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敝帚自珍)

主题:【岁月系列】蓝天轶事?C 回忆在北京机场经历的趣事 -- 萨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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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文学原创】十。女朋友是摔跤冠军

      范钧,和老萨同岁,是我的朋友,地面车辆部(RG)的维修工程师,北工大毕业而能书,谐称“范大个儿”。1994年我赴海南援建三亚凤凰机场,送行酒会上(那一次老萨大醉一场,出了很多洋相),曾经挥毫为诗,诗曰

      飘零一孤客,大哉天地间,

      莽丛伏寒暑,匹马走关边。

      风尘生傲骨,天涯酒旗翻。

      送君何所去,箭衣雨潇三,

      多年来辗转异域瘴疠之间,老萨至今留存。

      都是大个子,范大个儿和大个儿李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大个儿李的高类似理科生的论文 ?C 只有骨头没有肉,范大个儿呢,身高一米九零,体重八十五公斤,类似《405谋杀案》里罗大块头的身材。这大概就是八十年代和六十年代营养不同的结果吧。倒是颇能体现改革开放的正确性。

      有一天,大个儿叫我和其他几个哥们儿到他宿舍去吃饭,说今儿个有正宗的日本清酒,一块儿乐一乐。那年头儿这可是稀罕东西,举杯对饮,不免问一句来历。大个儿一指床头一张照片,说:女朋友送来的。

      老萨拿过来一看,是个身材匀称的标致女孩子,留着齐耳短发,两只手摆成两个V字,有点儿俏皮的样子。赞了声不错,随口问:飞日本的空姐儿?不是,去日本比赛,关系还没确定呢。 运动员?搞什么项目? 摔跤。

      摔跤?!

      嗯,亚洲冠军,叫张慧, 嘿嘿。一会儿就到。说着,大个儿的目光有点儿游移不定。

      说到这儿,各位可能已经在想了,那个时候没有叫张慧的摔跤选手啊!不错。老萨写文章,总是把真人的名字改一个字,比如“大楼”的姓... 这位选手老萨是好生敬佩尊重的。您看看那个时候的报纸,和庄晓岩轮流坐庄,一人一次拿冠军的是哪一位?姓我没有改,就不点破了。

      正说着,门一开,就走进一位女孩子来。老萨当时就站起来了,大伙儿也都站起来。您要是在场,也会站起来。除非 -- 您是穆铁柱的朋友。

      张慧,中国摔跤界有名的灵巧型选手,和古巴的对手罗德里格斯站在一起,显得娇小玲珑,实际上呢,她和大个儿一样高,一米九零。当时体重八十六公斤,比大个儿还多一公斤。

      我们都是第一次见到。男同志一米九零,就够瞧的了,女孩子要是这个身高,走在街上回头率一定比赵薇高 ?C 只有认识小燕子的对赵薇回头,-- 对张慧,认识不认识的都少不得好奇。平心而论,张慧相貌姣好,身材匀称,如果远远看去,是一个相当秀气的姑娘,但是靠近来,当你对这女孩子需要仰视的时候,再加上想到她的职业,那就有一个名词可以形容了:

      “威慑”

      哥儿几个心里还真有点儿发怵。

      很快我们就发现,张慧和我们想得一点儿也不一样。她好像对这种不太礼貌的好奇习以为常,腼腆的笑笑,和大家互相介绍一下,就没了词,倒像个闷葫芦。如果说冠军有架子,那绝对在张慧身上看不出来。

      老萨们知趣的谢了她的酒,就离开了。她开门送大家出来,老萨看到她的双眼明亮而清澈。

      以后又聚了几次,慢慢发现,张慧其实是开朗爱笑的性格,而且颇为淳朴。现在足球运动员有耍大牌的,那是让钱烧的,真正的运动员,大多性格朴实,单纯开朗。因为他们从小训练,生活的环境相当封闭,就是接触外面,也多是比较单纯层次比较高的体育界人士。

