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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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188章 战后综合症

夜里我被噩梦惊醒。

我梦到战场上一支枪对着我,持枪者模模糊糊看不清。在枪口前,我立刻紧张起来,想要躲避,可是怎么也躲避不开,最后身体竟然定住,不能动了。眼看对方的枪就响了,我吓得大喊一声,醒了过来,只感觉汗湿透了背心。

噩梦连续做了几夜,每每惊醒后心情极为沮丧。白天吃饭时,看见菜里的肉,仿佛被我击中的敌人尸体血淋淋地让人恶心,使我无法进食。

在对我审问时,审讯军官看我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满头虚汗,停下讯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把出现的情况对保卫军官说了,他急忙找来医生为我检查。团里的医生说这是参加战斗后的心理反应,并说我的反应强烈了点。没有几天,我就口唇干裂、精神萎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团里军医对我印象很好,拉着审讯我的军官对团长、团政委汇报了我的病情,用专业的口吻说:“首长,对小晨处理不好,战后综合症会给他带来终身的伤害。”

“你必须采取必要的救护措施,别让他再严重了。”政委给军医下达命令。

更上级的首长得知后亦很重视,立刻命令:“不论晨旭犯有如何严重的错误,解除对其的关押,立刻安排专人把他送到昆明的医院,交心理医生治疗。”

“就他三次战功就该获得医治的机会!”团长如是说。

我是从团部的禁闭室乘车离开的,离开前指导员给我送来了换洗的衣服,安慰我说:“小晨,不要有思想负担,好好治病养病,然后回连队好好干,连长和我都信任你,你心里一定有这样的信念,自己是个好兵。”

指导员的几句话,说得我流泪了。几天都是保卫军官冷冰冰的脸,让我内心极为压抑。所以一听指导员的暖心话语就格外地感动。我没想到的是离开团部就再也没有回来,无法实现指导员让我“好好干”的希望,就连负伤的单涂副班长都没看到,不知他的伤情如何。以后我也不知他的消息,一直是我的遗憾,我特别想亲口对他说,打伤你的匪徒,被我杀死,为你报仇了。

脱掉执行任务的便装,换回军装,让我感觉稍好,那种犯人的形象不在,像个病人了。这是一种良性的心理解压,也让我在行为上有了更多的自我约束。

吉普车从镇康出来,经瑞丽、龙陵去的昆明,我特别观察了进出瑞丽的路线和地貌,这里是从缅甸来的翡翠原石集散地。不过当时我没有想过这事,而是对瑞丽的感觉很特别而已,像是从荒蛮进到了古代。似乎时空的变幻,使压在心上的沉闷有一丝松弛。我是用此分散一阵阵的紧张带给我的不适,我也不想陷在疾病中沉沦。

随着吉普车的颠簸,我竟在车上睡着,没有做噩梦,是十天来睡过去的头一次,而且好像梦到了妈妈,就是看不清她的脸,让我着急,想要告诉她我受的苦和遭的罪,可一晃就看不到妈妈了,心里特别特别地难过。我形容不好那种强烈的难过难受的心理感触,也不知道读者是否理解我当时的那种深深的内心的痛楚?

或许这是城市兵的软弱吧。

住进了昆明的军区医院,那里的医生常年面对因战斗杀敌而引起的心理问题,更有经验,也更有办法。

初次诊疗时,是个30多岁的女军医给我作诊断。她面容清秀,目光深邃,好像能看到患者的心里。

在她面前,我心砰砰地跳,不知不觉地就出了一头大汗。面对焦虑中的我,那双渴望减轻病痛的眼神,医生也感觉我的病情特别,与别人不一样,需要更多的了解发生过程,不由得对我大为关切。

医生让我躺在诊床上,浑身放松,闭目回答她的问话。她用一种和言悦耳的音调对我说话,使我心头升起一团暖意。

我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参加的几次作战其全过程一点一点地向女医生吐出,从第一次用刺刀捅死越境匪徒说起,也说了用缴获的枪打中了敌人的兴奋,可是看到外国雇佣兵打死了自己班排的10个战友后情绪就不由自己了,充满了愤怒,充满了羞愧,全班战友都牺牲了,只有自己活着,所以自己对死已经不怕了,而是复仇,对着一切侵犯祖国边境的敌人开战。在这种情绪的支配下,一直战斗到亲身刺死打伤副班长的匪徒止,也包括了新兵特训时艰难的巡逻和参加作战任务时的排雷,让医生认为我长期高度紧张和因战过度疲劳。

当我一个一个地讲述完自己打中的敌人,让那个女医生大吃一惊。这是一个新兵,是一个全神贯注于消灭敌人的士兵啊!她详细记录了我说出的杀敌人数有20人之多,杀敌方式是刺刀捅、步枪打、手榴弹砸,用敌人的手枪近距射击,在匪徒的巢穴中对敌割喉,一个新兵能用的杀敌方式全用上了,甚至有了嗜杀的倾向。

