两块大洋。五只鸡,一块大洋。十个鸡蛋,一毛钱。蔬菜几毛钱一担。鲁大昌部队逃跑时留下了大米、白面数百担、食盐数千斤,足够部队大大改善生活了。尤其是福建、江西、湖南籍的干部战士,一见大米、白面,顿时胃口大开。哈达铺的商人走运了,生意兴隆,而且利市三倍。
红四团的几个干部,加上通信员、警卫员、马夫,搞了一次会餐。找了一户汉族老乡家,借了锅灶,做了不少菜,并请了房东老两口一起吃。酒过三巡,谈得很投机,老大爷很高兴,把自己六十五岁那年用糯米和当归自制、准备等到七十岁生日时喝的一坛子米酒拿出来了。
第二天,党中央召开全军团以上干部会议。由于大家到达哈达铺后都睡了好觉,改善了生活,擦了擦澡,许多人还理了发,见面时都觉得对方精神多了。
四、杨得志的回忆
杨得志时任红一团团长。他在回忆录中提到,哈达铺这个小镇,只有一条一里多长的小街,人口比较密集,绝大部分是回族和汉族。他们讲的汉语不太好懂,但部队三个月来一直在人烟稀少、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地区行进,能听到汉语,即使难懂也感到十分亲切。小街两侧都是青瓦房,有一座戏楼和一座小关帝庙,这些都引起了战士的极大兴趣。小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因为有陕西、河南等地的客户,所以货物比较齐全。
杨得志不禁想起了红四军1929年下井冈山后第一次占领的城市,闽西长汀。这里有大家好久没有见到的白布、麻纸、蜡烛、毛蓝布、青洋布,还有绸缎、锣鼓等。团政委黎林从街上买回了白纸,还从一个邮差那里搞来了几张不知何年何月的破报纸,高兴得不得了。团部管理员谢象晃不仅买了蜡烛,还买了好多各种颜色的布,用来干什么也不知道,压根没考虑。
吸烟的同志有烟抽了,更是高兴。过雪山、草地之后他们就“断粮”了。在毛尔盖,有的烟鬼把树叶、干草搓碎,用从地上捡来的纸卷着抽。哈达铺的香烟种类很多,有单刀、双刀、摆飞机等,最受欢迎的是哈德门。哈德门好抽,而且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张刘备、关公、张飞、周仓等历史人物的画片。这不是跟小浣熊干脆面里的水浒英雄卡片、奥特曼卡片盲盒一样吗?由于有这个玩意,一些不吸烟的战士也纷纷买烟,抽出画片来看,烟就拿来送人了。
杨得志跟团参谋长胡发坚说,让各个连把伙食尾子拿出来,买布擦枪,另外给每个号兵买一块长点的红绸子。胡发坚乐呵呵地说,你这次的指示落后了,人家早搞起来了。
五、张震的回忆
未来的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时任红10团管理主任)在回忆录中提到,哈达铺比较繁华,做买卖的不少,大家高兴得跳起来。自5月中旬进入藏民区之后,一路上语言不通,天天忍饥受寒,有钱买不到吃的和穿的,许多人身上带着银元,却活活地饿死、冻死了。在这里,大家首先是买吃的,不讲价钱,买到后就拼命吃。他带着两个通信员,买了3只母鸡、5斤面,还没有吃饱。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肚子饿。个别人由于吃的太多,竟被胀死。红军在这里进行了休整,还买来白布,染成灰色,做成军装,换下了五颜六色的服装,有了比较整齐的军容。
六、裴周玉的回忆
时任红十一团特派员的裴周玉回忆,部队到了哈达铺,大家见到这个有几百户人家、比较繁华热闹的市镇,再加上群众比较热情,感到回到家乡一样温暖,很多人都激动得流泪。此前几个月,部队都在四川的深山高寒、人烟稀少的少数民族区域行军,不仅语言不通,很少见到群众,而且经常饿肚子。哈达铺虽不是大城市,但市场上食品和其他物资很多。大家见到这些食物,馋得不行,便把自己积蓄的几毛钱或几块钱,都倾家荡产地拿出来购买烧饼、鸡蛋之类的食品,吃光拉倒。
他自己把当作宝贝一样在身上保存五六年之久、1930年打长沙时发的几块零用钱,在哈达铺的几天里,全拿出来和几个战友买烧饼吃了。有的同志把入伍时父母给的金戒指等物品也拿出来换成烧饼吃了。当时刚进入北方,大家还吃不惯小米、玉米、窝窝头,认为鸡蛋、烧饼是当时的上等佳肴。饿过肚子的人,愿意拿出全部家当,解决吃饱肚子问题,以弥补营养不足,也显示了红军战士的乐观主义精神和互相友爱的阶级感情。
即便部队在哈达铺短暂休整,补充了体力,并且因为得知陕北苏区就在前方而有了希望,但很多人经过长途行军和长期忍饥挨饿,还是缓不过劲来。很多人骨瘦如柴,伤病号也很多。裴周玉回忆录中提到,毛、彭决定从哈达铺到陕北的一千里路,每天只走五十里,以减少兵员与掉队人员。大家都很拥护这一决定。但实际上由于敌情严重,并没有完全做到。
《黄克诚自述》中提到,部队在哈达铺休息时间太短,体力消耗尚未恢复。在向陕北进军途中,掉队的人一路不断。部队政治保卫机关认为掉队与情绪不振作有关系,怀疑掉队的人会投敌叛变。黄克诚当时任军事裁判所所长,实在不忍心处理这些同志,后来有关审判处刑的事就不找他了。这是另一段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