      八十年代,我作为学通社的记者采访过那时候国家队的麦超,杨朝晖,他们也都非常纯朴,杨朝晖就像是一个北京下层的面的司机一样随和。至于她和大个儿,也非常简单,有一次她们从机场回市区,车出了毛病,大个儿热心,停下车来帮忙,就这么认识了,又发现张慧和大个儿是老乡,同伴就起哄让张慧认“大哥”,这样熟了起来。从张慧那里,知道了不少运动员的事情。比如世界冠军庄晓岩的外号,是“庄老虎”。张慧和庄晓岩的状态正好是交错的,这给体委带来了极大的好处,-- 什么时候都能派出头牌的选手,当时这个级别的金牌几乎被中国人包揽。不过,“庄老虎命好”,赶上了奥运会,张慧最好的成绩当时还是亚洲冠军。她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回世界冠军。然后呢?退役呗,找个好老公,再去上个学。

      她们的奖金很丰厚,当时已经不是纯粹的“为国争光”了,体委还给她们专门建了房子,基本上未来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希望找个有知识的对象,对孩子也有好处。”张慧很大方的说。

      大个儿也是身强体壮,我们就总想撺掇他们两个干一仗,见识见识亚洲冠军的威力。张慧总是笑,不答应。一来二去,更招起了我们的兴趣,一天,小童犯葛,张慧要坐下的时候,一下把椅子踹了出去。

      不知天高地厚。

      椅子刚飞出,张慧一扬手,抓鸡似的就把这小子的脚脖子抄住,单臂一甩就要往起撂 --突然觉得不对,赶紧扔下,还羞了个大红脸,赶紧嘱咐我们别告诉大个儿。等小童爬起来,我们就问她,这普通人和运动员交手,就差这么多?是不是因为你个儿大啊?

      张慧又笑了半天,最后拗不过我们,不正面回答的说,她们摔跤队的选手,前两天刚和人打过一架。

      事情是这样的。

      从日本比赛回来,摔跤队放假,就有两个女选手到东四长虹电影院去看电影,那时候好像还叫工人俱乐部。一个是轻量级的,十八,一个是中量级的,十七,也就是国内前六的水平,在亚洲可排不上。亲近的小姑娘在一起当然比较热乎,打打闹闹在所难免,两个人挤在一个座位上看电影。

      有那么句话叫“京油子卫嘴子”,说天津卫的人能说,其实北京人有的时候也很嘴欠,不积德,那个轻量级的选手比较清秀,倒是没有什么,那个中量级的理了个男孩头,就有点儿惹眼,几个小青年儿就在旁边议论上了。你说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吧,脸上都是疙瘩,男的吧,没胡子,又没喉结。

      这句话说出来比较伤众,但当时的确是这样听来的,我们的女运动员为了提高成绩,还是不免服用一些不在限制之列的药物,检测是没有问题的,但是,这些药物都对运动员的第二性征有些不利的影响。也难怪这些小伙子如此议论。

      有个小子嘴损,就说了一句:“二尾子呗。” (北京土话,阴阳人的意思。)

      他的声不大,可是别忘了运动员比平常人的反应可灵敏多了啊。开始,两个小姑娘还忍着,听到这一句,可就忍不住了,觉得得和这帮小子理论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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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好!您慢慢写,写它七八十回,让我们过足瘾!
    • 家园 还以为你出来新的了呢,白狂喜了一下子

      什么时候继续这个系列啊.

    • 家园 【原创】九。霸王硬上弓

      大楼的家在南楼,离机场很近,五楼上三室一厅,不算超标,也不刻意寒酸,反正很暖和。

      在外边说不清的,回家还是说不清。“秀才遇见兵”是说不清楚,这“兵”要是遇见丫头,也一样说不清楚。“大楼”毕竟脑子快,想想这事肯定和机务的人有关系,给机务的车间主任打电话,三下两下弄明白了“李三坏”的前因后果。

      弄明白了大楼可就不干了,流氓耍到小竹子头上?反了他了!叫司机给黄晓竹搞点儿吃的,就坐在小丫头面前“宽慰”开了:丫头,放心,有你伯伯在,没这小子的好,不整他个里外蹿稀咱就不是吕大楼。

      哭,不吱声。

      丫头,明天我就找他们主任,给这小混蛋记个大过。

      还是哭,不吱声。

      大过还不够?我和他们主任谈谈,就冲他平时的表现,看是不是开除他。(插一句,那时候的领导好像比现在我老板横多了。)

