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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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80章 戛然而止

从港岛回到海城,听闻我的书画师傅突然去世,让我悲痛不已。他年龄并不大啊,怎么就走了呢?让我想不通。

郭老师的家人怎么在师傅病重时没有找我呢?没有为师傅尽份力,让我羞愧,他对我有多好,我是知道的,一时我格外地后悔:放假了怎么也没去看师傅呢,真不能原谅自己!

现在我怎么能补救呢?我只能被那份痛苦和愧疚转移到跟胡大夫学医上,没有刚开始时的那种不错的自我感觉,而是默默地学习和协助胡大夫医治他的病人。我的这份沉默连胡大夫都注意到了,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很难过地把自己师傅因病去世,而自己什么忙也没帮上,很后悔的事,向他说出。

“小子,你有这份心就好,这里也没你什么责任,别多想了。”胡大夫的话并没有什么效力,可能像他那样的医生已经见惯了逝去的病人,遇到这样的情况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去劝解人。

虽然胡医师劝不好我,却能给我安排病人,是病情较重的病人,让我受到磨练。这种磨练是个痛苦的过程。

他找来一个病人,晚期癌症患者,海城大企业所有者的父亲,被病症折磨得痛不欲生,几近奄奄一息。

大老板是个孝子,看到自己父亲深受病痛的折磨,四处求医,海城各大医院走遍,仍是解决不了。人家就是能,听说胡大夫最近治好了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升起了对中医的希望,多方援引,说动了胡大夫。

凭胡老爷子真心对我,他的病人得治,还是无条件地去治。况且,师傅刚去世让我仿佛成熟些,对患有严重疾病的老人更有份责任似的。

我先去了病人家,看了病人,确实棘手,癌症晚期不说,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要治他,先得要我的命,遂对那个林姓儿子说,可以治,但不能治愈,或许会为老人赢得一段时间的寿命,至少能把老人家的痛苦降下来。然后,递给他一付昂贵的药单,说:“这里面的药,有治老人的,也有为我保驾的,必须搞到,否则也起不了什么太大作用。”

医生年纪虽小也是胡大夫介绍的,林老板不信我也得信任他的话。所以,对我所说和所开出的药单并未提出什么,看我一个小孩子,难为我干吗!对他来讲就是花钱,钱已经花出了不少,用人家的话,“再多花点,权当为中医药界做贡献了”。事后老板说这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在医治前他并无多大希望,那么个小孩子,是中学生,不是医学生,也不是医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全自己孝心吧!即便退缩,可是花了那么大的面子找胡老先生,那不全瞎了!

可是医治的过程比较顺利,那位老人意志力很强,忍了过来。没法忍不过来,被那么巨大的病痛折磨都忍过来了,我针灸时可是种体内热流的涌动,极是舒服!但是洗浴时老人就完全无力自己做了,只有靠我才把身子洗净,让他老人家非常感动,守在外面的老太太和老板儿子也为我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下把病人照顾好不住地称赞。

出来后,我赶紧喝了胡大夫为我煎制的还气汤药,经过运化,才止住心头的烦腻,好久后恢复了体力。治疗晚期的癌症,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真真的是难为我。

老人排出大量毒素后,身体和精神有明显好转,癌变一时得到控制。那个老板很痛快地给老太太付了银针使用费,然后安排车送我们回去。几天后,病人家请我还有姥姥一家吃了顿奢华的好饭,席上另给了我5000元谢仪。

那位老人又活了一年多的时间,没有我的治疗恐怕那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姥姥给妈妈打电话告之,话语间姥姥的兴奋劲妥妥地表现出以我为傲的心情。到了晚年,姥姥还不是以自己的事业有了继承人为乐事。

胡大夫非常推崇我的针灸、按摩治疗方法,与我做过很多次探讨,想要搞清其机理,帮我总结出系统些的理论,以应对更广泛的疑难病患者,从医理上让我再上层楼。

使用内气治病,能做却无法说,更甭提什么系统理论了,但实际效果明摆在那里。胡大夫想把这一套引入医院,可是在医院只能去病房,而中医科又没有病房,这就难办了,也不能专为我在内科病房辟出一个治疗室吧,病人渍出的恶臭就让这个病房的医生、护士、病人,就连陪护和探视的病人家属受不了。

胡大夫尽管有些名望,这个想法也无法实现,只得独自对中医的没落而黯然。

一天,下午快下班时,我经过急诊室回中医科,发现数量急救车鸣笛而来,心里一惊,一定发生了大的事故,于是驻足观看发生了什么。急救车停得急,急诊的医护人员跑过去,七手八脚地从车上抬下担架上的重伤员,搀下较轻的伤员。急救车又鸣笛呼啸离去,我知道肯定还有后续伤员。

