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魂作楚天雄——刘少卿将军传》开始连载 -- 双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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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十四章 困惑(上)

第十四章 困惑

  河南有四大害是“水旱蝗汤”,豫湘桂作战汤恩伯一败涂地,37天丢掉38座城池/“到河南去捡枪”,刘少卿毛遂自荐要去当先锋官/郑位三稳键有余魄力不足,李先念态度也不明朗,五师在“巩固”与“发展”的争论中蹉跎了大好时机/周志坚一时疏忽让顽固军占了便宜,刘少卿又一次上阵救急打扫了“一把狗屎”/还是一脑子的“发展河南”,大病初愈的刘少卿对王震南下的决策坦诚进言/实事求是才是本,党内争论没必有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刘少卿不参加对“位老”的批判会/受领了一个让人困惑的任务,刘少卿带着一个连队上路回延安/没钱没兵,叱咤风云的“总长”尝了一回人生炎凉/“你不是五师的干部了”,“总长”率部在河南打了两个好仗却留不下一支枪/处境复杂不能不防,武杰一辈子都在“抱怨”刘少卿“没有良心”/“你是战略区的参谋长,出了问题我们没法对中央和李先念交代”,王树声戴季英不准刘少卿过黄河/老战友一场不愉快的谈话,刘少卿负气不当参谋长/“私人参谋长”不伦不类,桐柏战役不如人意刘少卿既懊悔又自责/离开五师到军调部,参谋长成了“情报科长”

  郑位三来中原的背景是这样的。

  那时候五师在豫鄂边区发展很快,朱理治、陶铸等奉调回延安后,李先念等就一直向中央和华中局请求派出能够主持边区军政工作的领导干部。而郑位三黄安人,黄麻起义的老资格,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还担任过鄂豫皖苏维埃政府主席、鄂东北地委书记、鄂东特委书记等职务,在鄂豫皖地区算是一位很有影响和威望的人物。抗战爆发后,他曾先后担任过新四军第四支队政治委员、第二师政治委员。

  然而这两任政治委员郑位三都当得有点磕磕绊绊:在四支队任政治委员时,与很能干但也很拔扈的高敬亭没法相处;在二师当政委时,又与个性很强的谭震林有些疙疙瘩瘩,心情也不舒畅,加上身体不好,他曾多次要求到延安去。因为这时整风运动已经开始,而中央对豫鄂边区情况又知之不多[ 此前的1942年7月,因华中局和新四军军部与五师联系未打通,电台联络不畅,军部又没有大比例尺的地图,故向中央请求由中央军委直接指挥五师和豫鄂边区。中央复电同意。],考虑到郑在鄂豫皖地区的资历,所以与华中局商量后,将他派往了豫鄂边区。

  郑位三来之前心里也不踏实,鉴于四支队时期与高敬亭关系的教训,便特派了华中局城工部部长刘晓先来探探李先念等人的口风,看看是不是真的欢迎他来。李先念是鄂豫皖苏区的老人,对郑的为人知之甚多了解也深,当然表示了由衷欢迎之意。

  于是郑位三便“手托罗盘”扮作风水先生来到了豫鄂边区。

  郑位三当时来的身份是“中共中央华中局代表”,任务主要是主持豫鄂边区和新四军五师的整风和“审干”。当时无论是延安和其它战略区,到了“审干”阶段都出现了过火和扩大化的倾向,很多地方搞得人人自危,酿出许多恶果。而郑位三本身是位很正派修养很深的忠厚长者,党性也很强,在鄂豫皖苏区时期“肃反”中犯过“左”的错误,也吃过“左”的苦头,对血的教训记忆深刻。在主持豫鄂边区的整风和审干时,特别严谨和审慎,所以相较而言,豫鄂边区和五师的整风和审干都进行得比较健康和实事求是,不象许多地方,弄出一大堆“特务”、“内奸”,伤害了许多同志还给后来留下了一大堆麻烦——整个边区最后只审出6个“问题干部”,而且还全都保留了党藉。

  然而郑位三也是位稳重有余魄力不足的领导者,在战略大局的把握上就显得比较保守。他来的时候,正是五师度过最困难的时期取得重大发展的时候,根据地恢复和发展都很快。郑位三来后不久,就被中央任命为豫鄂边区党委书记兼新四军第五师政治委员,他主持工作后,高度评价了五师过去工作的同时(还奖励了新四军军部奖给五师的两面锦旗“发展第一”和“独立工作第一”),但同时又认为五师“战斗太频繁”、“根据地发展太快”,提出了今后工作“以巩固为中心”意见和措施。

  “以巩固为中心”作为阶段性的方针,本身应该说没什么大毛病,巩固与发展本来就是辩证的关系,何主何次,孰张孰驰,要因时因地而异。一个硬币有两面,一个口号的作用也有两面,任何口号只要强调过了头,就有可能导致事与愿违的后果。这种教训,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斗争的历史上,应该说并不罕见。