      不吱声。

      拍桌子了!丫头,要是他欺负你了告诉你伯伯,明天就送他进炮局子(北京的监狱之一)。

      摇摇头,接着哭,不吱声。

      。。。

      如是再三,“大楼”除了枪毙,大概所有的处分捋了个够,小丫头也没点一下头。你倒是说话呀,小姑奶奶。

      正这个时候,大楼的夫人回来了。

      大楼的夫人曹纫芳,也不是等闲人物,55年授衔的女大尉 -- 这是曹大姐对“大楼”最能炫耀的事情,因为大楼解放前就改了地方工作,没有机会带军衔。曹大姐(机场的规矩,这样有德望的女同志,无论辈分,只能是大姐,你要是叫成了大妈,大婶,大娘,那就找倒霉吧...)性格不让须眉,女中丈夫。她在人民大学工作,每天坐班车从东直门回机场,这样,就到得晚了一点儿,让大楼多着了一个钟头的急。

      虽然是女中丈夫,到底是女同志,进门一看,就明白了三分,告诉大楼,去,下碗汤面来。等汤面下好,曹大姐已经全明白了。

      把老头儿拉到一边,对他说:别处分处分的啦,小竹子不是要你处分那个李什么。 李三坏。那她要怎么收拾这小子?什么收拾,她是看上这小子啦。什么?!这么好的闺女便宜他?!我操... 别不干不净的,女大当嫁,人家就看对了眼了,怎么办? 我是说那小子... 得,我看挺好,搞技术的,比你们这帮就知道整人的强。我,我整过谁? 没说你整谁,是说你们当官就知道琢磨人。这个事儿你能办吗? 什..什么事? 让他们俩和好啊。 嗨,那还不容易,一个电话的事儿,我是担心他将来对不起小竹子。 那不是还有你给撑腰吗?干脆点儿...

      家里曹纫芳是“领导”,大楼接受了“任务”,一转手交给了李三坏的车间主任。这位主任是两航起义的,大楼的老哥们儿,当然听他的调动。大楼觉着这么好的事儿, -- 流氓白耍,捡了个天仙似的媳妇儿,-- 美死李三坏了。

      没想到李三坏居然不干!

      第二天,车间主任找他说了两回,全让这小子给搪塞过去了,逼急了,就说已经另有女朋友,不能学陈世美。他算认准了这黄晓竹不好招惹,铁了心要退避三舍。车间主任本来在他面前威信就不高,还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吕大楼只好和夫人说:算了吧,我没办法。强扭的瓜不甜。丫头又不是找不着主儿。赶明儿我给介绍个好的。

      曹纫芳可是军人出身,把桌子一拍:嘿,老吹什么冀热辽最年轻的团长,这点儿事儿都办不了?你打鬼子的能耐哪儿去了? -- 曹纫芳后来和别人说,这丫头和她祖爷一个脾气,撞南墙的坚韧不拔 -- 不过不是表现在干革命上,是表现在搞对象上,这个事儿办不成,自杀的可能都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算是把大楼逼上房了,绕着桌子转三圈,叫秘书:通知那个李三坏,明天我吕大楼请他吃饭。让丫头也来,-- 别让那个姓李的知道。

      这就叫“鸿门宴”,三坏明知道大楼的酒不好吃,也不敢不来啊。

      晚上,三坏到了大楼家。让到里间,两边都很客气,大楼说说航材的闲事,谈谈机修的问题,还有点儿嘻嘻哈哈,就是不提正碴 -- 他得让李三坏先吃饱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楼就点了正题,提起了当大媒的事情。李三坏早有准备,马上站起来,学军人似的来个立正:报告首长,这件事不成啊。接着说他的理由:第一,自己还年轻,希望把精力多放在工作上,第二,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看见黄晓竹他只觉得对烈士的敬仰,没法把她当老婆(倒也不全是瞎话,至少他是怕了黄晓竹这帮叔叔伯伯)第三,他和黄晓竹只是交过朋友,清清白白,没有动过真格的...

      他的理由很充分,大楼也不跟他分辨 -- 他才犯不着和这小滑头说理呢。你这样做想没想过后果?

