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下半场开踢 -- 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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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从宏大叙事角度分析一下这个问题

现在中美对决,如果放到历史长河里,就是东西方文明对决的组成部分,从历史上看,西方文明从文艺复兴后大量借鉴东方文明,完成了从一神教宗教文明向世俗文明的转变尝试,而东方文明自唐武宗灭佛始,开启了世俗文明向神教世界取经的进程,并在朱熹手中基本完成了这一进程。

宗教和世俗,反应的是人类文明中意识形态和实务的拉锯,提现的是人心(组织)的运用原则方面的选择。宗教是较为省力的做法,简单直接,执行力容易贯彻和维持,所谓“流水的王朝,千年的教廷”;而世俗反之,为了尽可能高效率地调动人心能动性,合理调配资源,世俗必须兼容多套价值观(意识形态),必须将五花八门的人才物尽其用,因此世俗的操作难度很高,执行力时强时弱不稳定,对于上位者极不友好,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从执行方式上也能看到两者差异,宗教强调的是始终如一,心志坚如磐石,因此信仰加持是必备的,必须隔三差五进行组织生活强化;而世俗认为这种“虚头巴脑”的玩意算什么鬼,世俗要的是因势利导,体察入微,人尽其才。在具体事务上,两者各有优劣,宗教容易跑偏,世俗容易知难而退,因此在经过人类社会万年的博弈磨合,世俗和宗教始终相爱相杀,各领风骚,但总体上,宗教组织模式适合“做大事”,世俗组织模式比较适合“积小胜为大胜”。

回到中美俄欧的今天世界,自日不落帝国称霸起,人类社会就已经进入西方人主导的世俗社会,宗教组织模式退居二线,但是西方人为宗教留了挺多后门,比如基督教(世界人数最多的教徒)、共济会(富人的门票)、还原论(科学神教化)等,但还有一个更泛化的基底逻辑,那就是“白人至上论”(人种种姓)。因此,西方的世俗社会,和东方的明清时期,以儒释道归化诸子百家,三个主要宗教化组织博弈平衡形成世俗统治的组织形态是高度相近的,而且与明清被外力攻破类似,现在中国新生的世俗态文明也在逐渐瓦解西方文明。这里我和葡萄兄意见较为相左,我认为毛公引领的中国前三十年宗教化形态是完败给西方的。西方被宗教主导了数千年,对于宗教的组织形态和优劣认知是深入骨髓的,反观中国自商后,就没有再被宗教入主过(黄巾未建立政权,太平天国只是个插曲而且很快事败),因此毛公的宗教化尝试显得非常稚嫩,也败得非常彻底。而现代中国的崛起,恰恰来源于“黑猫白猫”论,这最本源的世俗基本法(和刘邦的“约法三章”异曲同工)。改开后三十年,中国使用了大量西方看不上或者弃用的人才,结果反而不断积小胜为大胜,零敲碎打把整个西方大厦挖到摇摇欲坠。

不过到今天,中国已经要另起炉灶,西方也已经坚定脱钩,要把中国的“硕鼠”一网打尽。中国的改开世俗化进程也终将迎来深刻变革。从社会发展来看,宗教主导的文明和世俗主导的文明谈不上谁恶谁善,两者的差别无非在于意识形态的“纯化”与否,也就是意识形态中是否有绝对的主流,是否对别的价值观足够宽容。从结果来说,明清与西方近现代的世俗架构社会,较好地兼容了宗教力量,使得社会较为稳定,发展也较为顺畅,但是他们都败于科技,尤其是军事科技的发展,其中明与老米败于纳入内部的异类,满清败于自我阉割,但总结起来,都是主体民族的不自信或接受了“历史教训”,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想要强行杀人诛心,灭绝旁系文明,因此明灭于建奴,清亡于汉族自立,老米衰于华人自强。本质上,根据中国历史,只要一种文明组织形态可以沉下心来学习对手,并针对对手弱点总结出斗争组织形式,那么你就不可能消灭他,只能想办法同化对手。而明米两朝,问题都出在只给这类对手二等公民,清对汉民待遇较高,但本质上根本不敢同化,只好自我阉割,拒绝发展热武器,白白便宜了英日俄(想来如果当初康熙搞不定准噶尔,说不定反而是好事)。

今天,从明面上,中国只怕美欧俄形成泛白人联盟,但实质上,美欧根本出不起泛白人联盟的对价(连美欧自己的白人都养不起),所以鹅毛心中的泛白人联盟根本就是镜花水月,不排除就是以TG的财产为标的的互相忽悠,一旦真的实施,不是背约不发就是事后立刻卸磨杀驴。从这个角度分析,就算TG把大半个软肋暴露给鹅毛,那么鹅毛对TG的背刺,也是虚招为主(走实代价过大),更可能换取的还是欧洲方向的实利。而从这一命题新申,未来中国肯定会吸取明清米的教训,走给予各种族更平等权力的世俗路线,只是目前出于斗争需要,会向意识形态方向走一步。

通宝推:秦波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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