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魂作楚天雄——刘少卿将军传》开始连载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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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三章 在大革命的洪流中(中)

 

  战战兢兢的刘少卿战战兢兢地上任了。

  但是,这“革命”的内容与刘少卿和诸多象刘少卿这样的人们是如此紧密相关,使刘少卿飞快地就认识和理解了这“革命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农民协会、妇女协会、工人纠察队、儿童团组织起来后,腊月也到了。往年的这当口,正是豪绅地主高利贷者向农民逼债的日子,腊月三十晚上,很多穷人都不敢回家,还时有悬梁投河的惨事发生。而现在,党领导的农工运动在冬闲的头等工作,就是要求农协和其它革命团体,通告地主豪绅高利贷者,年关不得向农民逼债,违者必受农协制裁。

  民国七年年关那一夜的生活启蒙,在刘少卿记忆中是何等的深刻。而这个如今看来如此浅表如此初级的“革命行动”,对众多象刘少卿一样的穷人们来说,又是多么实实在在真真切切。更重要的,是刘少卿们正是通过这样的“革命行动”,认识到了自己的力量,认识到了只要组织起来团结起来,就能把这个世界延续了千百年的“理所当然”,踩在自己的脚下。

  这样的“革命”,刘少卿们,还会“战战兢兢”么?

  那时候的黄冈乡村中,地主豪绅对农民的剥削压榨和逼债手段极为残酷,如刘少卿所在的松杨乡恶霸地主陈炳成和他的儿子陈日凯,收租前就把县衙的保安队请到乡下护卫粮仓,威吓佃农,还要佃农们置办酒席款待这些兵丁,连酒席的规格都是按地租排定。他们放恶狗咬了人,人家把恶狗打伤,他们说是打狗欺主,赔上200银元还得做半年牢。而现在,这些昔日里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却被刘少卿们一根绳索套住,戴上高帽子现场斗争,游街示众。“一切权力归农会”,佃农们无不欢欣鼓舞,一舒多年被压榨被剥削的窝囊气。地主豪绅们的气焰却一落千丈,要么纷纷认罪,要么逃往武汉和南方。

  “当时的情况,就是毛主席说的‘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

  多年后,读到了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的刘少卿感慨地说。

  邓斌和团风的干部和骨干们,借此开端纷纷下乡,一面宣传国民革命宗旨和方针,组织各级农会、妇协、儿童团,一面调查各乡各村的官僚地主土豪劣绅对农民的剥削与压榨情况,发动农民群众起来与他们作斗争。

  邓斌一口气安排的“四个工作”,刘少卿也现学现干的开展起来。

  刘少卿在家乡松杨乡,首先物色了三个骨干——就是他幼时一起放牛的小伙伴。三个伙伴看见刘少卿身上的行头,很是眼热,不免上上下下地这里摸摸那里瞧瞧问这个做啥用那个是么子。团风新上任的儿童团长自然是很神气地说革命嘛当然要枪在手(其实这枪在他手中也才拿了几天),还热炒热卖把他自己也圄囵下肚不过几天的那些革命道理一一宣讲之——看过电影上那位小兵张嘎么?估计那当口的团风新任儿童团长就是那劲头!什么工农团结起来闹革命翻身求解放,什么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什么要把我们团风的放牛娃组织起来参加斗争,什么要建立革命武装对付那些个狐假虎威的保卫团,……

  几位伙伴都是赤条条的穷孩子,这些道理对他们来说极具吸引力也不难明白,他们听得是津津有味,很是向往,纷纷说“矮子”你说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叫咱干什么咱就干什么。我们刘家这“四条好汉”一起干,还怕小兄弟们不来帮衬。

  就这么着,“四条好汉”四处一活动,松杨乡的儿童团很快就组织起来了,刘少卿的手下也增加了一百多娃娃兵。

  这工作做得不错,邓斌很满意。

  工作做得不错那就得鞭打快牛,邓斌马上又盯上了刘少卿叫他帮助开展妇女工作。

  这个工作就有点难为他了。

  那时的农村妇女思想受封建礼教束缚很深,都不愿出头露面参加革命活动。赵聘三夫人、团风的妇女协会会长张彩云虽然做了许多工作,也和刘少卿的二嫂一起到松杨乡去作过演讲,动员妇女们参加革命活动,但都没有什么起色。松杨乡迄今连个妇女会长都没有。

  邓斌找到刘少卿:

  “松杨这么大个乡,怎么会连个妇女会长都找不出来?你回去动员一下吧!”