      报告首长,都说大楼处长铁面无私,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我问心无愧,和您差着一辈儿,您肯定不会假公济私处分我。

      大楼点点头,暗说,行,脖子挺硬,小丫头不是全没眼力。好吧,接着喝。

      有人敲门,曹大姐去开门,来的,正是黄晓竹。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当然还跟桃儿似的。曹大姐特意问一句:让你吃了饭来,吃过了吗? 嗯,吃过了。

      里屋的两个人就站起来,李三坏比较紧张,但是他也料到了有这一手,得,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当面道个歉也好,省得老是缠得阴魂不散的。

      有人说黄晓竹一进屋,李三坏就痛哭流涕跪下道歉。

      那也太小瞧后来的李总队长了。而且,大楼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曹纫芳的描述应该是正版。她的说法是,黄晓竹一进里屋,不等大家开言,大楼嘿嘿一声冷笑,说了一句:“小两口儿好好聊聊。 -- 痰盂儿在床底下。”抽身就走,一回手,嘎楞一声,把门给锁了。那叫武工队的身手,谁也来不及反应。门外头放好的一把椅子,大楼把手往上一拱:“老首长,得罪了。”,往里一拱:“丫头,别怪伯伯心狠。”往外一拱:“老曹,你睡吧,我要听房。”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曹纫芳已明其意,笑的打跌。而背后门板上,已经象擂鼓一样砸了起来。

      那一夜,据说李三坏除了不敢骂打倒毛主席,什么词儿都出来了。黄晓竹也帮着求大楼开门(咦?)吕大楼呢,鼾声如雷。

      第二天,把门一开,放两个人出来,大楼一笑:“恭喜,李XX,你们车间都知道你在我这儿过的夜, -- 别跟我说什么清清白白的,我就知道你和我们丫头在我家里住了一宿,以后就和自己家里人一样啊。 -- 你要是始乱终弃,可别怪大楼翻脸不认人!”

      ....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可是李三坏却是机场有名的五好家庭,加个班儿,黄晓竹总不忘了带个大大的饭盒过来,里头不是酱好的猪心猪耳朵,就是自家炸的大薄脆。干吗大饭盒呢?黄晓竹知道总队一帮馋猫儿,不大,怕是一点儿也到不了她老公肚里。

      我们都很羡慕。

      老丁说,嘿,你们还不知道呢,文革的时候三坏到北航看大字报,不知道说了什么,让造反的学生抓去了就在礼堂里打,当时黄晓竹已经怀孕了,抱着他的头保他,自己的肋骨让学生踢折了好几根,头发带头皮几乎扯掉一半。等机场的人开了车去救他们出来,黄晓竹已经休克了,李三坏的胳膊折了一根,用另一根好的搂着他老婆,谁拉也不撒手,一直搂到机场的医院里。后来他们孩子生下来脸上就有一大块紫斑,都说是胎里让人打坏的...

      我们那些小伙子听了这些事情,眼睛就都有些湿,也都盼着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早说了,机场的好姑娘可遇不可求,不是人人都能当李三坏,也不是到处都有吕大楼。我们没有这样的好运气,有些就不免“向外发展”,我的朋友范大个儿范钧,就找了一位 -- 女子摔跤世界冠军,又带来不少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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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原创】八.冀热辽最年轻的团长

      “李三坏”本来只是玩玩的意思,提出分手觉得很正常。黄晓竹当然不知道“李三坏”的绰号,所以根本接受不了。那个时候儿的人都脸皮儿薄,但脸皮儿薄也分个时候,所以黄晓竹就到机务去找他,用现在的理解,就不单是要个说法那么简单了。

      李三坏就是不露面,他对付女孩子也不是没有经验,听说黄晓竹来了,就往外场跑,那么大的机场,还真不好找他。

      那是三月里,机场的节气比城里晚一个月,晚上冰冻一尺的天气,一个女孩子在机务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等人不着,眼看天色越来越黑,西北风又刮得紧,自然就一把鼻涕一把泪起来。

