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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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174章 新四班

追悼会后,我就留在暂时驻守古道的五班中,没有离开,伴着我牺牲战友的英灵。

不知什么人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意思是草木无情。但我不能这样认为,我发现班里菜地的那些菜,因为种植它们的人牺牲了,尽管新来的人也浇灌,仍是病病殃殃,叶子垂着。

不能让在古道驻地尚留的我最亲近的蔬菜死去,我有些急了,便把养护菜地的任务讨到手。五班的战友很照顾我,让我多休息,没有给我排哨,他们说:“小晨,以后你在这里执勤的时候还长着呢,我们临时驻扎,放哨的工作交给我们,让我们多在这危险的地段锻炼锻炼。”于是,种菜、植保就成了那几日我主要的事了。

我不会种菜,为了能让菜畦里的菜成活,我向会种菜的战士学习,在他们的指导下,我从远处打来干净的溪水,一早一晚细浇两遍水;遇到下雨,我挖个沟槽,把菜地里的积水导出,水大了会烂秧。由于这边雨大,菜地里的菜都有些泡烂秧了,不能再被水泡,需要格外地照顾。

经过我的苦心守护,菜畦里的蔬菜慢慢见缓,又有了生机,菜梗挺起来,叶子也变得绿油油的了。我坐在菜地旁,看着眼前充满生命力的那些离去的战友亲手种下的菜,思维恍惚了,感到他们会像这些菜那样重复生机是会回来的,我不愿离开,就楞楞地等候在那里,想让奇迹发生。

战士们看我干完菜地的活,坐在旁边,也没管我,任我在那边发愣。到了晚饭做好,有弟兄叫我,听到我莫名其妙地说:“我在等他们回来,你们先吃饭吧。”

他大声喊了:“晨旭,你想什么呢?”

“啊~”我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吃饭了,别再坐在菜地边上了。吃完饭你再回来坐吧。”弟兄似乎挺理解我的。

这时我似乎才从刚才那种傻劲中摆脱出来。

读者们啊,那时我时常在脑海,不,就是眼前,浮现出我十个战友牺牲时的惨景,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人在近处亲眼目睹到:当我走到岗台,自己的弟兄——刘本尚倒在上面,身下是一大摊的血;当我路过那段堑壕,曽班副只剩半个脑壳,白脑浆流到身上;当我去到狙击阵地,叶九士,那个很有前途的狙击手,瘫在地上,头上、上身军装浸着的是敌人的血,下半身是自己的鲜血;在残的小厨房,是排长横卧的遗体,腰间枪套是空的,让我充满了屈辱;……

我不能一一仔细向你们描摹了,太让我心痛,可是那烧烂面孔的脸,那割断喉咙的脖子上的伤口,那被打烂的胸膛,怎么能从我的脑海中抹去?怎么能让压在心上的痛稍微减轻?大概这是我出现心理问题的先兆吧。

我有些不能安静地呆着,总要让自己干些事。从哨台到营帐的堑壕,因地表出水浅,不能挖深,我请示了副连长,并提出了我的解决办法。

他此时暂时兼任二排长,带着五班正在恢复原有的哨所,新的营帐已经搭好,背墙修复,里面的内务用品陆续运来。听完我的建议,副连长稍皱眉头,“到哪找那么些石头?”

我说:“我到山上找吧,要不新来的人,会怎么想。”

副连长也感到我有些异常的固执,没与我较劲,我愿干就去干吧,反正也是对提高哨所的防御能力好,很艰巨的工作,打击我的积极性也不好。

我用砍来的藤条编个背筐,让五班战士挺好奇的,这农家的活我能干,可种菜咋不能呢?有人问我是咋回事,我说:“小时候,我家没地,所以没田种,是向山里讨生活的,会编个筐什么的。”

我没带枪,感到副连长不愿我带武器出去,也没管原因,让我出去找石头就行,妹的,当时我的头脑真是不清楚。每天从早到晚,出去五六趟,走到十里外的地方,捡回石头。我发现波玛那边石头多些,竟出境搞石头,这是违反纪律的事,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我拼着破坏纪律也干了。但我“聪明”地没说石头是从缅境拿回来的。

每天背回来差不多有30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每天傍晚回来,那些白天搞来的石头都被五班的战士敲打好,整齐地垒在了堑壕边,放置得很稳定,不会一颗手榴弹扔过来就给炸塌了。这活干得漂亮,要我是不行的。我问:“你们谁这么能?这墙垒得不错啊!”

他们把一个粗手大脸的战士推出来,“小晨,就是他,鲁传峰,鲁班的后代。”他当兵前做过建筑的小工,砌个墙、搭个房什么的拿手。

我当即就说:“老鲁啊,你留我们四班吧,需要你啊!”

我在搬石头的过程中,意识渐渐恢复正常了,可天天背了上百斤的石头往回爬山涉水地跑几趟,累得又瘦了不少,副连长和五班战士看到,都说我能吃苦耐劳,这么重的体力活,没人催我,也没有专门安排给我,我却干得热火朝天的,有同年来的弟兄问:“晨旭,你干吗那么拼命啊!”

我说:“没点基本的防御条件,来的同志怎么会安心啊。”

副连长对着五班战士说:“你们看小晨这境界,把这个哨所当自己的家了,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大家学习啊!”