  连娶媳妇的岁数都还没有到的刘少卿嘴上答应下来,心里却觉得实在没把握。

  也是巧了,他刚回到家中,八嫂就来找他——就是八哥那位能言善辩的新媳妇。

  八嫂很痛快,说前几天张彩云他们来演讲,要求妇女参加革命,我觉得蛮好,愿意参加,少卿你想想,即然八哥都加入了农协,我为什么不能参加妇女协会?你得给我说说怎么个参加法?

  刘少卿自然是喜出望外,觉得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有人找上门来要革命,也不用我动心思费口舌了,这不是现成的松杨乡妇女会长么?他当即答应带八嫂到区里去,请邓斌同志给他作作妇女革命的启蒙。

  邓斌给八嫂谈了两个小时,很是讲了些道理。八嫂听得似懂非懂又很是津津有味,听说要让她当松杨乡妇女会长也很是高兴,连说要得要得。可听到邓斌说到妇女干部事事要起带头作用,比如要带头剪发,带头放足才会成为广大青年妇女的表率为广大青年妇女所拥护时,却顿时满面通红,起身拉起刘少卿就要走。

  邓斌也觉得这台阶对她来说可能上得太陡,也只得由她走了。

  刘少卿雇了船送八嫂回家时,八嫂还抱怨他:“早知道是这样,你就不该叫我来!”

  八嫂这一去,竟径直回了娘家,躲了起来。

  刘少卿这工作任务没有完成,很是扫兴。

  现在看来,不要说刚入革命大门的刘少卿们,就是很有水平的共产党员邓斌,对革命斗争的理解都还是比较肤浅比较表层的,对在受到几千年封建统治的乡村中进行革命活动所面临的复杂性远谈不上多么深刻,革命的套路也很是简单很是粗糙,对形式的看重多于对实质的把握。这也难怪,就是当时领导这场革命运动的中国共产党乃至党的中央,也还是处在幼年,虽然朝气蓬勃,却是稚嫩毕显。后来那土地革命的纲领和动员群众组织群众那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套路,那是经过血的洗浴之后在革命斗争的实践中才开创和发展起来的。作为后人,我们是无法以事后诸葛的恣态去苛求于前人的。

  他们很快就开始面对革命所必然面对的血腥了。

 

 

  在赵聘三和邓斌的帮助下,在“四个工作”之余,刘少卿开始了短暂的“上学读书”生涯。

  在大革命的风云激荡的环境中,这位儿童团长的读书生涯也充满了“革命性”——完全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大跃进”,半年时间,这位放牛娃出身的文盲孩子,连识字带背诵,头没悬梁锥没刺股,竟然啃完了《百家姓》、《三字经》、《学尔》、《论语》、《孟子》、《诗经》、《左传》等国学典粹,而且每逢“测验”还都是“满分”。说他“啃完”了这些个东西,那还是夸张的说法,他干脆就是生吞活剥咽下肚的,至于读懂理解,那还是远远谈不上的。革命工作不充许他按部就班,他也没法按部就班,

  塾师陈望喜是位高度近视的老学究,教书很认真,学童们被他罚跪吃他的戒尺打手心那是家常便饭。他对刘少卿这种死记硬背不求甚解的学习方法很是不以为然,觉得这孺子乍看起来哪象是个可教之材。人不大,心不小,还参加什么“工农革命”?么子叫做“工农革命”?这还不说了,入我的学堂,就应该是我的学生,怎么还背着枪带着刀,还领着一帮泥腿子穷孩子到处打菩萨,吓人嘛!可也怪,这“矮子”不声不响,死记硬背,竟然还难不住,屡屡闯过老夫的戒尺关,的确是聪明伶俐是个读书的料,只可惜在学堂里,他坐不住哟!