      正在这时候,航材处的处长吕大楼来机务办事,看个正着。他看见个女孩子在机务门口哭鼻子,就有点儿纳闷,再发现是黄晓竹,赶紧叫司机停车。

      这吕大楼,可以说是最疼爱黄晓竹的长辈了。

      吕大楼,何许人也?日本投降的时候和常乾坤,王助一起到苏联学航空的人物。机场的人都“大楼”“大楼”的叫,以至于好多人以为航材处的处长姓楼。其实他的出身呢?嘿嘿,抗战时期冀热辽最年轻的八路军团长,段苏权手下的一员悍将。

      此人和我家有点儿小关系,所以到机场的时候我还曾经去拜望过他。他本来是归绥中学的学生,后来加入地下党,到国民党傅作义部搞兵运。抗战开始后,前线缺少军事干部,他就带傅作义给的20条枪去了河北,出山第一仗平西过路,和封锁线的日军松原部队交手,二十几个人干掉七个鬼子,自己连个毫毛也没伤,得了个外号“七比零”,三下两下让他带起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到1938年,他就成了冀热辽军区最年轻的团长。

      此人虽然是学生出身,但是生性剽悍,敢做敢为,性如烈火,在机场以讲义气而著称。权延赤刚开始写书的时候,提到他爸爸权书记收降土匪,我曾经很怀疑是吕大楼的原型,后来想想不对,“大楼”没有这么争气的儿子。关于吕大楼的故事很多,我举两个,一个是听来的,一个是我去拜访他亲历的,让大家能够更了解此人的性格。

      第一件事是老丁讲的,49年“大楼”带人到归绥接收绥远机场,那时候董其武宣布起义,可是兵力十分单薄,国民党其他系统的败兵和特务中颇有“宁死不屈”的人物,鸣枪过市,夜里敢对董其武的住宅扔手榴弹,几个小特务到绥远机场炸飞机,被当场抓住,大楼当时已经改为地方工作,穿着便衣,审了审觉得意思不大,又没有人力,就把他们缴械以后赶走,没想到这几个特务回去,归绥的军统人员马上就开着汽车往西边跑了,一问,说:共军主力来了,冀热辽的吕大楼已经到了机场啊!原来特务们早有"大楼"的档案,换了便衣也记得这张脸,所谓闻风丧胆,大抵如此。

      第二件事,就是我拜访他的时候,看到他和陈赓的合影。他就给我讲了当年的一段战事,就是著名的雁宿崖之战。最近有一部很风行的作品《亮剑》,一开头就是围歼日军山崎大队的李家台之战。其实它的原型就是雁宿崖之战,山崎的真名是迁村,他的700名部下,就被120师全歼在雁宿崖下。李云龙,则是虚构的人物了。大楼讲的具体战斗我记不太清楚,记得清楚的是日军的顽抗给八路军造成了惨重的损失,那一战下来,吕大楼的一个团,只够编成一个营了 -- 伤亡三分之二。“鬼子的枪法太准了。”大楼如是说。迁村即将覆灭之际,陈赓,这员国共两党公认的猛将,都感到不能再打下去,给刘伯承师长打电话,要求停止攻击。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大楼转述刘帅的回话。刘伯承听了电话,独眼流泪,狠狠地回答:“同志,无产阶级的队伍,我能不心疼吗!大局,大局啊!”这句话给我的震动很大。因为我一直对于贯穿我们整个教育的政治马列深感瞌睡,而样板戏式的对白则更不太感冒。但刘帅的这段话,尤其是那句声泪俱下的“无产阶级的队伍”,使我相信,在共产党的历史上,确有过一批真正充满了浪漫的理想主义,为他们心中的目标而奋斗的人。

      让这样的一个人搞航材,把个“肥缺”真正变成了铁衙门,他的豪爽义气,军中的关系网,又使得“大楼”左右逢源。这绝对是机场一位重量级的人物。

      他的入党介绍人,就是王若飞。

      按照机场老人儿的说法,他和他夫人曹纫芳,简直就是黄晓竹的干爹和干妈一样。对老首长的后代关怀备至,讲义气是一方面,自己没有女儿也是一个方面,再加上黄晓竹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大概也使大楼从心里喜欢。黄的妈妈在驻外使馆工作,每到星期天,大楼总要拉黄晓竹到家里吃饭,简直成了惯例。当然,黄晓竹是很多机场“首长”的宠儿,请她吃饭的不只是“大楼”。