当时,急诊室的外科骨科医生实在是少,都去救血淋淋白骨露的重伤员,那些能坐着的没人管。在实习中,我总能用上按摩的手法,但正骨接骨手法难有露一手的机会,似乎机会来了。

一个在车祸发生时用力撑着导致肩关节脱臼的伤者,没有医生处理,在一边喊着痛,我走过去对他说:“忍一忍,我来处理。”边用手触摸脱臼的关节,边思考如何做才能将这严重脱臼的关节恢复,能判断不止脱臼周围韧带伤得亦严重。

然后,用自己的独家手法,一手握腕屈肘,使肩头肌肉松弛,另一手扶肘牵引,轻外展,慢将上臂外旋,然后内收将肘部沿胸部近中线。看了眼伤员,说道:“你感到痛的厉害,大概伤得重些。”此时那人注意力在伤重上,我使出独特的手法,内旋上臂,巧劲一推,听到“卡吧”响声,在伤者感觉落空感的时候,肩关节已经复位。

“啊~”他痛得叫喊,然后恍然大悟般地问道:“复位了?”

我用很年轻的语音对伤者说:“关节恢复了,但周围韧带肌肉伤了,会有液体渗出,所以先不能动,我还要做固定。”

看到支援来的护士,我喊她:“帮我一下,先为这个伤员做个固定。”因戴着口罩,护士听话,给我搭了吧。

做好后,我又嘱咐了他,“回去要静卧一两天,看还有什么地方也伤到。还有,得让伤处长好长固才能经得起撞击,否则反复发作成了习惯性的,就不好治了。”

……

借银针为人治病,是很为难的事,能不去借就不找那个麻烦。林老板介绍一个病人不用银针治不了,我说:“借不来银针,我无法施治。”为了让我出手,林老板下了大本,亲自去借了银针,叫我不治都不好意思。

这位患肝癌的于大老板很是挑剔,让我很无奈。就他那种性格,病就一定得重,这是改变不了的规律。但他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林老板很是哄着,弄得我只好硬着头皮为他治疗。

不是对肝癌晚期的病人已有研究,针灸、按摩、汤药都有对付癌变的针对性,治疗比较顺利、效果也好。那个于先生在治疗前期很多事、很难缠,曾一度怀疑他是请我治病还是来折磨我,对他抱怨道:“你的病很难治的,不要多事了。”“是啊,阿拉知道滴,让阿拉心定了,你不是才好施治。”

话是没错,但我心里不舒服啊!不过一上治疗床他就变得听话和配合了,再加上针灸时内气入体的舒适,更令他明白很多。唉,是个明白人就好。

因为他挑剔刁难我,事先说好洗浴时得由他的家人负责。那天他带的是自己的情妇,30出头的漂亮女人,比他正妻身强力壮,是他精选的陪侍之人。可事到临头,那个女人见情夫身上满是黑色污渍,房间里恶臭难忍,用她的话“都熏晕了,哪还有劲伺候。”

那个女人临阵脱逃,我不得不顶上。我的敬业精神,让这位于大老板也肃然起敬,以后他对我十分恭敬,又给他治疗几次。他不仅给了我很多钱,也对我麻烦他的商业帮助都给予了痛快的帮助。

从他身上我领悟到某些人在事业上的成功必有其成功的道理,对我教育颇深。

不过在医院实习遇到了阻力,我在急诊那个主动的大胆施治,不符合医疗规范,医院管理层不干了,甚至报告到卫生局的医政部门。医政处来人调查,我在医院实习的路便被终止了。

那时正在酝酿、制订、颁发执业医师法的过程中,行医包括传统医术开始被要求须获得医管部门的许可,有了入行的门槛。哈,有了限制也好,还把我“解放”了。

我对离开医院没有太多留恋的感觉,也是看到那些把医生不当恩人看待的患者,令我真是腻歪为他们治病,所以我对胡老先生说:“我的师承有个规矩,就是不给轻视本门医术的人看病,叫作‘医不贱医’。现在来医院的病人心态有种种问题,根本不是医疗可以解决的。”“我没能为我亲人长辈救治,可给我没关系的病人看病,人家还不满意,叫我找谁说理去,我不求他们感激,但求他们别找事。”

对于逐渐出现很多问题的医患关系,胡老先生和姥姥等老医生都是不满意的,但是见我如此厌恶那些病人,仍教导我要有医生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心,不要与病人计较。我则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坚持自己的立场,不信你的病人,不尊重你的病人,他们的病由医生去治疗效果有限,我为他们瞧病就是在葬送自己的生命。

两个老医生听了我的说法,只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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