  有一天放学,陈老师的两位女儿偷偷地对刘少卿说:“矮子,你以后来上学,能不能不背枪挎刀的?我爷害怕哩!”

  “那怎么行,这是革命的武器呀?革命怎么能离开枪哩?再说啦,这刀枪是对付土豪劣绅和保卫团的。你告诉你爷,不用害怕!”

  这位背枪挎刀的儿童团长上学放学也很是热闹,一二十个同学围着他,“三哥”、“三叔”的叫着,摸着身上背着的枪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这盒子里装的是啥?这刀很快吧?

  “团长”很神气地回答这是盒子炮,专打“反动派”的!

  “反动派”?“反动派”是哪个?在哪儿?长得什么模样?

  “大家先回去吃饭,回头我讲给你们听听!”儿童团长又找到了一批“工作对象”。

  又做革命工作,又上学读书。不论是灌的那点墨水儿,还是做的那些工作,都使这个“矮子”,在大革命的洪流冲刷之下,迅速地长高长壮起来。

 

  儿童团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破除迷信”,打庙里的菩萨。

  1927年清明节,刘少卿那儿童团里的刘家“四条好汉”找上门来:

  “矮子,你说过了年就领导我们儿童团打菩萨,现而今都是清明了,怎么还不动手?”

  这一段时间刘少卿忙着上学读书,破除迷信打菩萨的事情有些耽搁,邓斌前几天也批评他们落后于其它乡,“四条好汉”觉得很是没有面子,现在摩拳擦掌要摘掉“落后帽子”了。

  说干就干,刘少卿向区农协作了汇报,决定先打土地庙里的菩萨,然后再把团风街上的和回龙山大庙的打掉,腾出地方来办贫民工厂。

  两天后,上百名放牛娃穷孩子在刘家“四条好汉”带领下,舞刀弄杖风风火火上了路。

  土地庙没主,菩萨打起来很容易,一个上午就被孩子们一扫而空。

  这团风街上和回龙山大庙的菩萨打起来,难度就要大一些了。团风街上的两尊铁菩萨,据说是民国十三年长江边的打鱼人从江底捞起来的,被当地人捧为圣灵,祭祀香火很旺,传说是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们在这铁佛下喝了佛水,就能生出儿子来,人们对这铁菩萨是诚惶诚恐,又敬又畏。

  在中国农村中,人民千百年来都处于无助与无奈的境地,常常把自己的愿望和祈求寄托于上苍寄托于神灵,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历史沉淀文化传统,黄冈当然也不能例其外。在土地革命尚未深入开展,人民群众还没从获得的实际利益中深刻地认识自己的力量认定自已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情况下,这种比较“超前”的、一轰而起的限期“打菩萨”行动,实际上很难说有什么深厚的群众基础和“破除迷信”的实际效果。

  而且勿庸讳言,也不乏“左”的色彩。

  然而这毕竟也是一群率先觉悟的农民群众第一次在对压在他们心灵的“神圣”进行挑战。

  儿童团员们在工人纠察队的配合下冲进大庙,三两下就把那泥塑木雕的菩萨给打得粉碎,却在那两个铁家伙面前作了难:这两个铁疙瘩砸不碎推不倒,怎么个打?

  大家都问儿童团长怎么办?

  刘少卿和大家商量一番:打不碎,咱就臭它!