      不过,再好的军人,对于女孩子的理解也往往是力不从心的。大楼下了车,看着泪流满面的黄晓竹左问右问,不得要领,急得直挠头,看看天气越来越冷,只好硬拉黄晓竹上车,"回家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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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家园 经典 又读一次还是喜欢
    • 家园 七.“坏”到了王若飞孙女头上

      七.“坏”到了王若飞孙女头上

      基地的老师傅们谈起李总队长,不会叫他“大个儿李”,而叫他“李三坏”。

      民航的人素质都不低,外号也起的够水平,比如“海豹腰”,就能想象某位处长的肥硕,比如“螳螂腿”,就能想象某位工程师的瘦骨伶仃。杨丽跟我们说:“看总队长的眼,白多黑少 -- 淫荡。”(这丫头够疯的吧?她的外号也很风光,叫“小魔女”-- 后边再慢慢介绍她)“坏”,在基地里头,意思就是作风成问题,“招”女孩子又不认真,有点儿“流氓成性”的意思。前边已经有了“大坏”和“二坏”(事迹不可考,也有说苏修是大坏,美帝是二坏的,我觉得很怀疑 ?C 这太抬举李三坏了),大个儿李来的晚,60年进厂,不久就出了名,按照机修工作的顺序守则,得了“李三坏”的绰号。

      初次到机场南楼宿舍区的人,常常是眼花缭乱,大叫哪儿来的这么多靓女。这一点儿也不奇怪,民航女孩子的来源就注定了这一点。机场的女孩子主要有三个出处,第一,民航的子弟,民航是个有传统的地方,多少有点儿"世袭”,所以子弟在机场工作的非常多,成了主流。这些女孩子的多半家庭比较富裕,教养好,父母的知识水平高,而且因为工作关系,从她妈妈开始就是相夫教子的榜样,所以普遍家庭观念重,温顺体贴,同时机场单纯的环境又使她们天真可爱,简直是男人理想的太太;第二呢,就是各科室招聘来的“女白领儿”,比如杨丽,机场的优厚待遇使才貌双全的女孩子趋之若鹫,她们多半充满活力而善解人意,按李三坏的说法(从这儿起,就不叫总队长了,先道个谦。):“放到部队里可以一晚上瓦解军纪的特种部队”;第三,就是空乘,俗称空中小姐,不过,她们是机场的过客,机场,只是她们的旅店。这些女孩子之所以吸引人,还因为她们接触外边的机会多,比较洋气,丰厚的收入又使她们不在意花上点儿资本打扮自己,即便是文革期间,机场的女孩子们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机场风景秀丽,按照周总理的亲自设计,绿化极好而绝无高楼大厦,夏天绿茵处处,秋天黄叶如毡,机场的职工普遍住宿舍,相当自由,这简直是谈恋爱的天堂啊。

      这么好的地方,小伙子们要向往了吧?想“坏”一下儿?别忙,苦处在后头呢。

      在机场的真实情况却是 -- 很棒的小伙子就是找不着对象!基地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坏”一下儿的,那要有相当丰厚的本钱。

      因为基地的小伙子比姑娘多了好几倍,而且个顶个不是省油的灯。

      民航脱胎于解放军空军部队,大家都知道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军装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目标,而空军呢,更是优中选优,掐人尖子的地方。

      60年代,要进民航,还不是什么空军都行,要加一条:相貌好。据说这是中央的指示,机场是中国的窗口,怎么能弄些歪瓜裂枣捣面子呢?所以民航的小伙子们各个相貌堂堂,而且绝不是绣花枕头,那种军旅锻造出来的英武和阳刚之气,加上帅气的皮夹克一穿,都是演硬派小生不用化装的水平。国家对此还刻意培养,民航50岁以上的职工,差不多人人都跳的一手好交际舞 -- 那是当年区队长督促着,举着椅子当科目练出来的 -- 军人要是把什么当了“科目”,那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含糊,何况是交际舞呢?

