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原创】芬兰人眼中的战争 -- 萨苏

看到电视里伊拉克发生大爆炸，忽然想起以前的芬兰同事和他们谈到的战争。许多人在谈论战争的时候都不会记得这个民 族吧。

芬兰，有一段某以为他们会非常骄傲的历史，那就是“苏芬战 争”。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在西方鞭长莫及的斯堪的纳维亚地盾边缘上，面对贪婪的苏 联，芬兰人不顾众寡悬殊，和苏联进行了殊死的战争，芬 兰军民维护住了自己的独立和自由，使芬兰没有象波罗的海三国一样沦亡。这是一场大卫战胜歌利亚的战争，更是我们所崇尚的正义的战争。可是当某在诺基亚公司和芬兰的普通同事谈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的回答却让某感到对这个民族产生了格外的敬意。

对于这次战争，大部分芬兰人只有一个字的回忆，就是“痛”。这种痛相当深刻而微妙，它不是挂在芬兰人的嘴上，而是放在他们的心里。只有和他们相处熟悉了，才能和他们谈这个问题，而一旦能够谈，他们就能够谈得很多。

痛的深刻是因为战争几乎使它和西夏，准噶尔沦为同样不但亡国而且灭种的地步。这就是苏 芬战争，芬兰自古是一个爱好和平的国家，虽然美丽但是并不富有，又位于欧洲的一角，因此战争对他们来说很遥远，它的人民过着散漫而自由的生活。苏联入侵，大概是这个民族第一次面对大规模的战争。芬兰人从来不认为斯大 林是为了要卡雷利阿地峡，他要的芬兰。看看波罗的海周围国家，立陶宛，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的命运，这个看法并非虚妄。为了独 立和自 由，芬兰人是富有勇气的。

面对苏联，芬兰进行了堂吉柯德式的英勇抵抗。要知道当时出动的苏军是芬兰军队的五十倍，还不算源源不断的预备队，据说苏军在战斗和严寒中死亡的达到百万人，而芬兰人只承认他们自己的数字 -- 十二万，这比苏联公布的二十万人也差很多，这就是芬兰人的性格。也是这次战/争，使芬兰大伤元气。芬兰的朋友告诉我，苏芬战争结束时候画报上都是男性的照片，因为他们的男子已经基本打光了，剩下的成了稀有动物。这种黑色幽默说明了芬兰人对于战争的态度。

实际上，芬兰有自己鲜明的特点。它的人民坚毅，沉默，甚至有点儿呆，可是动手能力强。更重要的是芬兰的文明程度很高，对人权的尊重很高。（芬兰是很少的几个女子比男子地位还要高的地方，而他们的女子也确实能力很强。北京诺基亚有位汉塔纳是负责通讯的，为了装卫星备用线，我曾经和她一起在雍和宫北面诺基亚公司的楼顶上蹦来跳去，工程师该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很正常的感觉，没有一点儿和我这个男子汉进行性别分工的意思。她们的地位不是争来的，是挣来的。）这一点使他们的痛和许多民族有所不同。我曾经赞誉过芬兰战士的英勇，得到的却是芬兰朋友的摇头。他们更悲痛于生命的损失，即使是为了国家独立所付出。他们认为无论战胜战败，苏芬战争都是芬兰人的灾难，他们甚至怀疑是否应该为国家付出如此惨重的损失。他们不认为战争和征服是光荣的事情。虽然这里边有一点“人权高于主权”的味道，我的感觉，如果再次爆发战争，这些刚烈的芬兰人还会一样投入战斗，而他们对于生命和个人的尊重，使这种牺牲的悲剧色彩更为浓厚。这样，就可以理解当战斗转移到外国，芬兰军队同样在曼纳林元帅麾下，苏德战争中就没有苏芬战争的精彩。芬兰人并不好战，尤其是在自己的国土之外。

对战争痛的微妙，因为芬兰在战争前后的处境十分尴尬。某见过的芬兰人可分为两种姓氏 -- 这是我自己的观察，没有官方的佐证，一种是“汉”开头的，或者“宁”结尾，如汉克，汉塔娜，哈基宁，身材高大，肤色很白，毛发淡黄，北欧种族特点明显，另一种是“维齐”结尾，但是又不很象斯拉夫人。却有点儿象东方人，实际上，它到北京的距离，也比伦敦少一半，当然和我们更相像。顺便说一句，芬兰人的语言和来自东方的游牧民族，比如匈牙利人，属于一个语族，和东方远比欧洲其他国家接近。斯堪的纳维亚种族，从北方飓风古斯塔夫十二世时代，就是德国的死敌，芬兰人对德国人没有太多的好感。他们和挪威一样，思想上更倾向英美。但是苏芬战争中，英美的袖手 旁观，对他们的心理产生了很重的伤害。尽管如此，心理的底层上，他们还是把英美当作自己人。可是芬兰的地理，在挪威沦陷后，欧美鞭长莫及，决定了它当时不得不搭乘德国的战车，否则它的国家无法生存。

它本来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倒向苏联。

芬兰人豪爽正直，豪饮好量，和中国的山东人相似，“维奇”们本来对苏联也有一份认同。但是一场战争改变了一切。芬兰人不堪于屈服，更不能服从于一个杀害了如此多自己同/胞的政权。

所以，在德国战车上的芬兰，作战的对象是带有认同感的伙伴，它的参战，是三心二意的。它的人民，对于反法西斯阵线是认同的。芬兰北部拉普兰是《骑鹅旅行记》中大雁的故乡，也是挪威地下组织米洛格的重要基地，芬兰更没有对自己民主政体进行法西斯化。汉塔纳的祖父，就是挪威人，因为从芬兰出击反抗挪威的法西斯军队，后来就移民了。

正因为如此，心怀歉疚的英美在战后没有象对波兰等国家一样认同苏联宰割芬兰，而是给了它参战最低的惩罚 -- 芬兰军队的装备至今受到限制。尔后，继续支持它。而芬兰也不肯为英美作反苏前沿。芬兰人依然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平静，而充实。

这种微妙，芬兰人说，你知道雪有多少种颜色么？芬兰人知道它有一千种颜色。在不变的外表下，坚毅而敏感的芬兰人。

要感谢芬兰的朋友使某对战争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也许，即便是正义的暴力，也是人类的梦噩。什么时候和平才能永远的降临人间？没有911，也没有耶路撒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