  五师首长根据“以巩固为中心”方针,于1944年1月15日下达了训令,训令认为1944年将是“全师走上更加巩固的政治、军事、文化教育突击年”,要求“尽量减少战斗频繁”,“一切在巩固方面没有政治意义的战斗,对提高部队战斗力,提高军事技术与战术素养无益而又有损害的战斗,应尽量避免不战;一切无胜利把握的战斗,不必要的战斗,不是被迫不可避免的战斗,也尽量放弃不打。”“作战决定权集中于高级领导机关”。这样一个训令,上上下下执行起来就很有过头之势。甚至到了规定县一级武工队和民兵游击武装的战斗,都必须得到县级或更高指挥机关的批准。而在游击战争的环境中,战术性的战斗,战机往往是转瞬即失,请示批准这样循环一下,往往也就是相当于不打。

  而几乎就在训令下达个把星期后,日本天皇裕仁也批准了日军大本营正与中国派遣军方面商定的“一号作战”,这个“一号”拟动50万人马,向豫湘桂的国民党军发起空前未有的攻势,打通平汉铁路中段、粤汉铁路中段和湘桂铁路,摧毁铁路两侧的中美空军基地,制止中美空军空袭日本本土及破坏其日陷窘境的海上交通线的破坏,也进一步摧毁中国政府继续抗战的意志。

  这就是所谓的“豫湘桂战役”。

  这本来是五师在敌后施展手脚,大力发展根据地的机会。就在豫湘桂战役发起之前的二三月间,中央军委曾给五师来电,通报了日军出动十余万人从豫东渡黄河,准备占领信阳、郑州,打通平汉线铁路的消息。郑位三、李先念还和刘少卿一起讨论了这个电报,当时郑位三要刘少卿谈谈鬼子要打通平汉线我们该怎么办?刘少卿也就直来直去说了自己的想法:鬼子要过黄河,只能从新黄河过,没法从老黄河过,从武汉过来,他南要对付桂系部队,北要面临我五师的威胁,我们现在声势这么浩大,他也腾不出手来建据点保护他的交通线,所以他只能从新黄河过来,其主要目的是对付汤恩伯的四十万大军,打通平汉线占领洛阳威逼西安。汤恩伯是个反共积极抗日低能的草包,河南老百姓被他遭践得没有活路,称他是河南四大害“水旱蝗汤”中的那个汤,他是那队伍根本经不起鬼子打。而鬼子打汤恩伯也是杀鸡给猴看,打垮了汤恩伯回过头来就要对付我们……

  郑位三十分赞许,李先念也点头称是——汤恩伯的情况他和刘少卿都十分清楚。

  “我看汤恩伯是非打败仗不可,他与老百姓的关系根本不能和我们比。他要败起来老百姓也不会帮他,他丧师失地我们就去收复失地,他一路丢我们就一路去捡,我们每个旅抽一个团,用3个团的兵力向河南发展,……”

  “那谁去领头呢?”李先念问。

  “我!”刘少卿毫不迟疑毛遂自荐。

  李先念笑了起来:“你不说,我也要你去!”

  看来是个好兆头,刘少卿也跃跃欲试地作好了准备。但是,李先念和郑位三却决定还要召开更大的会议来讨论“以巩固为中心”还是“以发展为中心” 的决策——这或许与华中局于3月15日发来的那封电报有些关系,华中局那封电报中虽然也认为“由于敌寇向西出击与打通平汉路的可能,因此五师地区可能在客观条件上,仍存在着顺利发展的机会与可能。”但同时也对郑位三提出的“以巩固为中心”予以了肯定:“但你们由于过去长期战争的环境,很少有时间去进行各方面的巩固工作。因此争取时机巩固自己,是你们目前中心任务。只有巩固自己,才能更有效迎接明天的时局好转与逆流。”

  刘少卿对讨论这个问题有看法:现在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战争环境我们应机动灵活地在符合大局符合实际的情况下当机立断,完全可以一边向中央和华中局请示一边就干起来。讨论中他也直言不讳:我们应该借此良机发展河南,将在“水旱蝗汤”浸泡中的土地解放出来,明摆着那里遍地都扔的是枪等着我们去捡,为什么要因为“巩固为中心”就消极等待呢?准备工作是需要的,但我们可以在敌人还没有动手之前先和河南党联系起来……

  然而郑位三仍然坚持“巩固为主”,李先念可能出于对“位老”的尊重表态也不坚决明朗。刘少卿很是不解:这几年我们这里犬牙交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也没提什么巩固不巩固的问题,现在就这么个问题老这么着辩论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动手干起来?