女医生将诊疗记录给了医院院长,里面是她记载下的我详细杀敌和作战过程。这个记录也交给一位心理医疗专家,他认为如果确实如此,患者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频繁作战、频繁杀敌,心理高度紧张和持续身心的疲劳,加之身边牺牲负伤的战友太多了,所积累的负面感觉和情绪是极为庞大的,又是在精疲力竭后发作,会是重度战后心理综合症。他要求对我要格外重视、格外保护,小战士还不到20岁,一旦陷在严重心理病症中,他的一生将被毁了,况且他的表现极为突出,是需要好好保护的。

他在电话中和我的主治军医交谈、嘱咐用了40分钟的时间,对控制病情的方方面面都做出医嘱。

当然,作为一份详细的作战记录,医院也交给了负责案情的保卫干部,由他判断我在国外的活动是否如实。因为这份病历中还涉及了以往历次我参加的战斗,分送给了我们边防团和有关特战大队,尤其是云南军区的首长都审阅了。

当有关部门看了这份作战记录般的病历,也被我的战斗经历所震惊,一个列兵,一个初对战斗和死亡的新兵,在四个月中经历如此多的激烈搏杀,多次处在死亡的边缘而没有被打死,可真不容易。关键他还多是独自作战,以一敌多,以弱胜强。

一个特战大队的作战专家否定了以弱敌强说,“虽然他是新兵,可他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兵,我们的特种兵都没让他吃过亏。雇佣兵强,呸,我看是不如这个小子。”他还对特训营考核被我水路逃脱的事耿耿于怀。“这个姚参谋说他会影响队友,把个杀神拒之门外,可惜啊,苍天不开眼,把个优秀战士毁了。”

上级审查了我的档案后,知道我是个边防军人的后代,都是搞边防的,谁没点恻隐之心啊!部队的首长对我非常同情,此时已没有追究我的想法了。我的团长就说:“战斗还没停止,有个国境线就把敌人放跑?难道我的战士就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政委用合乎规范的话说:“这个战士具有高度的战斗责任心,不消灭敌人,决不罢战;只是作战范围扩大了而已,自然作战范围应该同作战进程相一致才对。”

他们还有些相互指责,说什么没有采取合适的方式,把个好兵给逼成了这样,怎么向人家家长交代,云云。

这些事和首长说的这些话,我那时是不知道的,过了许多年,我在缅甸作战时,一个知道当时各方反应的首长才把这段往事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自己的团长、政委是爱护我的。

我也知道了部队其实反映很大,一个列兵竟敢私自出境杀敌,还滥杀平民,应该严肃处分,否则不好教育部队。那时听到这个说法,我很惭愧。

从医生处回到病房,我感到身心轻松了不少。自从患病以来,我都拒绝用药。我怕那些用于神经系统的药物会损害我的反应、判断力,一直坚持通过练功改善心理状态。成效没有多少显现,可我依然坚持不用药。

为了我的治疗,医生决定采取放松注意力的方式帮我摆脱恶魇,安排了女护士陪我到昆明的名胜地方游览,去了滇池、大观园、五华山等处。这些历史人文景观没有特别的吸引我,对我的病情好转没有什么作用。

我是在心理有病的状态中游览的昆明,那种感觉并不好,不过是从古代向前走到了近代,压抑的感觉依然没法摆脱,不时地叹着气。但是作为一个军人,在公众的场合,我是努力要求自己要有军人的模样。这样的坚持,禁锢了心理的问题,白天不发作,夜里照常。

夜里,值班医生数次见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伴随着大汗淋漓、心慌气急、面色苍白种种问题。坐起后,我双眼怔怔地,空洞、绝望、无助,看得女医生对我无比的同情,过来搂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肩头安慰我。男医生则轻轻地呼唤:“小晨、小晨,醒醒,快醒醒,有什么不愉快和我说说。”

医生们对我的关怀我至今记得,也是他/她们不断地抚慰我受伤和痛苦的心灵,让我的病不再发展。

但我发病时的表现,把原来同病室的病号吓得不轻,影响了人家的康复。为我能有一个较好的休养条件,医院让我住进单间,夜里值班的医生都陪我睡,仔细观察我发病的情况,为我找出走出精神桎梏的途径。

主治军医了解我入伍的动机,是想当特种兵,新兵训练时没有被挑上,颇为遗憾。从这个角度去治疗,看有否机会,便联系了特战大队。

特战大队那边对医生的想法很支持,同意把我接到他们那边,协助治疗。

通宝推:大眼,fuxd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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