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大学新生日常记录:到底何为民主集中制? -- 给我打钱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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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学着做人

人就是很容易胜骄败馁的,一旦左起来就会一路左下去,要不就是一右到底。想搞懂人,只要牢牢抓住这个核心就行了。

所以,人得自律。

自律不是指几点干嘛,一天做多少个俯卧撑,约会不能迟到,自律指的是要努力让自己保持中正,不偏不倚。

举例。

说有个张三,自己因别的事气恼把气撒到孩子身上,事后他不仅不进行自我检讨,他老婆批评他时他还犟嘴,说什么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一具体的事件而言,确实没有什么了不大的,重点在于张三是一名极不自律的人,我要是他老婆我会很怀疑自己为啥当初嫁了这么个货。

说有位李四正在开车,突然从后面超过一辆车来,李四一时气不过,嘴上骂骂咧咧,脚准备往下踩油门,刚一碰到立刻起了一个激灵,“咱不能跟这帮孙子一般见识”。李四是有一定自律性的人。

所以显然得弄明白什么叫中正。

何为中正?首先是原则,然后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举例。

我们为什么要剪指甲呢?因为指甲太长一容易折损二容易藏污纳垢,身上哪里痒了一挠破了皮就会感染细菌,所以我们要及时修剪,不能太长。这是原则。

不能太长,到底多长才合适呢?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人的手指、脚趾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扁平型的,一类是圆柱型的。后一种,如果指甲剪得太短,指甲就会往肉里长,极容易引发甲沟炎,而甲沟炎若治疗不当又会反复发作。扁平型的就没有这个问题。

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前面所说的原则不完整,只说了不能太长,没有讲不能太短。这种错误是难以避免的,所以原则需要及时修正。

因此,中正也可以表述成外柔内刚,缺一不可。

将外柔内刚形象化,比较合适的一个例子就是活塞。我曾经见过一名土著人做的活塞,这让我大开眼界,也深受启发。活塞的外部套筒是将一截树干掏出一个圆柱体状的内室,滑动的圆筒也是由一截树干削制而成,最妙的是在这滑动圆筒外面裹了一层鸡毛。想想看,如果没有外面这层鸡毛会怎么样?后来某次因需要我自己做活塞时也如法炮制,当然我没有鸡毛,用的是一层软布,密闭性令人满意。

内刚指的是不能失去原则,外柔指的是不能僵化,因时、因地、因人制宜是必须。

那么原则从哪来的呢?或者问,原则如何确立呢?

“别人怎么搞我就怎么搞。”

别人怎么搞我就怎么搞,这已经失去了做人的基本原则。每一个“我”都是唯一无二的,如果是别人怎么搞我就怎么搞,那么“你”只不过是有一具唯一无二的外表,徒有其表而已。

很多事——每一件具体的事——的原则根本就不需要问别人,自己就能拿到答案。

比如吃饭的原则是什么?得吃饱但不能吃撑。肚子还饱着你不能吃,不能等到饿急了才吃。不能吃得太快,也不能太慢。不能吃太精,也不能吃太粗。不能见啥都吃,也不能太挑食。

在这原则之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某次,没顾上,吃得晚了,饿得厉害,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头几口会吃得急,不要紧的,但吃上几口就得停下来,稍缓一缓,再接下来你就不会狼吞虎咽了。

有刚无柔的人会怎么做呢?某次,没顾上,吃得晚了,饿得厉害,牢记吃饭的原则,不徐不急的吃。自己这样,对别人还是这样,还自诩是一个特别讲原则的人。

有柔无刚的人又会怎么做呢?“不就吃个饭么,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并且自诩随性,“你们不懂”。

别人怎么搞我就怎么搞,不仅是失去了做人的基本原则,并且还会变成一头只会跟着别人跑的羊,换言之,肩膀上扛的脑袋并不属于自己,这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懂人的人是少数。

正因为这世上自古至今N多人只是跟着别人跑的羊,所以在做人的基本原则之下,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比如当下风向是左倾,自己也得表现得有点左。

举例。

从建国之初到文革之前,从整体来看,当时的风向就是左倾。左倾到了什么程度呢?劳动的时候不许说说笑笑,不许哼歌,还大加批判的说这是小资产阶级作风。前面我也讲过,劳动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产生枯燥感,一时的强忍只能治标,只要不耽误干活,边干边“玩”才能让大家既严肃又活泼。但在那个左的年代,你也只能表面上跟着左上一左,身在曹营心在汉。

从改开之初到今天,从整体来看,风又开始向右刮。右到什么程度呢?比如只要能搞到钱就是人才,比如把处于点缀地位的文娱拔到所谓的艺术高度,演员不叫演员得叫星,某导演居然成了国师。在眼下这样一个右的时代,你还是只能身在曹营心在汉。

