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宿命难逃,命运玩笑 -- xx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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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219章 面对老军人的难过

与丁叔丁婶告别后,我往贵阳火车站走去。

烈日当头,街上的行人都少,却看到街边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瘦瘦的,个子也不高,眼睛都浑浊了。而且这位老人左臂吊着,许是早就残废了,很可怜的。老人家的模样让我想起一幅画作《父亲》。那位街边老者就如画中的人物像那般,历经沧桑,饱受苦难。让人痛惜的是,他佝偻着身子在颤颤巍巍地要饭。

看到这般情景,我走不动了,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我到旁边的小卖铺为他买了个面包肉肠,还有瓶装水,拿到他的身前递给他,“老人家吃我买的食物吧。”

老人感激地对我说了声“谢谢”,接过了我手中的食物。我顺势坐到他的身旁,“家里没有人照顾您么?这么大岁数,这么大热的天,出来要饭多辛苦啊!”我同情地对他说。

老人家先是喝了一口水,喉咙发出“咕咙”的声音,可见这口水得有多大,而老人得有多渴。

“老人家,慢慢喝,不急,别呛着。”我赶紧劝慰老人。

老人喘了口气,脸上身上表现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衰老态尽显无遗。

他也没有理我说的话,又喝了口水,撕开面包的包装,咬了一口面包,嚼嚼咽下了肚子,再啃一口,又是嚼嚼便咽下去了。

许是吃了两口面包、喝了两口水,老人肚子舒服了,精神也好了些,回答起我的问话,“独自一人,又没收入,还是残废,不要饭咋个活子嘛?”

他叹息了一声。

“你老慢慢地吃,不够我再买给您。我在这里陪您。”

我把老人搀到树荫下,坐在阴凉地上,这才舒服了些。

看了老人左胳膊上的伤,是战伤,爆炸炸的。于是,我问:“以前当过兵,打过仗?”

“是啊,当过兵,打过仗,打了半辈子。最早当的是红军,后来抗战又当了官军,临解放算是起义了。叫啥子事嘛!”

见老人开口了,便和他聊起来,他看有人愿意听他摆龙门,慢慢地回忆着过往,徐徐道出。看他说累了,我问他喝啤酒么,他说“要的”。我跑去给他买了两罐让老人试着喝,能喝就多喝两口。

老人喝了口啤酒,也不说好不好喝,咕嘟地往肚子里灌,灌完说的事让我震惊。老人说自己曾经参加过1927年的“八一”南昌起义,那时他才17岁,刚当兵半年。当了兵就随贺龙军到湘南、湖北、江西,然后在南昌跟随共产党起义。那时他们在脖子上系了块红布条,以区别国民党的军队。

我在南昌起义纪念馆里曾看到过介绍,说是“八一”南昌起义,有很多的贵州籍军人参加,他们基本是贺龙20军的军官士兵。正是他们在大革命失败时的勇敢,开辟了中国共产党领导武装革命的新的历史时期,应该说贺龙麾下参加“八一”南昌起义的贵州籍军官士兵对中国革命是做出了贡献的,有功劳的。

起义失败,部队打散,那些散掉的贵州籍起义者有流落他乡的,也有返回原籍的。一些人后来还去湘西找过贺龙组织的红军,跟随贺龙打回了贵州。当年年轻的红军战士,幸存者到这时已经是耄耋老人,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和政府的优待,反正我是如此认为的。

老人说当时自己是欧百川的兵,跟着他参加南昌起义,并且很自豪地说:“虽然欧师长拉是贵州人,我们也是贵州人,可我们的长官,不,是军长,拉是湘南人的贺龙。”

我问:“您知道贺龙是干什么的?”

“拉是共产党,后来组织了红军,我还跑到湘西的大庸投奔老长官,当了红军。”

“您是老红军?”

“不算吧,就当了两年红军,后来跟着红军回省打仗,我负伤了,跟不上队伍,红军给了几块大洋就不要我了。”

这是个问题,我想确认老人离开红军时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如果他是逃兵,我要不要帮助他呢?