他们鼓起了掌,让我苛是不好意思了。

很快,团里选调了11名老兵,其中就有鲁传峰,和我这个原四班战士,重新组建了新的四班,并任命我为四班副班长,继续驻守旧道哨所;不久连党支部接受我为预备党员。上级给了我一个新兵难以企及的信任、荣誉!

哨所重建后,我全力以赴投入到工作中,首先就是向新来的同志介绍这边边境的状况和带他们熟悉环境,了解巡逻路线,就像我刚来老兵带我和刘本尚那样。对于健康工作和食品卫生,我尤为强调,不能吃的东西,不能喝的水源,全都介绍给新来的同志,格外强调在健康和食物安全上“不能任性,不能粗心”是纪律,千万违背不得。我是以副班长的身份要求他们的,副班长在班里不就是要负责这些杂事的嘛。

我怕他们出事,我给他们做饭,看着他们按时把饭吃完,尤其总是盯着他们喝水、用水,留一份眼神在他们身上,在他们习惯这些“纪律”前生怕有个闪失。一个新兵像个婆婆似的,也让老兵生烦不是!但我就是不放松。

当然班长大人是支持我的!班长陈卫川,他是个五年兵的老班长,军政全优,不是士兵不经院校培训不能提干,他应该早就是个排长了。有军校来的排长,不如他熟悉边防,不如他了解边境地区的情况,干的不如他好。想必那几个军校生也是被挑剩下的人物。

当出去巡逻时,我便走在最前面,张罗着怎么走,让老兵干这干那,一开始人家是有几分不情愿的。可是看到沿途的难走,非得开道才行,才服了我。

当他们了解到哨所这边的条件恶劣和危险重重,老兵们渐渐认可了我这个新兵副班长。可一个新兵领导那么多的老兵,让我很是头痛。不是我的战友的原因,是我心理上的压力,我始终尊重军队中所讲究的“资历”在维护军队巩固上的作用,所以待新来人员熟悉了哨所和哨所附近情况后,我向连里提出免去我的副班长职务,继续在班里当战士。

说实在的,班里的战友除我一人全都牺牲了,还搭上了预提副连长的楚中尉,而我一人又立功又入党,还提为副班长,有些戳脊梁骨啊!我怎么能把副班长当得心安?

连队也一直关心着我们新四班的情况,看我干得挺积极挺好的,有过一两个月就让陈班长到二排担任代理排长,提我担任班长,能更好地发挥我熟悉边境情况,善于处理边务的特长。我突然提出不当副班长,当战士,让连首长挺奇怪的。但我的坚决态度和阐述的理由,让连长、指导员都理解我的想法。

可我是团里指定的副班长,连队要免去我的职务,还得请示团里。他们的意见是认为我这个大学生士兵表现虽然模范,但在边境连队毕竟还是嫩些,可以考虑把我降为战士,或是调任其它岗位。

这个情况报告到团里,团长得知我的请求,把我叫到团部,劈头吼了句:“告诉我,是不是你害怕了!”

我目视团长,很平静地回答:“首长,是,我是怕了。如果在边防哨所,我在指挥上出岔子,重蹈覆辙,嗯,怕的就是这个。那会有辱‘古道哨所班’的荣誉,这个荣誉是用烈士生命创下的,不容有失,也不能在我的手上抹黑。请首长慎重考虑。”

“那个地方你了解,你又经历过战斗考验,怎么会在指挥上出你说的岔子?”

“我是参加过战斗,但打雇佣兵是在有经验的人指挥下打的,所以这个战斗不足以满足指挥一个班战斗的要求。边境战斗有突发的特点,如果班里的战士对你有疑虑,或是他们对边境斗争比你了解,那指挥效能会好么?误了事怎么办?”又补一句:“首长,我的考虑是慎重的。”

团长听了我的话,似乎迟疑了一下,是有所考虑更对,然后说:“嗯,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知道你说的是部队讲资历,不是你不行,而是你有心理负担。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可是从你的能力和表现上,我不认可你所说的理由。嗯,但我被说你动了,我可以向团党委反映你的要求,也支持把你降回战士。”

“首长英明!”我说了句不规范的话。

“你这小子对我胃口嘛。现在怎么安排你呢?”

“我在班里当战士没问题。”

“那组织上就有问题喽。”团长想了下,说:“先不说你的安排,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他喊了作训参谋,让他准备考察用的弹药和靶场,然后亲自考核了我的技战术能力。尽管我已真枪实干了两次,在战场上的表现得到首长们的好评,但这都不算数,还得团长亲眼见过我的射击、投弹、搏杀的真功夫才行,当然刚在部队兴起的400米障碍跑我也露一小手,跑出的成绩是边防团多少年的记录,难以有成绩接近。

当时除了团长,政委、参谋长都到场了,看到我的成绩,团里的众大佬都笑呵呵的,参谋长还说:“下次军区大比武,我看该推荐晨旭走一趟,给咱们边防部队露露脸。”

一听参谋长如此说,我便有了几分期待,可是却发现团长没搭话,只是看了参谋长一眼,目光里另有含义。后来听了这样一个说法:那小子就服两年兵役,你让他露脸了,那咱团还能留住?我想:我终归要走,团里留不留住有什么意义,到军区拿奖不是团里的荣誉嘛!

或许我和团长想的大不相同。

得到他的认可,团里决定调我到团直属10连当战士。10连是团的机动作战力量,是为了应对突发边境危机而组建的精锐连,按理说在这个连是要打仗的。

通宝推:梓童,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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