      可是,机场上,维修,监测等主要工作,都是工科的事情,基本上说,机场就是一个大车间,而工科的地方,基本上就是男性的世界。

      南楼的靓女虽多,架不住饿“狼”更多,多了好几倍。狼多肉少,小伙子中谁要是能在机场找到对象,那是太值得炫耀的“战绩”了。

      在这种环境里,还能够交上几个女朋友,挑挑拣拣,“坏”一下儿,这就相当另类了,能当上“李三坏”,大概他当时的吸引力可以和周润发叫叫劲儿。

      听老职工说,李三坏不是空军出身,他是大学生进厂,技术好,会弹一手儿好洋琴,话少,可是一说就噎人,有点儿阴阳怪气,自由散漫,并不象别人那样对女孩子追着没完,可不知道怎么的,就招女孩子待见。(我插一句:兴许是大鱼大肉见多了,突然出来一棵白菜,成了抢手货吧。)

      他第一个对象就下手了车间主任的女儿,没过多久,就吹。车间主任爱才,虽然恼火,可是没动他。不久又和他们车间唯一的女技术员勾搭上了,然后,又吹。...半年之内,找了四个对象,有一些肉麻的描述,不知道真假。但是肯定个个都当众拉过手了 -- 这可是跟现在当众Kiss差不多的程度。然后 -- 个个吹。我总结了一下总队长的特点:第一,兔子专吃窝边草,第二,善于冲锋,到手就扔,第三,不敢动真格的...

      就在这时候,他碰上了黄晓竹。

      有人说黄晓竹当年是空乘,附件部的处长老丁说她是在塔台,我认为塔台的说法更真实,因为李三坏一个干机修的,没有多少机会和空乘热乎。老丁说那时候黄晓竹有“竹妹妹”之称,年方十七,天真温婉,明眸皓齿,是外宾来访献花的角色,也是不少小伙子的梦中情人。

      “生生让这小子给毁喽。”老丁说起来还恨恨的。

      那年春节联欢会,李三坏一曲洋琴敲的荡气回肠,不知怎么就勾了我们未来李太太的魂儿,对着这个小子直发呆。李三坏何等人物,暗中瞥见,见缝就插针,一散会就找到黄晓竹的宿舍要教她弹洋琴。这样一来,不用半个月,洋琴弹的怎么样不知道,就有人看见三坏在小树林儿里头对人家动手动脚了。

      这个说法吓坏了车间主任,连夜把李三坏叫去,一顿的好训。

      三坏纳闷儿了,大着胆子问:我动你闺女你怎么也没这么激动啊?

      车间主任把腰一插,我闺女能和人家比么?你知道她家是什么出身?

      什么出身?

      她爷爷是 -- 王 若 飞 !

      要说三坏也是个人物,听了这话,差点尿到裤子里。

      王若飞何许人也?共产党里的职业革命家,绥远-冀热辽根据地的创始人,才华横溢的人物,周恩来总理最得力的部下。1946年,从重庆返回延安途中,和叶挺,博古在黑茶山空难中失事殉职。对他的死,周恩来痛惜不已,直到文革,有人劝他节劳,他还回答说:要是王若飞活着,作副总理,我还能歇一歇...

      王若飞的原名,就是黄敬斋。黄晓竹父亲死的早,她是王若飞的亲孙女儿。

      周恩来素重感情,对老部下照顾的相当好,就把王若飞的遗孤安排在了机场。机场的高层干部,不少是段苏权司令员带到空军的冀热辽老底子,个个对王若飞敬若神明,还能亏待了他的骨肉?一朵花儿一样的黄晓竹长到十七岁没人敢追,那是因为谁都知道她的背景,谁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啊。

      偏偏李三坏不是空军出身,他哪儿知道这些啊?

      吓坏了的李三坏匆匆就做出了决定,马上"断"!本来按照他的习惯,也到了该断的时候了,现在当然断得更坚决。

      这下子,可伤透了黄晓竹的心。

      --- 北京的雪早就停了,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却越来越多,就象是脑子里放电影一样。写的有点儿收不住笔了,欲罢不能。怎么办呢?写到哪儿算哪儿吧。另,李太太的名字我给改了一个字,表示对她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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