附带说一句,即便是大部队往左你也表面上跟着左一左,往右你还是跟着表面上右一右,但你仍然不可避免的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攻击、排挤。所谓水至清则无鱼,这话得倒过来听,鱼只能活在(一定程度的)污水当中,太清鱼会死,太污鱼还是会死。

怎么在思想上解决这个问题?我有一个法子可供大家参考,你兜里装了100元,你得明白,这里面只有60块是你的,40块早晚又会飞走。或者可以这么来理解:保有“我”,决不放弃做人的基本原则,是需要支付成本的。

谈完了中正,就得谈自律了。如果说中正是靶子,那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该朝哪打了,可如果手里没有枪,不会使枪,那也是白搭。

自律首先是自,这事主要靠自己,同时也得依靠别人,二者缺一不可。直白的说,既不能完全靠别人,因为那叫依赖,也不能把自己想象成圣人,没有人是全能战士。

这里有一个过程需注意,早期依靠别人会多一些,等到自己慢慢成长起来,就变成了主要靠自己。

律是要点。别的都好办,怎么个律法才是成败之关键。

大体上来说,下律叫约束,上律叫驾驭。

约束表面看是主动实则被动,驾驭表面看是被动实则主动。

这里也有一个成长的过程,早期主要是约束,后期主要是驾驭。然而更为准确的说法是,从约束走向驾驭,这是一个理当坚持的发展方向,自己能发展到什么程度既是不可知的,也是不可强求的。

那么我们能不能称约束为刚呢?显然不可以。那能不能称约束为硬呢?显然也不可以。同理,既不能称驾驭而为柔,也不能称驾驭为软。约束就是约束,驾驭就是驾驭,正因为如此,很难吃透。

我只能尝试着用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并且这个例子有争议,这就是文化大革命。

毛主席为什么会发动文革?

答:若不及时发动,后果不堪设想,再继续左下去,左到一定程度无论谁都是回天无力了。

毛主席为什么在文革前拉偏架?向着左?

答:当时整体左倾,但不全是左,还有右派。并且,整体左倾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当时右派的人数虽然少,但右派实际上更为强势,毛主席所谓的拉偏架其实是在扶弱,扶相对弱的左派。

既然如此,你为何前面又说“再继续左下去,左到一定程度无力回天”?

答:众所周知,左派容易急眼,因此如果不及时发动文革,左派和右派的矛盾会从人民内部矛盾上升为敌我矛盾。

所以,简单的说,文化大革命如同夫妻吵架,适当的吵一吵有利于家庭和睦。作为国家领导人,需要高超的驾驭能力才玩得转。而这个道理古代的多数帝王都是懂得的,但能玩得转的却并不是多数。

我说完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一个问题不解,你前面说若整体风向向左,个人也需要左上一左,你举了两个阶段的例子,但你后来说文革前夕其实是左弱右强,这似乎自相矛盾了,你怎么解释呢?”

首先,做人的基本原则是保有“我”,而保有“我”的本质就是无条件服从客观规律,并根据自己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其二,“若整体风向向左,个人也需要左上一左”也可以当成一种原则,但是第二级原则,换言之,仍然有一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也就是要看你当时所处的小环境,若大方向是左倾,而你所处的小环境右派比较多,你就得动动脑子了,表面文章该怎么做。其三,我举的两个例子是具体情况,即在“若整体风向向左,个人也需要左上一左”这一二级原则之下的具体情况,文革前和改开后。同时,我所说的文革前比较左的具体表现,比如劳动时不许唱歌,这只是其中一面,这一面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直观感受,而另一面也就右的一面多数人是很难察觉的。也就是简单的说,文革前比较左这一共识,并不正确,这也是文革至今存在争议的原因。就你所提的这个问题来看,我得提醒你,做人无需也不能太精致,账不能算得太粗也不能算太细。在我看来,这世上很多人都是盲从的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活着不就行了?一些细得不能再细的具体问题,到时候见招拆招嘛。总想着提前把一切全部都算得一分一毫不差,难道不觉得这已经是在犯傻了吗?做人得敢于吃亏,敢于吃亏的人往往只是吃小亏,不肯吃亏的人总是吃大亏。

“还有一个问题。律是要点,可你却又说,什么叫约束什么叫驾驭说不清,那我岂不是听君一席话还是听君一席话?”

不是一切都可以言传的,既然我已经表示无法解释约束和驾驭,那就说明只能自己去动手,积累经验,建议再读读《轮扁斫轮》。

通宝推:李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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