  七手八脚,毛孩子们找来两条拉纤的纤绳,套在铁菩萨的头上,一起用力拉下宝座,拖到一个大粪坑里翻来覆去滚了四五转,然后拖出来拉上街头,“游街示众”。又脏又臭的“菩萨”这下威风扫地,从“至高无上”落到了灰头土脸,孩子们和纠察队员又唱又跳欢呼雀跃,而街面上的店舖里却不断传来“不得好死”、“丧尽天良”的咒骂声。

  也是该着,团风镇上最大的盐商“陈日新”老板父子也跳了出来,当街破口大骂,说狗日的你们这些穷鬼胡毬整二天要死无葬身之地。“陈日新”本是个劣迹斑斑的奸商,常在盐里掺杂细糠和杂粮,欺行霸市,低买高卖,欺骗和剥削群众,民怨很大。现如今自己跳出来和“农工运动”作对,这就是找死了。

  刘少卿一挥手,儿童团员和纠察队员们一拥而上,冲进店舖,把“陈日新”老板父子揪出来就是一顿臭揍,把店牌砸了个粉碎,还封了店门。却不料陈家家人偷着跑出去叫来了三四十个保卫团的团丁。团丁们气势汹汹端着枪摆开阵势,要儿童团员和纠察队员把“陈日新”老板父子放了,否则就要开枪。纠察队虽然只有十来个人,可也个个有家伙,纷纷亮出盒子炮、汉阳造,跟团丁们脸对脸怒目相对。

  刘少卿拉开衣襟拍着胸脯:“有种你们就朝这儿打,你们打死我们一个,我们就打死你们十个来垫背!”

  两边横眉立目荷枪实弹僵持着,火药味儿十足,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这时候,邓斌和赵聘三带着十几个警察赶来了。

  赵聘三往团丁们面前一站,所长架子端得十足:“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把这些烧火棍子端着干嘛?真想开枪呀?本所长耍了十来年的枪杆子了,几根烧火棍子你们显摆个什么?吓唬谁呀?”

  团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所长是个什么来头。

  赵聘三把刘少卿一指,一脸的煞有介事:“看看这儿童团长,年纪不大吧?可他跟着本所长当了多年的兵,一举枪就能打中奔跑的兔子,瞄都不用瞄!你们在他面前比划家伙,找死呀?他警告你们,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不信你们试试,他一抬手,你们这一圈儿,跑得了几个?”

  刘少卿一旁听着,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一脸的笑都憋回肚子里——别看他当扛了几个月枪当了一回“基准兵”,可是连一枪都没放过,何来“一枪打中奔跑的兔子”?还“瞄都不用瞄”?

  团丁们平常也就是在街面上耍耍威风,本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阵仗,听警察所长这么一说,真就被唬住了。

  赵聘三继续扳着脸:“本所长负有维持地方秩序的责任,儿童团和纠察队是革命行动,本所长理应支持,也要保护!你们拿着枪,不为贫苦百姓办事,却给不法奸商撑腰,嗯!这是何道理?快把那些烧火棍子收起来,听听共产党的邓斌先生给你们讲讲革命道理!”

  邓斌走上前来:“本人是中国共产党黄冈县第二区的区委书记,今天这事儿,你们没有请示你们团总吧?一个教头就领着人来给不法资本家护院当保镖,你们羞也不羞?今天还好,赵所长来得快,要不工人纠察队和儿童团跟你们干起来,你们还不吃大亏?以后不要听到风就是雨,随随便便就跟农工运动作对为资本家卖命,听见没有?”

  团丁们放下枪,乖乖地听着邓斌“训话”!

  回过头来,邓斌又把“陈日新”老板父子教训一通:“你‘陈日新’劣迹斑斑,我们都有账哩!你别以为你招来几个团丁就能保你的镖,这革命是天下大势,你挡得住么?今天我可以把你放了,也可以不封你的店舖,但你要再为非作歹,阻碍农工运动,你就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了,你信不信?你不信可以再试试?我们共产党,可是说到就做到的哩!”

  “陈日新”老板父子当街被弄了个灰头土脸,一声不敢吭。

  刘少卿们放了这父子俩,撕去了店门上的封条。

  这一件事,就被邓斌和赵聘三这样有理有利有节地摆平了。这对于刘少卿来说,是极其现实而深刻的一课:革命不仅要有热情,更重要地还要有革命理论的武装,还要会正确地运用革命的策略。

  可是,革命毕竟革命,要想没有刀光剑影不溅血,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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