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原创】姥爷 -- 西河泳者

共:💬82 🌺366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6
下页 末页
    • 家园 那想问问老革命怎么看待今天的腐败呢

      反正我知道干休所里那帮老八路经常骂。

    • 家园 送花献宝

      惊喜:所有在本帖先送花者得【通宝】一枚

      恭喜:你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谢谢:作者意外获得【西西河通宝】一枚

      鲜花已经成功送出。

      此次送花为【有效送花赞扬,涨乐善、声望】

    • 家园 重新排版,阅读起来舒适一点

      今天姥爷家的暖气暴了。我把姥姥姥爷接到我这来了,不是姨和舅舅不孝顺,一是姥爷要强,自己单过,二是他看不惯他们那种生活方式,三是姥爷不愿使唤保姆。我这闲人多,还装备个大夫。

      下午和姥爷唠嗑,明显觉得姥爷老了,我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精气神,近一个世纪的岁月把姥爷的一切都磨光了。

      姥爷是三四年的党员,看看姥爷入党的时间,想想我党当时处在一种什么状态下。

      因为长期在白区和日伪地区工作,解放后组织审查了近一年,结论中有一句“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一次我五爷教育我们弟兄,说我们把入党时的誓词都忘了,就是那句“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我犟嘴哪有这样的人。五爷反驳我“有,就是你姥爷。”一大家子三十几口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姥爷是一个有着超强记忆力的人,以前的事他从来不用文字记录,组织来他能把很多年前的事说得清清楚楚。但别人从姥爷的嘴里,你一个关于他四五年以前工作的字都听不到,我只能从姥姥等人的只言片语中凑起一点。

      姥爷是山东平度人,早年间在上海做食品生意,估计是身份掩护。三五年来的大连,当时的关东洲(插一嘴,在这里所有的村长都是鬼子)姥爷任务就是第一搞情报,第二为党赚取经费。这是我大舅姥爷说的,以前他是姥爷联络人。姥爷在上海就有几个鬼子“朋友”,当时大连有个鬼子开的啤酒厂,生产的啤酒非常好,但啤酒一车一车的拉出厂,换回来的却是白条子。也难怪,那物件当时还是高端消费品,也就当官的能哈起,天底下这种事到哪都一样。鬼子老板吃不住了,拿出白条鱼死网破,政府形象受损,关东洲的大鬼子勒令还款,其实都是些麻溜子,大的也不差这仨瓜俩枣。小鬼难缠,这买卖往后还能做?

      姥爷和他的一个鬼子“朋友”给盘下来了,顶着鬼子名头好办事嘛。买卖是越做越大,朋友是越交越多。有一个就是川岛芳子那个比较郁闷的蒙古老公,我问过姥爷,见没见过川岛芳子,姥爷说见过,十分厉害的一个女人,就象一眼随时能看穿你的心事。中国人好人是都不愿意和姥爷来往,就连上海路国民党党部那群亲日派都看不起他。对鬼子来说就不一样了,豪爽仗义,见到领导知道敬,见到领导知道撒红包。他们眼里的顺民,骨子里的亲日分子,全家着鬼子服,说鬼子话,住鬼子生活区南山那。

      姥姥说那段日子,十六岁进这个门整天只有担惊受怕。尤其是三九年以后姥爷和大舅姥爷参与放火团的工作,(再插一嘴听大舅姥爷说他们当年还烧了一架意大利来的飞机,谁有兴趣考证一下。)我最佩服的是姥爷经历了这么多,解放后能和组织讲清楚。不要说其他的,就一个组织性纪律性原则性。别说鬼子还真认他这个朋友,八十年代开始老鬼子们一个一个只要来大连都会特意来看他。

      我问姥爷,工作这么大的压力你怎么释放。姥爷就一句“盼着胜利呗”。太平洋战争开始,一些事情让他看到了希望。鬼子军官警察有向他讨饭的了,爷们都抽去当兵了,就剩下七老八十黄口孩子和女人了。美国飞机飞来了,外海不是美国水雷就是美国潜艇,一次美国飞机轰炸过后,姥爷路过轰炸现场,鞍钢驻大连办事处大楼,就剩一堵墙了,马路对面一楼鬼子也全震死了。带点郁闷的喜悦,姥爷说:可惜都是美国佬的。带点郁闷的大喜终于来了,毛子的飞机来了,上百架在城市上空盘旋几圈落了下来。姥姥说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姥爷掉泪。不过毛子也不是什么好鸟,姥爷说过了不长时间因为工作原因开始和毛子接触。当时大连就剩俩能做面包的了一个是海味馆,再就是姥爷的食品厂。见到那个叫高什么的司令(这是我忘了,太晚没法问了。)整天搂着俩日本娘们,夜夜欢歌,上行下效。姥爷十分纳闷,这样的军队也能打胜仗?

      胜利了,该享受胜利果实了。工厂房子财产全交给了组织,全家真正做到了无产者。姥爷说那本来就是组织的。不过房子后来又住上了,原因挺有意思,政府号召老百姓住鬼子留下的洋房,老百姓是让鬼子治怕了,开始没人敢,姥爷带头,又搬了回去。全家换上粗布衣裳,开始啃窝头,姥姥姥爷到工厂做工人,当时的首要任务是恢复生产,建立组织工会,我母亲说从来没见过姥爷按时下班的,经常就住在厂子里。五零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姥爷说国家困难,给我降工资吧。饿肚子那年又降了一级工资。想想单位为了涨一级工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事,真应该让他们来受受教育。文革时又开始对姥爷审查,这回动机不纯,工人不让呛了,工人老大哥还是起作用地。现在姥爷就住一个八二年盖的一个五十平米的小房,姥姥姥爷每个月离休金也有八千多,但老人只领一千,其他全交给组织。就在现在这个物价,那一千也剩。今天点了一下损失,还真没啥损失,水泥地不怕淹,晾两天就好了,全家最值钱的就是那个小舅淘下来的29寸电视。丈人说这人要都有你姥爷的一半国家早好了。我说现在将近一半人在忙着捞,还有将近一半人在发牢骚,你说能好了。

      写到这想起姥爷的一句话:

      我革命不是为了享福。

分页树展主题 · 全看首页 上页
/ 6
下页 末页


有趣有益,互惠互利;开阔视野,博采众长。
虚拟的网络,真实的人。天南地北客,相逢皆朋友

Copyright © cchere 西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