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请以真实述英雄——读《池步洲：书生笔下十万兵》有感 -- 1001n

另外，还有一个技术性的问题，不是由黄先生文章引起的，算是额外一篇吧。在《池步洲：书生笔下十万兵》一文中有如下文字：

　　1941年12月3日，池步洲截获了一份由日本外务省致驻美大使野村的特级密电：…………

池先生的回忆录，《一片丹心破日密》中的原文是：

至于日本驻美大使馆所用的密码本，自然也有通用与专用两种。我所破译出的日本偷袭珍珠港密电报的密码本则是该大使馆的专用本。

从当时的历史背景来讲，作者把这样的电报归于特级密电，应该是不过分的。但是，这就又有一个新问题了。。。池先生自己说，

（日本外交密码中）最低层次的是以ＬＡ二字起首的所谓ＬＡ码，我们有时简称“拉码”。…………这种ＬＡ码密电文很短，内容简单，多系通知派遣某某为“传书使”（即传递书信使者之意）于某月某日出发，一般是携带书面情报回国或出国。此类密电报很多，每天约占总数之四份之一左右（后来我们怀疑每天传书使何以如此之多，是否另有花样存乎其中？初步获得一些线索，似乎是英语的密码本，但没有作出结论）。

正如池先生所言，日本外交密码是分级别的，不同的场合，不同的馆所，不同的内容，使用不同种类、不同级别的密码。LA码（这是池先生自己所起的代号，同样级别的密码种类很多，因此很难查出究竟是什么密码）是最低级的，用于人事调动往来，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最低级的日本外交密码，的确是干这个用的。

关键的问题是，开战以前，通知驻美使馆即将开战的电文，无论如何应该用最高级密码加密，这的确是常识——而历史又告诉我们，二战前夕乃至开战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东京与驻外使馆的最高级密电联系，都是用所谓“紫密”密码加密的。至于紫密是什么，下文我们再说。

问题跟着就来了：如果这时候、这种内容的电报都不用紫密加密，那还有什么更重要的电报才能用最高级的紫密加密呢？

细看原文，似乎又有所理解——池先生破译的，并不是东京交野村大使向美国提出的最后通牒电文——这一点池先生没有宣称自己破译过——而是破译的侧面情报电文，即：

㈠立即烧毁各种密码电报本，只留普通密码本。同时烧毁一切机密文件。

㈡尽可能通知有关存款人转存于中立国家银行。

㈢帝国政府决定照御前会议采取断然措施。

虽然这样的电文显然未必有最后通牒的级别高，但是也是相当相当敏感的指示了；而它竟然用一般水准的密码加密，确实令人匪夷所思。能够证明池先生破译的不是紫密的，还有以下证据——按池先生的叙述，他曾经记录了自己对五种外交密码的破译：

日本外交密电码的类型，在抗战期间，已尽于上述的五种。第一、二种的密电文保持原来的文字次序，亦即构成我们当时所习称“文字状态”。后三者则属于用不同方法使之失去“文字状态”的密电文，难度自然远过于前二种。这五种日本外交密电码并非同时出现，前二者在先，后三者大约在一九四一年以后才陆续出现。我在一九三九年三月首先破译的是第二种，亦即当时难度最高的一种，并非最容易的ＬＡ码。

我整理了一下，池先生归纳了这五类加密手段，具体机制如下：

1、第一种是简单的替代密码，基本是双码替代单字的体制；

2、第二种也是替代密码，但有点多义码的意思；

3、第三种是在第一种密码，也就是双码替代单字体制下，再复合双码组的位置互换；

4、第四种也很类似，是在双码替代单字体制下，乱位插入干扰码；

5、第五种差别也不大，是在双码替代单字体制下，以双码组为最小单位，进行多个码组的位置互换。

池先生进一步介绍了破译的思路，其中说，

ガ是主格助词，每一句凡有主语者就必有它追随其后。ヲ是宾格助词，每一句凡有宾语者，它必紧跟骥尾。这两者出现的频率特高。每隔十字八字（指电文的双字组）就见它俩先后出现，往往可以目测手指，这是ガ，那是ヲ，十中八九。

这段文字说明什么问题？

——很清楚，池先生面对的这五种电文都是单表加密得到的，也就是说，换字表都是唯一的。对付这样的加密，最经典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频率分析，即通过对高频字母/词汇的频率高低排队，相应地还原破解。

例如，多次出现AT……UB这样的组合，则可以估计AT代表ガ，UB代表ヲ——池先生大意如此，我在这里也暂时用不特别严谨的双码为单位，进行描述；实际上单码也是一样的——也因此，才能目测手指，推断这是句子的尾和首。可以看出，他用的正是频率分析的方法——虽然作为一个半路出家又自学成才的高手，池先生未必知道这种方法叫“频率分析”。

但是，如果替代ガ和ヲ的双码一直在变，又会如何？换言之，在同一密文中，先是以AT……UB指代ガ……ヲ，第二次则以YM……IK指代ガ……ヲ，再下次是以RV……ZT指代ガ……ヲ，如此形式，还能“目测手指”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同样地，还是在同一文中，如果第一次以AT……UB指代ガ……ヲ，第二次再出现AT……UB指代的却是其它意思，第三次的AT……UB意思又发生了变化，……再用“目测手指”的办法去分析，岂非完全是走错了路？

以上现象，在单表加密体系中，是绝无可能出现的；而在多表替代体系中，却又是稀松平常的——这一点，正是转轮密码机加密的最重要的特征！

上文说过的紫密，其实就是美国人给日本一种密码机及其生成密文所起的代号；在日本，它的名字则是二五九七式欧文印字机。紫密是一种非常典型的转轮密码机，最基本的原理与德国ENIGMA密码机是相同的。回溯池先生所说的五种电文，显然没有一种符合紫密电文的特征；池先生又说

日本外交密电码的类型，在抗战期间，已尽于上述的五种。

这，恐怕是有点以偏概全了。。

没有破译甚至显然是没有接触过紫密这种最高级的日本外交密码，却又屡屡破开日本顶级外交电报，——如此的矛盾，弄的1001n真是非常非常的头大，完全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比如池先生所说，破译的日本大使与苏联联系的电报：

⑴日本派特使松冈洋右到苏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全过程，我们从破译的密电中了解得一清二楚。

从内容回推，它的确该是日本外交方面最绝密的电文了，可居然又不用最高级的紫密加密……为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啊。。难道，又是从侧面推断出来的？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个人觉得池先生举的那么多的例子，难道都是侧面分析出来的？。。的确很不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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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先生已经过世，很让人遗憾——最重要的历史见证人永远地缺席以后，很多当年的细节就必将变成千古之谜，恐怕再没有能见天日的那一刻了。那么，究竟池先生是否截获过紫密电文，是否知道这也是日本外交密电而非其他密电，进而是否尝试破译过…………等等这样的问题，大约不再会有答案了。

但无论怎么说，池先生当年不过是一位书生，也并未接受过密码分析的训练；却能在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智慧揭破魔鬼的语言，进而为抗战作出了永世难以磨灭的贡献。如此壮举，如此事迹，的确值得我们这些后人永远铭记在心。

他，的确是我们的民族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