“您当时是负伤了,那是红军不要你呢,还是您不要当红军?”我不好意思地问。

“你娃子,不懂那时候的事嘛!红军搞肃反,杀了那么多的自己人,也少有红军战士逃跑的,我怎么会不要当红军呢!只不过红军到处打仗带不了伤兵,我才离开部队。”

是这样啊!可以想象的出:当年红军一直处在流动状态,负伤的战士行走不便,只好安置在老百姓家里,伤愈后那些外地来的红军很多留在当地,也有流浪到他乡的。而这个老人因是黔省人,带着伤回到家乡。

回去后,我查了下欧百川,这个贺龙部的师长,解放后曾任黔省的副省长,看样党是记得他的功劳的。

后来,我又问:“你怎么参加国民党军的呢?”迫切地想知道他怎么能参加对手的军队。

“抗战了,日本鬼子都占了大半个中国,我这个当过红军的人能不爱国么?再说了小日本从缅甸打到了保山、腾冲,再不坚决抵抗,中国的抗日后方,也会被鬼子占领,洗白老,哪个有谁干子哈!”老人的黔省话说得很干脆。

“那时红军不也改编成国民革命军了吗?怎么拉改行,我当国军打日本就不行呢?我始终想不明白。文革时批斗我,我把胳膊给拉们看:这不是红军炸的,也不是国民党炸的,是日本鬼子炸的!为什么炸我,因为我抗日,打鬼子!怎么成了罪过了呢?!我不服!”老人耿耿于怀的劲头至今我记忆犹新!

老人当年当红军,受地方恶势力的迫害,没有成家;后来抗日残废了,也没能成家,但在黔军中还有口饭吃。解放后没有人管了,一直孤苦伶仃地生活,现在已到风烛残年的时候,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是有脾气地面对自己的一生,仍没有一丝后悔,老人身上军人的架势一点也不落。

我怀着深切的同情,带他去民政局询问,像他这样的离散老红军,政府能给他些帮助吗。接待我们的干部问我和老人是什么关系,我对他说:“我是个西京的大学生,在街上看见老人讨饭,他那么大的岁数,身体还残疾了,问了问他的情况。听他说自己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还在贺龙的红军中打过两年仗,是负伤才被红军留下的。”我说:“我是大学生士兵退伍的,退伍时部队对我有照顾,对于他们这些老兵,也觉得国家该有优待政策的,很想让他享受上。”

那个干部说:“国家在这方面是有政策,如果老人说的是真的,理应得到照养。可是怎么认定这样的情况呢?大几十年过去,他的历史怎么得到确认呢?”

感觉那个干部也很为难似的,理解他的话就是:老人是回乡红军,该照顾。可谁也无法认定,在制度上他也没办法。当年黔省落后,啥记载都没有留下,政策上难办。

我失望地离开民政局,看到老人模样,他已经很麻木了……

出于一个因病离队的前士兵,心怀的那份袍泽之情,让我对这个老人寄予无限的同情,可我的同情有啥用呢?

要回西京了,又不能带老人回去啊,让我矛盾极了。我只好把老人带到丁叔丁婶那里,托他们照顾老人一下。

“叔啊,婶啊,这位老人家,是老红军,打过日本鬼子,伤残了,现在孤苦一人,我现在没法照顾他,想给你们添麻烦,帮我一个忙,给老人一口饭吃。”

丁叔丁婶对我的托付是不会拒绝的,问清老人住在哪里,要是不远就到家里吃饭,反正就是多做出一口的事。

我向老人介绍,这是我牺牲战友的父母,都是好人,您别客气,就到他们家吃口热饭,别再去要饭了。

烧了热水,在厕所我给老人擦了身子,让他清洁清洁,还给他买了新衣服换上。我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可老人感动啊,还要给我磕头。那哪能行啊,我扶住老人,对他说:“您老可别这样,这不是羞煞我麽。”

待老人情绪平稳下来,我为他号了脉,给他扎了针灸和做了按摩,调理他的身体。可调理这一次也起不了多大用啊!

为老人做了这些,我心里才舒服了些,临和老人分手时,因时间来不及了,只把身上有的500块钱全给他了,我想想觉得挺惭愧的,这时我有能力,却没有给他最大的帮助。

开学后,我对小倩讲了老人的情况,想让她问问父亲,这样的老人该怎样救助。可救助什么的,已经晚了,那位老人当年就默默去世了,丁叔丁婶也没能照顾他多少时间。

丁叔知道我重情,帮助料理的老人后事,丁小妹把这一切写信告诉了我。读了信后,我燃起蜡烛,遥望南天,默默为那位老兵祈祷,愿老人能和那些九泉之下的战友会合一起,无论红军、黔军,总是有个照应,比凄惨无助地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想:老兵,你为了人民解放,为了民族救亡,已经献出了一切,我们都受到过你的恩泽,你的历史功绩总会有一天被国家承认!

有个美国将军说过:“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老人的凋零,就是老兵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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