  会上只有刘少卿这样主张,这个讨论会也就不了了之。

  不出刘少卿所料,4月中旬,日军发起豫中作战,汤恩伯的的确确就是一触即溃,37天丧失38座城池——几乎是一天丢一坐城,损失了20万军队,溃散中还一路烧杀抢掠糟践老百姓,老百姓恨之如骨,纷纷挖苦说汤恩伯的爹娘干吗不给他生三条腿,这样跑得更快我们也少受些糟践……

  汤恩伯丢盔御甲跑得快,还便宜了河南一帮地头蛇土老肥捞了不少枪。有的时候,甚至连老百姓都可以缴溃兵们的枪。五师此前要是按刘少卿的那个意见早作准备,这时一进河南,登高一吼就能万众呼应,伸手就能捡枪拾炮,队伍和根据地很快就能发展起来,这样对正面战场的国民党军也是一个配合——后来中央也是这样指示的,于五师,于全国抗战的大局,都是有利无弊的好事情。

  最令人遗憾也是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直到7月间,就在中央和华中局已有了“发展河南绾毂中原”指示,河南的情况也非常明朗的情况下,五师还在讨论究竟是“巩固为中心”还是“发展为中心”,而那时候许多人都认识到了开辟河南的重要性和迫切性,都主张及时派出主力发展河南,张执一甚至还慷慨陈词要“倾巢而出”。

  可惜五师首长的决定还是“以巩固现有地区为主,以进军河南、湘鄂赣为辅”的方针。

  差不多在鬼子们发起豫中作战的同时期,暂时没有受到日军威胁的国民党五战区部队还在对五师根据地和部队进行“清剿”。5月7日,桂军第八十四军第一八九师一部在反共老手顾敬之的第四游击纵队配合下,以“反攻”日军为名,向大悟山根据地发起进攻。而此前五师按“为减少战斗频繁,一面尽可能地不主动去打击敌人,即以巩固为目的,而另一方面对土顽、伪军尽量争限,互不侵犯”的既定方针,主动派人前去联络,并撤出前哨部队,表示欢欢迎他们抗日。谁知这伙顽固军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打鬼子是假要反共是真,非要通过五师汪洋店、柳林河至杨平口地区,从五师左翼娘娘顶至歪歪嘴一线防地穿过,而这里并非鬼子进攻的必经之路。然而第十三旅长周志坚政治委员周志刚为顾全大局,仍将玉堂寨一线前哨阵地让出,仅在歪歪嘴、大山寺、大包子、七里岗一线警戒。

  殊不知顽固军在行进途中却转了向,向大包子、歪歪嘴、童子岩一线发起进攻,来势十分突然凶猛,一下子竟然把第十三旅旅长周志坚的指挥部给冲垮了,部队伤亡不少还牺牲了一位作战科长宋斌。李先念闻讯气得大骂:“这个周志坚,敌人打来了也不报告,司令部都让人家冲垮了!总长你赶快去,一定要把这‘一把狗屎’(一八九师的谐音)扫地出门,保卫我们的根据地!”

  刘少卿领命赶到前边,第十三旅政治委员周志刚悄悄告诉他:周志坚有点害怕你处分他。刘少卿立刻打断他的话:已经过去的事情现在还提什么,周志坚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打进攻战可以打守备战有点难为他。你现在赶紧让第三十八团团长曹玉清派一个营到大山寺挖工事,童子岩左侧由第三十九团一个营守住,防止桂军向这边迂回,再调两个营过来,加上第三十七团和第三十八团两个营,我们用7个营准备反击。守备部队要人在阵地在,寸步也不能动!

  到了这个关头,“四老板”还想对顽固军进行统战。当地4名绅士还前往第一八九师劝和,谁知这第一八九师是在台儿庄打过的部队有些战斗力,很不把穿得破破烂烂的“四老板”放在心上,竟然将士绅们以“通匪”罪扣押,一意孤行就是讨这个便宜。

  新四军付出了牺牲把阵地牢牢守住了,刘少卿看看“一把狗屎”和“四游击”攻势已成疲惫之状,便一声令下那7个营上好刺刀从两翼出击,命令特别强调“不准打枪”,“敌人要退了必须紧紧追击”,还用了一句从老校长刘伯承那里学来的“敌人是死猪不怕滚水烫”……

  战士们上好刺刀发出惊天动地一路喊着“缴枪不杀”,刺刀在阳光下闪着一片片眩目的寒光,这“一把狗屎”没见过“四老板”白刃战的阵仗,没交两下手就拼命向后奔逃,顾敬之的“四游击”跑得更快,……

  要说这桂系的队伍规矩还满严酷,战士们想把逮住的一个伤兵治疗后放回,这位伤兵竟然向“四老板”索要被缴下了“汉阳造”,“四老板”吓唬他:枪不能还现大洋也不发你爱走不走!这伤兵硬是就耍赖不走,没办法大家只好用松枝绑了个担架要抬他到医院,这伤兵却仍然要滚下担架,最后还是不得不用绳子捆住了才抬到医院。

  后来才知道这第一八九师为什么不依不饶的要上赶着来吃这一顿打,原来第八十四军军长谭树杰非常迷信,每有行动他都要占卜打卦。这次行动前他占卜打卦的结果是先向西后向东,却不料这卦根本不灵一家伙就撞在了“四老板”的枪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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